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问起抚仙湖,何遇难得没了笑容,叹一口气:“算是解决了吧,可惜只治了标,没能治本。”
“什么意思?”冬至没明白。
何遇道:“我们一开始,以为是抚仙湖底有妖魔作祟,才会频频出事,魔气四溢,但后来看潮生发现湖底鬼城内有一个小洞,魔气就是从那里源源不断漏出来,影响了湖底尸体,令他们千年不腐,甚至魔化。”
几个人上了车在聊,何遇说的时候,其他人也在旁边听着,李映闻言就问:“小洞通往哪里?”
何遇:“这就是棘手所在,不知道!湖溪通江河,江河又通海,世上水脉,地下大多相连,那里位于湖中心,常人很难潜下去,潮生化形之后,体型又太大,也钻不进去,现在只能暂时封印起来,希望不要再出事了。”
听上去的确很麻烦,据说三组还为此牺牲了一个同事,听何遇寥寥几句话,也能想象得出当时在湖底的惊心动魄。
顾美人蹙眉道:“能自己申请去分局的吗?我的笛子在湖底也能吹,如果需要再下水勘探的话,我也许能帮上忙。”
何遇笑嘻嘻:“上面自有安排,不用想那么多,今朝有酒今朝醉,晚上去唱歌怎么样?”
李映他们跟何遇不熟,不过何遇这人本来就是自来熟,也没什么架子,没几句话就跟其他人聊得热络。
冬至却道:“不行,我回来之后还没见过龙龙呢,今晚得陪陪它。”
何遇莫名其妙:“什么玩意儿?”
但他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一只普普通通的白猫,冬至给起什么名不好,居然叫龙龙。
何遇竖起大拇指:“兄弟你行啊,你起这名字,老大就没意见?他是不是还不知道?”
冬至有点心虚:“当时他就在旁边,我让他帮忙起,他想不出来,我也想不出来,随口就起了个。”
后来觉得好像也不大好,但名字起都起了,只得硬着头皮叫下去,好歹有龙深几次喂养,龙龙才能活下来,这也算是一段缘分了。
不过,当冬至看到朝自己颠颠跑来,起码肥了一圈的白猫时,不由扶住额头,呻、吟一声。
“老钟,你到底怎么喂的?”
钟余一指着比脸盆小不了多少的猫盆,无辜道:“我怕我哪天忘了喂它,就干脆一次给它倒多一点,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龙龙还记得冬至,跑到他脚边,扑通一下卧倒,翻出白白的肚皮。
冬至一下子就被萌翻了,忙蹲下身给它摸肚皮。
不管怎么说,这只胖乎乎的猫总比刚来时的小可怜建康多了。
看潮生看见龙龙,却沉着脸,老大不高兴。
大家顾着逗猫,也没注意他,直到听见嗷呜一声叫唤,一只大黄猫闯入视野。
它跳上凳子,一脸骄傲地朝龙龙喵了一声。
何遇毫不顾及他面子地爆笑出声:“你好歹是堂堂快要化龙的蛟,跟一只猫争宠,丢不丢人?”
大黄猫闻言炸起身毛发,朝何遇扑过来,半空化回人形,稳稳落地。
“谁争宠了,我本来就比它可爱!它能化人吗,它会说话吗!”
白猫见看潮生一会儿变人,一会儿变猫,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一脸呆呆的。
看潮生怒道:“我不管,你们马上把它送走,这里只允许有一只猫的存在,那就是我!”
何遇啼笑皆非:“还跟一只猫吃醋,你知道你多少岁了吗?”
看潮生眼眶一红:“反正你们就是喜欢它多过喜欢我呗!”
他转身要走,冬至忙拦住,好声好气道:“它肯定没你可爱,但要是我不要它,它就得去流浪了,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些小猫小狗寿命很短,不可能像你们一样修炼个几百上千年化形,你也不希望作孽杀生吧?”
看潮生面露犹豫,见龙龙一脸无辜回瞅着自己,瓮声瓮气道:“那你们不能重视它超过我!”
冬至哈哈一笑:“那还用说吗!”
看潮生小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就忘得干干净净,又去找钟余一串门了。
何遇把冬至叫到走廊,小声道:“他是三百年化形的蛟,从老大发现他的时候就没看见他父母,换算成人类的年龄,现在也就十岁左右的小孩,所以偶尔会闹点小孩脾气。”
冬至恍然,他一直以为看潮生是外形幼小内心沧桑的老妖怪呢!
他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问:“我师父,是不是也不是人?”
何遇奇怪:“怎么,你都拜了师,他还没告诉你?”
冬至摇摇头。
何遇:“那你怎么不问?”
冬至不好意思道:“怕太冒昧了,惹他不痛快。”
何遇翻了个白眼:“你对老大处处贴心,怎么对我就没这么好?刚才说好的游戏礼包啊,可不许赖账,你想想我刚帮你在看潮生面前省下多少钱!”
冬至嘴角抽搐:“知道了知道了,买买买!”
何遇一把抱住他的胳膊:“爸爸!”
冬至:……你的节操呢?
“你们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龙深的声音,何遇转过头,嘴角抽搐。
“老大,你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没声没息,吓人一跳,人家会被你吓死的!”
龙深挑眉:“我要是没过来,还不知道你还要认我当祖宗。”
他是冬至的师父,何遇叫冬至爸爸,那龙深还真就成何遇的祖宗了。
何遇陪笑:“只是跟小冬冬开玩笑而已嘛!”
龙深:“你又有力气打游戏了?报告写好了?PPT做好了?”
何遇捂心口:“老大,我腿都折了,你想让我心也跟着碎吗!”
龙深淡淡道:“报告没写好之前,你上一次游戏,我就上去把你杀得废号重练。”
好狠!何遇倒抽了一口凉气。
冬至啼笑皆非,才知道原来龙深上游戏买本服第一的号,还有这种用处。
何遇改口比翻书还快:“我最喜欢写报告了!我要通宵写报告,我热情洋溢,我饥渴难耐!再见!”
他一瘸一拐走了没几步,又转过头来,掰着兰花指,拉长了语调,娘里娘气道:“龙、龙!”
龙深:???
何遇嬉皮笑脸:“我叫猫呢!”
没等龙深发作,他以飞快的速度逃走了,一瘸一拐走起来比正常人还要快。
冬至想笑又不敢笑,生怕龙深想起这名字是他取的,迁怒罪魁祸首,忙道:“师父,何遇说晚上去吃饭唱歌,你一起吗?”
龙深:“你现在的身体不宜熬夜,晚饭也别吃了。”
冬至:……
“可是我半个月没开过荤腥了,晚上能不能吃点火锅?”他垂死挣扎。
“一个月内,少油少盐少荤腥,早上一顿,中午一顿,过午不食。”龙深的语气不容置疑。
有一位严师是什么样的体验?
面对这个网络上的提问,冬至一字一句敲下自己用血泪换来的答案:那是一种既痛苦又快乐的感觉,因为这表明他很关心,而在这之前,你很可能是个不值得他看一眼的陌生人,但快乐的同时,又会为他的严格要求而痛苦。如果要用四个字形容,那就是,欲仙、欲死。
见他抱着电脑盘腿坐在沙发上,龙龙喵的一声,也跳上沙发,在他身边趴坐下来。
它的体型有了突飞猛进的变化,连带脸也变得圆乎乎,摸上去特别有肉感。
冬至摸着它软绵绵的毛,惆怅道:“我们一周后就要分配了,我要是不能留在总局,肯定要去分局,那你说,我得猴年马月才能跟他表白,让他知道我的心意啊?”
猫一脸傻乎乎,圆圆的眼睛里映着他的倒影。
冬至:“你觉得我有生之年还有机会把师父变成男朋友吗?”
白猫还以为在跟自己说话,跟着喵了一声,脑袋挨着冬至的膝盖使劲蹭,意思是想要摸摸。
冬至给它脖子挠着痒痒,一边托腮思考。
“我现在这样会不会太心急了,毕竟刚拜师也还没多久,应该日久天长潜移默化让师父慢慢习惯我的存在,再伺机行动会比较好?不过听何遇说,喜欢师父的人好像还挺多的,就怕下手太晚错失良机……”
他苦恼地自言自语,就在这时,手机亮起,居然是之前那个在国外上学,许久没有联系的损友。
对方发来问候:兄弟,最近怎么样啊?
还附带一个飞吻的表情。
冬至不由笑了,回复道:刚实践回来,所以最近没联系你,还成,看你心情还不错,从失恋的阴影里走出来了?
老友:你怎么知道,哥还真找到又一春了。你怎么样啊,上次说喜欢你们领导,现在啥阶段了?
冬至:我拜师了,领导变成我师父了。
老友:哎哟我去!老久没回国,现在你们都流行这一套了?师徒play吗?
冬至:去你的!你之前还寻死觅活的,怎么现在那么快就投奔新恋情了?
老友:嘿嘿,这你就不懂了,治愈一段恋情,最好的方法就是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恋情。这次是人家倒追我,还是个漂亮的大洋妞!回头给你发照片,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也只能看看了,谁让你连个恋爱都没谈过呢?
冬至:你再人身攻击,我要拉黑了。
老友:别别,我错了!说吧,你俩到啥程度了,上回你说什么崇拜尊敬,我还以为开玩笑的,谁知道你是来真的?不过你也别灰心啊,这不挺好的吗,万事开头难,这都拜师了,说明人家对你也有意思啊!
他不说还好,一提起这个,冬至就觉得丧气:真不是,他收我当徒弟,是因为觉得我勤奋,可堪造就,其实吧,我虽然很喜欢他,也的确是把他当师父那样来尊敬的。
老友:哦,你有恋父情结!
神他妈的恋父情结!
冬至怒而回复:你这种俗人,根本就不明白这种感情!
老友:明白明白,不就是又敬又爱吗?既仰慕他的精神,又肖想他的肉体。
这种贴切的形容让冬至无语凝噎。
老友见他半天没吱声,得意道:还是哥们厉害吧,让你老瞧不起人!你自己现在到底是怎么个打算?就算想要慢慢来,也得有个流程吧?
既然兄弟挺给力,冬至也就实话实说了,把自己的苦恼都倾吐出来:如果能一步到位当然最好,不过我那领导兼师父平时挺严肃的,我怕他一时接受不了,大家连师徒都没得当,就算他手下留情,以后大家也会尴尬啊!
朋友就问:那你觉得他对你,跟对其他人,有不同吗?
冬至仔细想了想,还真有。
起码收徒这件事,就说明龙深对他另眼相看了,毕竟连刘清波都被拒之门外。
还有去古玩店,钱叔当时就说了,他是龙深带到店里去的第一个人,也是第一个被赠剑的。
这虽然不能说明师父对他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但起码说明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的确是特殊的。
老友听完之后回道:一个正常男人,怎么可能单身那么久?一定有鬼,要么是感情洁癖,要么和你一样是基佬,我觉得后者可能性比较大!
冬至抽了抽嘴角,说:我也是感情洁癖好不好?谁能和你一样成天换女朋友?
老友:这样吧,我教你几招,一招叫投石问路,还有一招叫声东击西。
冬至:什么鬼!
老友:一听你这语气对我就不尊重,这是请教人的态度吗?
冬至:行了行了,大哥,大爷,快说吧!
老友开始谆谆善诱:投石问路,就是旁敲侧击,问问他对恋爱的想法,没事送点礼物之类的,该表现的时候就表现,英雄救美什么的也别落下,懂吧?
冬至:你说这些我用过了,我连生米煮成熟饭都想过呢,可人家酒量比我还好!
老友:那就声东击西!交个女朋友男朋友什么的,刺激刺激他,让他意识到对你的感觉。
冬至:万一他对我没感觉呢?
老友:你这对象太难搞了,那你就直接上去亲一顿,说老子想跟你交往,你觉得咋样,行不行一句话!
冬至想象龙深被这句话吓呆的反应,不由笑出声,脑袋正趴在他大腿上打盹的猫咪被吓醒。
他对老友道:我觉得你这些法子都不管用,因为你根本不了解他。算了,现在刚拜师,我先认认真真学点本事再说,反正他也是单身狗,不着急。
老友回复他道:别高兴得太早,从你的描述来看,我觉得你的竞争会挺激烈的。
不得不说对方是个乌鸦嘴,第二天冬至敲开龙深办公室门的时候,就看见茶几上放着一大袋东西,各种透明餐盒,里面装着食物,看着还挺精致。
他开玩笑道:“师父,有人来贿赂了?”
龙深头也不抬,拿着笔在文件上龙飞凤舞签上名:“李涵儿送来的。”
冬至一愣:“谁?”
龙深道:“李映的妹妹。”
说罢他抬起头:“你应该没有见过,她在龙虎山学艺,这次奉师命下山历练。”
冬至故作不经意:“你们俩很熟?以前我可从没见过您随便收别人的东西。”
龙深看了他一眼:“我不也收过你的盆栽?”
冬至笑嘻嘻:“那不一样,我是徒弟啊,是你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是不是?”
龙深还以为他在趁机撒娇要吃的:“你要是有喜欢的,就拿去吧。”
李涵儿是谁,冬至灵光一闪,想起来了。
他当时在閤皂山脚下准备加龙深为微信好友,何遇就冒充过这位李涵儿的身份,结果被龙深一眼识。
这样一想,又忽然生出一丝不妙对的感觉:他跟何遇当时都以为龙深火眼金睛,现在看来,也有可能是龙深早就跟李涵儿很熟,所以才能立马看穿。
龙深见他站在那里,脸色变幻不定,有点奇怪:“怎么?”
冬至试探道:“师父,我是不是很快就要多一位师娘了?”
龙深蹙眉:“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冬至指指桌上那堆东西:“李小姐啊,不是吗?”
龙深:“我没收,她放下就走了。”
所以,这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意思?
冬至趁热打铁:“师父,那以后你想吃什么就跟我说,就算我不会做,也可以给你买,何必拿外人的东西?我记得你原本也不喜欢收礼的。”
龙深道:“本来想让你歇两天再教新东西,你这么生龙活虎,是想提前学了?”
能学新东西了?冬至精神一振:“我没事了,现在学也成!”
龙深从抽屉里又摸出一个护身符。
“戴着吧,不比上次那个好,但也同样有安神定魂的效果。”
上次那个安神的护身符,冬至在银川地下,早就让水给泡坏了。
他接过来,心里挺美的,又大着胆子趁机要一个保证:“师父,我暂时不会有师娘的对吧?”
他只是想让自己有足够的时间,把师父变成男朋友,奈何龙深不解风情,非是不肯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反而道:“你知道一周后你要被分到哪里去吗?”
冬至一愣:“不是留在总局吗?”
龙深摇摇头:“今年所有人都要去分局,没有人能留在总局,起码要等一年考察期过了,再看情况。”
分局事多,有时候未必多严重,但琐琐碎碎,公检法部门遇到的悬案奇案,无法用科学解释的,通通会被塞到分局去,要是很严重的大案,像长白山和银川这种,自然有总局出马。
龙深道:“在分局待上一段时间,对你以后有好处,你现在需要实践和经验。”
这个道理,冬至也懂,但……
他忍不住道:“那岂不是要跟你分开很长时间了?”
龙深扬眉:“雏鹰翅膀硬了,迟早要放飞的,有什么问题吗?”
冬至老老实实摇头。
非但没有问题,而且他也明白龙深的用意。
包括龙深在内的领导们,希望他们出去独当一面,培养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而不是每次都有人在前面带着。
跟着别人走,永远成不了大事,只有自己去摸索,才能成为带路者。
只会画画的冬至原本心无大志,但现在,为了龙深,也为了自己的理想,为了在周越和邢乔生,乃至牺牲前辈们墓碑前发下的誓言,他必须勇敢地踏出那一步。
龙深道:“去把长守剑拿上,在天台等我。”
别人入职,欢天喜地,冬至入职,却还要继续苦练。
但现在,他的名字已经跟龙深联系在一起,往后在外头,更是捆绑效应,连人魔都打不过龙深,别人一听龙深弟子这个名头,只会想到名师出高徒,冬至更不想让人觉得他这个弟子是走后门得来的,名不副实,甚至拿他来嘲笑龙深的没眼光。
那就只有努力追上师父的脚步。
他在天台也没等多久,龙深很快就到了。
自打拜师以来,冬至还是头一回被龙深亲自传授正儿八经的绝活,心里不免有了几分期待。
龙深道:“之前在洞窟里事急从权,没有什么拜师典礼,我本来就没有师承,也不需要那么多礼仪,你就在这里拜了天地,再对我拜一拜就行了。”
冬至微微一怔,没有细想,二话不说当场就跪下,先给天地磕了三个响头,又向龙深跪拜。
“今生今世,弟子冬至奉龙深为师,定当爱之敬之,矢志不渝,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龙深没有规定他发誓应该说点什么,但无非就是尊师重道,天地可鉴之类,冬至自己灵机一动,夹带私货,乍听上去也没什么奇怪,龙深点点头,让他起来。
冬至笑道:“师父,我发了誓,你是不是也该发个誓?”
龙深不解看他。
冬至道:“你也得发誓好好爱护我,绝不抛弃我这个徒弟啊,不然哪天我要是犯了个小错,你就把我给逐出师门了怎么办?”
龙深:“……我不会干这种事的。”
冬至可怜巴巴看着他,奈何龙副局长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今日我要教你一个法门,名叫步天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