棋江大桥早在08年建成,经过两次翻新修葺,已经成为蔚宁市的标志性建筑。大桥总长一千多米,桥上车水马龙,桥下过千舸。夏冰洋起了个大早,开车游了一遍许久没有观览过的棋江大桥,他横穿棋江大桥,又原路返回,行在慢车道,把忽略多年的蔚宁城市风貌览在眼底。
其实他并非心血来潮游大桥,一切都是因为纪征约他晚上在棋江大桥见面,虽然距离约定见面的时间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但是夏冰洋早早就耐不住了,在家里等了两个小时后决定提前到大桥‘实地考察’。游完大桥,他看了看手表,中午三点多,还有五六个钟头要消磨,于是打电话把任尔东叫出来,一起去逛街买东西。
有时候他和任尔东像是一对闺蜜,经常相约着买衣服,剪头发,去健身房,还有泡夜|店。不过自从任尔东脱单后就经常爽他的约,夏冰洋倒是很理解,但是任尔东对他感到亏欠,毕竟俩人从大一就厮混在一起,毕业后又在一个单位工作。他们整日形影不离,当任尔东找了个女朋友后就不得不把夏冰洋排在女朋友之后,这让看重兄弟情义的任尔东心理颇过意不去,所以当夏冰洋约他出来逛街时,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老地方等我,三十分钟。”
老地方是一家开在步行街闹市的台球厅,是任尔东和一个亲戚合开的,任尔东在这家台球厅入了股,算是二当家。正牌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身材剽悍的像是健美先生的男人,夏冰洋跟着任尔东叫他‘大表哥’,每次他和任尔东来店里,无论店里客人是否饱和,大表哥总能给他们收拾出一张桌子。
夏冰洋从桥上下来就直奔这家台球厅,台球厅的工作人员早已认识他了,见他进门就主动迎了上去:“夏警官今天一个人?东哥没来?”
夏冰洋摘掉墨镜挂在胸前口袋,扫了一眼人满为患的大堂:“他马上就到。”
工作人员道:“楼上楼下都满了,咱们去后边儿。”
台球厅很大,从前厅到后厅将近百米的路程,夏冰洋一边走一边和他闲聊:“你们老板不在?”
“冲哥去盘店了,估计晚上才回来。”
夏冰洋一直都怀疑任尔东的这位大表哥是道上的人,或者曾是道上的人。他和大表哥见过很多次,还一起喝过酒。大表哥一身江湖气,出口满是兄弟经,人生阅历丰富的够拍一部电视剧,真正的背景绝非一间台球厅的老板这么简单。若不是他相信任尔东不会做些结党营私蝇营狗苟的不法之事,他早就派人彻查大表哥和这家店了。
工作人员把他领到后厅靠近吧台的一张桌旁,让人收拾了台球桌又亲自摆上了桌球,临走时道:“夏警官,你先玩儿,有事儿随时叫我。”
夏冰洋斜坐在台球桌边,往球杆上擦着巧粉,心情有些复杂的看了看正在叮嘱台球小妹好好招待他的工作人员,再一次按捺住了心里想要彻查这家店的冲动。
太江湖气了,连工作人员都这么江湖气,这样的氛围,就算客人们忽然从桌底下抽出武|器展开火|拼,夏冰洋都不会惊讶。
身着水手服的台球小妹笑盈盈地朝夏冰洋走过去,拿起另一支球杆:“帅哥,我陪你打一局。”
这女孩儿估计是新来的,夏冰洋没见过她,她也是头一次见夏冰洋。
夏冰洋嘴里衔着香烟,所以没立即接她的话,从裤兜里摸出打火机正要点火,就见女孩儿走上前,从他手中拿过打火机,掀开盖子帮他点着了烟。
夏冰洋饶有兴味地看她两眼,把她还回来的打火机揣进口袋里,吐出一口白烟,笑问:“你技术怎么样?”
女孩儿笑而不答,弯下腰支好球杆,一杆打乱了台面:“试试就知道了。”
三十分钟后,任尔东如约赶到台球厅时,女孩儿恰好清空了台面。
夏冰洋早就收杆了,站在球桌旁为她鼓掌喝彩:“漂亮!”
女孩儿把球杆往桌角一竖,对迟来的任尔东笑道:“东哥。”
任尔东:“你们玩的挺开心。”
夏冰洋不理他,把女孩儿叫到身边,从桌边端起两杯低度数的鸡尾酒,递给她一杯,然后和她碰了一下:“你刚才打红色二号球的那招叫什么名字?”
女孩喝了一口酒,抬起右手在空中翻滚了两下,笑道:“这个吗?这不算什么,没有名字。”
夏冰洋打趣道:“看来我该叫你师父了。”说着放下酒杯,从休闲裤口袋中拿出钱包,抽出十张红钞递给她,笑道:“愿赌服输。”
女孩儿不客气地接下了,但却把其中一张折了两下塞进夏冰洋衬衫的胸前口袋。
夏冰洋低头看了看她塞进自己胸前口袋的钞票,眉心一扬,很愉悦地接招了:“什么意思?”
女孩的右手在他胸前停了片刻,笑道:“初次见面,认识你很高兴,请你喝茶。”
夏冰洋很潇洒地笑了笑,姿态风流道:“谢谢,不过礼尚往来,下次我是不是就该请你喝酒了?”
“我酒量也不差哦。”
夏冰洋笑道:“是吗?那我就要向你讨教讨教了。”
女孩儿道:“没问题,你知道怎么找我。”
夏冰洋向她一笑,道:“回见。”
离开台球厅,任尔东问他:“你还真想约她?”
夏冰洋转眼间就把那个女孩儿抛在了脑后,道;“约什么约,聊个天儿而已。”
任尔东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笑道:“你那不是聊天,是聊|骚。不过你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如果你把这些年撩过骚的人都约出来,早就被榨干了。”
夏冰洋站住了,转向他一脸纳闷道:“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个形象?”
任尔东抬手搭在他肩上,道:“你在我心里是什么形象不重要,只要在你男神心里不是这么个形象就行了。”
夏冰洋微扬着唇角认真想了想,道:“我在他心里的形象和在你心里的形象肯定不一样。”
任尔东眨眨眼:“更骚?”
夏冰洋假笑两声,把车钥匙砸到他胸口:“更单纯。”
任尔东摇摇头:“那他真是瞎的厉害。”
他把夏冰洋停在露天停车场的越野开过来,接上夏冰洋,往他们常去的几家男装店驶去。以往,夏冰洋很能耐下心来给自己挑几套适合自己的衣服,但是任尔东发现在他在走进第一家店,试了一件衬衫后就开始不耐烦了,而且频频看表,最后略显草率的买了一件黑白竖条纹衬衫,结完账就进更衣室换上了,然后对着镜子挽着衬衫袖口问:“怎么样?”
任尔东瘫在沙发上打游戏,往镜子里的夏冰洋瞅了一眼,实话实说:“你裹块烂布都好看。”
夏冰洋对他的点评不满意,又让店员帮他搭配了一条黑色九分休闲裤,然后把衬衫下摆往里塞了一半,又问:“现在呢?”
任尔东这次多看了他两眼,道:“全塞进去吧,你腰那么细,露出来给你男神看看。”
夏冰洋觉得有道理,于是把衬衫下摆掩进裤腰,又把边缘处扯松,尽量显得自然,末了又买了根新皮带换上,最终焕然一新地离开了男装店,换下来的旧衣服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身上这件新衬衫扣子又小又密,夏冰洋嫌领口系的略严实,所以又往下解了两颗扣子,呈倒V的领口堪堪悬在胸肌间的沟壑之上。
任尔东看着他搔首弄姿的一幕,忽然间福至心灵:“你今天晚上是不是有约会?”
夏冰洋对着手机屏幕拨弄自己的刘海,因为满意自己的新造型,所以心情很愉悦:“你才发现?”
“跟谁?”
“还能有谁。”
“纪征?他在国内?”
“今天晚上回国。”
任尔东打心眼里替他高兴,搂住他肩膀,从兜里摸出一张某酒店的会员金卡递给他:“拿着,如果你们晚上开房,用的着。”
夏冰洋瞅了一眼那张金灿灿的卡,唇角一挑,笑纳了:“把‘如果’去掉,肯定用的着。”
任尔东连连拍他肩膀:“对,露出你的本来面目,没羞没臊的勾引他。”
奈何天有不测风云,夏冰洋没羞没臊勾引纪征的计划忽然被打乱了。
市法院换了副院长,新上任的副院长大设宴席,宴请公检法同僚,夏冰洋很幸运又很不幸的被纳入在副院长的宴请名单之内。由于夏冰洋的老爹在年初刚拿到‘年度企业家’表彰,夏老爹在表彰大会上又结识了当时的司法局处长,今日的法院副院长,所以副院长念在和夏老爹的交情上亲自给夏冰洋打电话,邀他晚上赴宴。
夏冰洋接到这通邀请电话时,脸都变了,他极度的不情愿,但不得不满面堆笑,所以像是在狞笑:“当然当然,我一定到......嗯嗯,晚上见,邱院长。”
挂断电话,夏冰洋坐在商场大堂的椅子上,死死地板着脸,心里呕的恨不得找个地方狠狠踹一脚。
任尔东很清楚他和纪征见一面不容易,也清楚夏冰洋对纪征很用心。他很同情夏冰洋,但这种新官上任的饭局不能不赴,否则今后的上下级关系不好处理。所以除了同情之外,他也别无他法。
夏冰洋闷头沉默了大半晌,忽然道:“到了酒桌上你就灌我,我装醉。”
任尔东觉得不靠谱:“这些年你参加了近百场饭局,有一个人把你灌醉过吗?你是咱们蔚宁市公检法出了名的千杯不醉,你还想在那群人精面前装醉?他们敢把你灌到医院洗胃你信吗?”
夏冰洋想起这些年在酒桌上撒过的威风,忽然很想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任尔东见他实在郁闷难当,只好给他出馊主意:“不然你就装病,就说伤势加重了。”
夏冰洋讪笑:“我如果这么干了,邱院长能把他秘书派到医院照顾我。”
任尔东叹声气:“爸爸没办法了。”
夏冰洋又郁闷了一会儿,叹了声气道:“算了,走一步看一步。”
晚上七点半,夏冰洋和任尔东如约到了鸿宴楼,邱院长身边的两名科员已经在大堂等了。两名科员看到夏冰洋和任尔东就迎了过去,寒暄过后把他们带到了包厢门口,然后又回到了大堂。
邱院长定了四个包厢,把宴请的同僚分别安排在四个包厢里。夏冰洋秉着既来之则安之,起码先把眼前事办好,免得两头分心两头都荒废的原则在每个包厢都转了一遍,和每一位大小官员都打了招呼。党灏也在宴请名单中,并且和夏冰洋在同一包厢,位置就在夏冰洋旁边。夏冰洋和党灏没有除公事外的交情,关系忽冷忽热,但并不影响他们两个在众多同僚面前虚与委蛇,默契的藏起了往日针尖儿对的麦芒。
宴席开始之前,邱院长前来敬酒,说了一堆场面话后把自己的秘书留在夏冰洋等人的包厢里,自己去了隔壁。秘书代替邱院长把每个人都照顾的很好,不可谓圆滑出了一个新高度。
夏冰洋左边坐着党灏,右边坐着任尔东,周围坐着平日里点头之交的公检法同事,熟人只有任尔东一个。放在往常,再不熟的人他也能和对方胡天海地的瞎扯,此时再熟悉的人他也没心思搭理。
党灏顾及同事情义,和他喝了几杯酒,想和他聊几句,但每次都被夏冰洋敷衍过去,党灏受了他冷脸也把脸沉下了,不再搭理夏冰洋。
任尔东一直战战兢兢地看着夏冰洋和党灏,生怕夏冰洋惹恼了党灏,党灏毕竟官大他一级。当看到党灏脸色有些不好看时,他连忙起身绕过夏冰洋在党灏身边坐下,把夏冰洋缺失的热情尽数代替夏冰洋补上了。
夏冰洋此时的确没有心情敷衍任何人,有人和他喝酒他就喝,没人理他他就自己待着,从开席到现在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他连筷子都没动,一直在喝酒和抽烟。任尔东有心替夏冰洋打掩护,端着酒杯不停地在酒桌上敬酒,并且为夏冰洋的消极怠工编了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理由。
“我们队长相亲又失败了,哈哈哈哈。”
酒桌上所有人都选择相信了任尔东这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纷纷拿夏冰洋开玩笑,夏冰洋一时间被七八人包揽了婚姻大事。
夏冰洋一概微笑着,不住地和他们碰杯,等把热心做媒婆的一圈人敬完了,把酒杯一放,起身道:“你们先吃,我去趟卫生间。”
夏冰洋一走,任尔东也得以喘口气,他掂起筷子正要夹口菜,就听到一阵手机震动声,于是道:“党队,你手机响了。”
党灏正在剥螃蟹,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用心感受了一下揣在口外内侧的手机,道:“不是我的。”说完往夏冰洋的位置上瞄了一眼:“是小夏的手机。”
任尔东一看,果然是夏冰洋的手机正在桌子上震动,他放下筷子拿起手机,看到正在呼叫的人‘纪征’,于是连忙拿着手机走到窗边僻静处接通了电话:“纪大哥。”
电话那边默了片刻,随后传来一道温厚低沉的男性嗓音:“你好,你是?”
“我是任尔东,咱们上次在警局见过。”
“哦,任警官。冰洋呢?”
任尔东往门口看了一眼,忽然心生一计,道:“洋洋他......他喝醉了,我也喝酒了,我们都开不了车,你过来接他吧。我们在海滨大道鸿宴楼七楼3号包厢,快点啊。”
说完就挂了电话。
五分钟后,夏冰洋回来了,先看了眼时间,然后偷偷对任尔东说:“快他妈的想个办法,我实在坐不住了。”
任尔东拍拍他的大腿:“再等等,再等等。”
夏冰洋脸上微笑,实则在咬牙:“纪征在等我,我在这儿等个屁。”
任尔东还是拍他的大腿:“十分钟,再等十分钟。”说完信誓旦旦地冲他挤了挤眼。
夏冰洋以为他有了主意,就耐下心等,眼睛一直没离开过手表。
十分钟到了,他又等了五分钟,五分钟过后终于丧失耐心,勾着任尔东脖子狞笑道:“你他妈耍我呢?”
任尔东梗着脖子正要说话,忽然感觉到刚才被他揣到自己兜里的夏冰洋的手机开始震动,于是拨开夏冰洋的胳膊,走到包厢外接电话去了。
夏冰洋现在神不守舍,连自己的手机被拿走了都不知道,以为任尔东是出去避难,所以狠狠朝任尔东的背影瞪了一眼。
党灏把他有些异样的状态看在眼里,剥着螃蟹壳问了句:“赶时间?”
夏冰洋很快又调整出笑脸,道:“不赶,今天就这一个局。”说完拿起放在桌上的烟盒抽出两根烟,一根衔在嘴里,一根扔给党灏。
他从兜里摸出打火机拢着火苗正要点烟时,听到包厢门又开了,任尔东高声笑道:“不好意思啊各位,添一位客人。”
夏冰洋抬眼朝门口看过去,见任尔东满脸挂笑的站在门口,随后,一道人影闪过,任尔东身边多了一个人,是纪征。
纪征依旧穿着笔挺的深蓝色西装,因今天闷热而脱掉了西装外套挂在小臂上,身上那件白色衬衫在包厢明亮的灯光下像一团氤氲的云雾似的闪着柔软的光边,他身上温雅又清贵的气质与烟酒味浓重充满匪气的包厢格格不入,像是从世外之境走出来的人。
任尔东侧过身,把纪征让进来,然后冲夏冰洋笑道:“领导,赶紧介绍一下啊。”
纪征也一眼看到了正对门口的夏冰洋,他把目光从夏冰洋身上移开,淡然地在酒桌上看了一圈,礼貌地笑了笑。
夏冰洋按着打火机愣了好一会儿,听到任尔东叫他,才连忙从捏掉嘴里还没来得及点着的烟:“哦,他是......是我哥。”
距离门口最近的两个人站起来和纪征握了握手,笑道:“我们都不知道小夏还有个哥哥。”
纪征和他们握过手,只说‘幸会’,然后绕过酒桌朝夏冰洋走过去,拉开夏冰洋身旁的一张空椅子,看着夏冰洋低声问:“我可以坐吗?”
“可以可以。”
等纪征坐在他身边,夏冰洋看着纪征线条深沉冷峻的侧脸,脑袋里依然有些晕眩,然后问了个一个极蠢的问题:“你怎么来了?”
纪征把椅子往后拉了几公分,很优雅地交叠着双腿坐着,双手放在身前,不碰酒桌上的任何东西,听到夏冰洋问他,就转过头稍稍向夏冰洋靠进,低声道:“鸿宴楼在09年就落成了,我也来过两次。本来是想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能过来。”说着看了看他脸上的神态,轻声笑道:“你朋友说你喝醉了,让我过来接你,不过你好像......还很清醒。”
夏冰洋也向他倾斜着身子,轻轻地和他肩膀相碰:“难道我醉的爬不起来了,你才肯来?”
纪征笑道:“不是这个意思。”
夏冰洋看了一眼手表道:“再待十几分钟我们就走。”说完才猛然想起自己放了纪征一个多小时的鸽子,又忙解释道:“今天这个酒局推不掉,我本来想露了面就走,没想到一直待到现在,你在大桥等我很久了吗?”
纪征道:“没关系,你的正事要紧。”
纪征总是这么宽容又温柔,几乎从不对他的任何行为稍加微词,夏冰洋在他面前总是被原谅。被纪征如此对待的夏冰洋不免有些心摇意动,乃至于看着纪征一时入神,迟了片刻才发现纪征的目光在酒桌上缓缓转动,貌似在找什么东西。
“你饿吗?”
夏冰洋以为他想吃点东西。
纪征轻轻推了推眼镜,低笑道:“有点口渴。”
夏冰洋知道他滴酒不沾,于是连忙把自己酒杯里的酒一口干了,然后掂起桌角的茶壶用滚烫的茶水把杯子冲洗了一遍,又在酒杯里倒了一杯茶。他把杯子递给纪征时才猛然想起纪征有些洁癖,从不用别人用过的餐具,更何况还是洗不净酒精味的酒杯。所以他连忙把递到一半的杯子往回撤:“我去帮你拿干净的杯——”
话没说完,纪征伸手接住了酒杯,道:“没关系。”
夏冰洋愣了一下,看着纪征用他刚才用过的酒杯喝了一口水,心里某个地方好像遭滚烫的热水烫的一下,热烘烘的,又怦怦直跳,被烫过的地方还泛起丝丝痒意......
纪征余光瞥见他耳根有些发红,本白净的面颊也泛出酒意,所以问道:“怎么了?”
酒桌上热闹,划拳声很扰人,所以纪征几乎靠在他耳边问的这句话。
夏冰洋耳根子又是一麻,半边身子似乎都僵硬了,低着头缓了好一会儿才道:“没事,我——”
话说一半,他又停住了,因为他忽然觉得自己不应当继续躲避,他一定要纪征和他见面不就是为了现在吗?现在继续躲避,那他们见面还有什么意义?
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夏冰洋现在极易受到刺激,受到刺激后极易冲动,可正是这股冲动是他此时所需要的。
他向纪征转过身,忽然按住纪征搭在椅边的右手,漆黑又明亮的目光望进纪征眼睛里:“纪征哥,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纪征虽然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但他觉得这里并不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于是道:“这里有点吵,出去再说好吗?”
夏冰洋此时已经在腹内打草稿了,以至于只看到纪征的嘴唇在开合,根本没听到他说了什么。他眼前好像跑着一串串文字,全是他刚才在心里默念的草稿,等他又默念两边,准备一鼓作气向纪征坦白时,忽听坐在他斜对面的邱局长的秘书高声道:“你觉得怎么样啊?夏队长?”
被点名的夏冰洋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他,眼神飘忽,神色茫然:“啊?”
任尔东刻意加重了语气道:“高秘书有个表妹,想介绍给你。”
夏冰洋这想起饭局开始的时候任尔东替他撒了一个相亲失败的谎,他没想到这个话题能延续到现在,正要撒个慌堵上这群人的悠悠之口,忽然又改变了主意,笑道:“谢谢高秘书的好意,其实我有对象了。”
他貌似在看着高秘书,其实用眼角余光盯住了纪征。看到纪征在听到他说有对象后,眼睛微微向下一低,然后想抽回被他按在掌下的右手。
夏冰洋忽然用力按住纪征的手,还不轻不重地握住纪征的手指,让纪征无法抽回自己的手。纪征眉头往下压了压,貌似有些诧异,但只朝夏冰洋粗略地看了一眼,紧抿着薄唇并不说什么。
高秘书道:“刚才不是还说相亲失败了吗?怎么这么快就有对象了?”
夏冰洋看起来坦然自若云淡风轻,实则很紧张,他紧紧攥住纪征的手指不敢松手,生怕纪征用力挣开他的手,好在纪征任他握着自己的手,并无什么大动作。他们握在一起的手放在桌下,酒桌上一圈人都看不到桌下是怎样的风景,或许这也是纪征不敢弄出大动静引人注目的原因。
夏冰洋道:“就是刚才有的,也就几分钟前的事儿。”
检察院某处长笑道:“我就说嘛,小夏年轻有为,条件又好,怎么会找不到女朋友。”
夏冰洋端起酒杯隔空和他碰了一下,但笑不语。
党灏身为一个东北人,没吃过几次螃蟹,但他喜欢这些海鲜,一只螃蟹剥了十几分钟还没剥利索。他专注于手里的这只螃蟹,纪征来的时候只是打量了纪征一眼,心里纳闷怎么忽然从夏冰洋嘴里跑出这么个斯斯文文玉树临风的哥哥。他虽有点奇怪,但没多问,听到夏冰洋说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单了才觉得古怪,因为他离夏冰洋很近,清楚的看到夏冰洋刚才只顾着在酒桌上愁眉苦脸,连电话都是任尔东帮他接的,他从参加饭局开始就没和酒局外的人交流过,怎么就忽然间得了一个对象?
党灏不是一个八卦的人,但一个刑侦人员的职业病让他很想把这件事儿弄清楚,于是掰着螃蟹腿笑着问夏冰洋:“小夏有对象了?”
夏冰洋向他稍稍转过头,笑道:“是啊,党队。”
“什么样的女孩?漂亮吗?”
夏冰洋很不明显地看了看纪征,道:“漂亮,非常漂亮。”
听到这里,纪征有些耐不住了,淡泊的眉宇间现出沉郁之色,忽然觉得夏冰洋握住他的手的行为十分荒唐,他试着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但是他稍一动作,夏冰洋就握的更紧。为了避免肢体冲突,他不可能用力甩开夏冰洋的手,所以他很无奈的停下动作,摘下眼镜揉了揉忧愁的眉心。
党灏貌似对这件事有些兴趣,又问:“怎么认识的?”
夏冰洋一边瞄着纪征,一边对党灏说:“我们以前是邻居。”
“以前?多久以前?”
“从我......十二岁到十五岁,那几年我们是邻居。后来我回到蔚宁,自然就做不成邻居了。”
纪征听到这句话,不自觉地怔了怔,神色显得有些疑虑,他迟疑着想看着夏冰洋,但只把头朝他偏了偏,眼神瞬间凌乱了起来。
党灏笑道:“这么久之前的事儿了,你可别告诉我你跟她做邻居的时候就喜欢她。”
夏冰洋也没敢直接看纪征的脸,但一直用余光看着纪征,看到纪征似乎有所思考时,心跳的几乎飞出喉咙,舌头都险些打颤,勉强维持冷静道:“没错,我的确在很多年前就喜欢他了。”
一人很夸张的笑了两声:“看不出来,夏队长还是个长情的人。”
夏冰洋冲那人敷衍的笑笑,他的手心直冒热汗,像块热铁那么烫,但是纪征的皮肤依旧温润,纪征的手指被他攥在手里,像一块猛火烤不化的冰块
党灏半信半疑,问了个比较隐私的问题,貌似旨在探测他话中的真假:“你对象叫什么名字?在哪儿上班?”
这个问题简直是戳在夏冰洋心口了,他的呼吸停了一瞬,忽然感到口干舌燥,于是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润了润喉,又定了定神,才对党灏笑道:“他姓纪,是心理医生。”
这句话说出来,夏冰洋察觉到纪征被他握住的手猛的一震,然后忽然用力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动作大到仪态缺失的地步。
党灏瞧见了,便向纪征问:“你是小夏的哥哥是吧?那他的事儿你肯定最清楚了。我觉得小夏刚才在吹牛|逼,他说的话底是不是真的?”
纪征神色僵硬,平静的面孔下貌似在竭力压制什么东西,总是无比平静又清晰的眼神此时显得异常凌乱,他没有回答党灏的问题,只勉强笑了笑。
但是夏冰洋却看着说:“哥,你知道我说的人是谁。”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纪征彻底乱了,他没有看夏冰洋,也没有看酒桌上等他佐证夏冰洋言词真假的任何一个人,他近乎狼狈和无礼地一言不发地快步离开了包厢。
纪征前脚离开,夏冰洋后脚就跟了上去,走到门口才回过身对一桌子人笑道:“不好意思,我哥身体有点不舒服,我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