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珀的小叔是邓珀爷爷的老来子,成长之路跟邓珀差不多,甚至比邓珀更受宠爱,就连邓珀的父亲也处处让着这个幼弟。几年前邓珀小叔遇到个女孩子,对方生得极为美貌,邓珀小叔一见钟情之后就展开热烈的追求,连着追了好几个月,终于打动佳人芳心,但邓家嫌弃女方小门小户,女方学历也不高,一开始不同意这门婚事,最后还是邓珀小叔好求歹求,耍赖吵架,才让邓珀爷爷点头。邓家妥协之后,就把女方安排进了当地图书馆当管理员,这份工作清闲又体面,谁也挑不出毛病,是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按理说,这门婚事是邓珀小叔费尽心思得到的,结婚之后两人应该更加珍惜,感情更好才对,但结果恰恰相反,两人三天两头地吵架,邓珀小叔的玩心没随着结婚收敛,依旧频繁出入娱乐场所,与一帮朋友厮混,甚至经常动辄出门进行户外探险,他追求惊险刺激的生活,脚步永远不会停下来,但邓珀小婶却不爱出门交际,她从小没有在这个圈子生活过,婚后处处感到拘束,据说两人连去参加邓珀小叔朋友的宴会,回来都会大吵一架,邓珀小叔觉得妻子从来没有努力融入自己的圈子,而邓珀小婶认为丈夫根本不体谅她,连说话都带着富家子弟式的高高在上。
事情就出在一周之前。
两人在车上进行了一场激烈的争吵,邓珀小婶不管不顾开门下车,虽然车速不快,但邓珀小叔还是不得不紧急刹车,于是两人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吵了一架,甚至上升到动手的地步。
之后夫妻俩陷入冷战,邓家对这小两口着实无可奈何,一开始还会劝劝,后来索性也不管了,谁知邓珀小叔在桌球俱乐部与朋友通宵狂欢之后,到了凌晨时分,找上门的警察告诉他一个惊人的消息:他的妻子死了。
邓珀小婶死于谋杀,死状惨烈,心脏被挖出来,不翼而飞,脑袋的位置也被锐器砸开来,脑浆流出,但诡异的是,她临死前的表情却很安详,甚至称得上快乐,嘴角微翘,似沉浸在无边美梦里。
更让邓珀小叔心神俱裂的是,他们家外面的监控清清楚楚地显示,在他妻子回家之后不久,他后脚也进了家门,停留大约两个小时左右,然后就离开了。
面对谋杀的嫌疑,邓珀小叔自然完否认,但他在去俱乐部之前,的确有两到三个小时的空档,他的解释是当时跟妻子吵架之后心情不好,就开车去郊外兜风,但那个地段最近在进行改造,恰好没有监控设施,也没有人证,自然无从查证。
邓家为了邓珀小叔的案子四处奔走,还不敢让邓珀爷爷知道,生怕老人家受不了这打击,原本邓珀人在外面读书,家里也没想让他分心,直到邓珀中途改变行程,决定先回家一趟,才得知这个消息。
诚然,这是一桩彻头彻尾的凶杀案,监控也有了,证据确凿,无可辩驳,那天夫妻两人在外面吵架乃至邓珀小叔一激动打了妻子一巴掌,都被监控与路人看见,回到家里更激动乃至动手杀人,动机也都具备了。
但邓珀小叔从头到尾都不肯承认杀人罪名,情绪激动,根本不似作伪,可谁又会假冒他,去杀了他的妻子?
邓珀跟着他爸和邓家的律师,去见了他小叔一面,回来越想越不对劲,正好这时看潮生问他借钱,邓珀不由想起火车上遇到的一幕,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会不会他小叔也中了幻术,把小婶当成什么怪物,因此错杀了?
看潮生虽然经常胡闹,但偶尔还是有靠谱的时候,听罢来龙去脉,思考片刻,他就道:“如果真像所说,有人能用幻术驱使别人去杀人,那他的幻术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除非小叔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否则人家不会小题大做这么对付他的,可能性不大。”
邓珀听了这话,更把看潮生当成救命稻草了:“未来师父,可要救救我小叔啊,我太了解他了,他可能脾气上来会动手,但绝不会杀人,更别说挖心掏脑了,这简直是变态杀手了,会不会是有人假冒他作案?要是肯帮我,我一定当的提款机,啊不,是当的徒弟!”
看潮生撇撇嘴:“切,我也就是看根骨还不错,想看能不能像老大那样培养出另一个冬至来而已,说到底也就是个普通人,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破案有警方在啊,那么严重的案子,警方肯定也会谨慎排查的,不可能冤枉他!”
邓珀都快哭出来了:“可问题是现在监控视频拍得很清楚,连人脸识别结果都显示是我小叔,现场指纹也都还在,虽然有疑点,但我小叔自己又说不清楚,未来师父,要是能帮我这一回,别说要收我当徒弟,我们家都会把当菩萨供起来,保管每天三炷香绝对不漏!”
看潮生眼珠一转:“那行吧,我跟过去看看。”
邓珀感激不尽,虽说看潮生的外形和行事都充满了不靠谱的风格,但律师邓家也有了,警方也都在破案,邓珀想尽一份心力,而看潮生就是他唯一的希望。
看潮生送章鱼离开之后就准备在淮安吃喝几天再回去,现在倒也方便,直接把邓珀约出来,让未来徒弟给他安排住宿和三餐,于是就出现了看潮生叫了一桌菜大快朵颐,而邓珀坐在旁边愁容满面的情景。
“……饿了不止三天吧?”邓珀看着他的吃相,艰难迸出一句。
“没有啊,我刚吃了早餐!”看潮生头也不抬,一边吃还一边玩游戏。
邓珀抽了抽嘴角,开始怀疑自己让他过来帮忙的决定是否正确。
“还愣着干什么,把案子详细跟我说一遍!”看潮生终于抽空白他一眼。
面对面交谈方便许多,邓珀也有余暇理清思绪,补充一些之前在电话里来不及说的细节。
看潮生听着听着,就皱起眉头,打断邓珀:“等等,说叔不知道在自己老婆被杀期间,自己到底去了哪里,干了什么?”
邓珀叹了口气:“对,问题就出在这里!他说自己当时迷迷糊糊,好像开车去郊外兜风,等回过神来就已经是两个多小时后了,当时他也没多想,就直接去了俱乐部。”
看潮生摸着下巴:“听起来像是杀了人之后的借口啊!”
邓珀唉声叹气:“警方也这么认为,但我叔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自己杀人。唯一的疑点是,监控上显示他回家时穿的衣服,跟后来他在俱乐部被捕的衣着是同一套,如果他真杀了人,衣服上肯定会沾血,不可能一点痕迹也没有。而且如果我叔明明知道别墅外面有监控,怎么还会留下把柄被人看见?”
看潮生:“很好解释啊,他同样的衣服可能有两套,而且一时冲动杀人的话,未必会去顾及监控那些。”
邓珀双手合十朝他拜拜:“我妈觉得我叔可能中了邪,正到处找大师看呢,但我觉得那些人都比不上,帮帮忙吧,未来师父!”
看潮生把手上的凤爪啃完,舔舔手指,意犹未尽道:“这种查案的事情我不在行。”
见邓珀露出失望的表情,他才慢吞吞加上下一句:“不过我可以叫在行的人来帮忙。”
邓珀:“……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一起一伏很容易让人得心脏病的。”
看潮生:“这样吧,先带我回去看看,最好能见到叔,不然能去凶案现场转转也行。”
邓珀:“凶案现场肯定被封锁了,我叔倒还好说,回头让律师陪同可以去见见。”
看潮生点点头:“见过之后再说。”
回到家时,他妈正在招待一位贵客,对方一身道袍,表情冷冰冰的,见了邓珀也没什么反应,视线落在邓珀身后的看潮生身上,反而定住了似的。
邓珀母亲没留意到这点异样,见邓珀带了个小孩儿回来,奇怪道:“这是朋友的孩子吗?”
邓珀不答反问:“妈,是不是要去看小叔?”
邓母被他一提醒:“对,我正要请常道长一起去见他,对了,忘了跟介绍,这位常大师修为高深,我托了朋友才请到他的,快来跟道长行礼问好!”
邓珀看着对方二十几岁,跟自己差不多的年纪,面色有点古怪,那声道长怎么都叫不出口。
一事不烦二主,看潮生要是知道邓珀他妈请了别人来帮忙,换作平时可能早就跳起来了,但现在他却同样盯住那位常道长,如果有熟悉他的人在这里,还会发现看潮生浑身汗毛竖起,俨然已经是戒备与即将发起攻击的架势。
这是所有生物遇到对自己构成威胁的力量存在时的必然反应。
邓珀终于发现两人四目相对,一言不发的异样。
“们……认识?”
常道长冷冷道:“我不与妖类为伍。”
看潮生瞬间炸毛:“是哪个山头冒出来的!”
常道长冷哼:“这年头能化形算不错了,可惜道行不怎么样,年纪也小,家没大人管教吗,怎么就敢随便跑出来招摇撞骗?现在马上离开,我可以当没看过,要是敢胡闹,别怪我把收回去做蛇羹了!”
这年头江湖骗子不少,但看潮生没想到邓家这么幸运,随便一找就真找到了一个有几分道行的厉害人物,但是这人一开口就招人讨厌,居然还喝破了他的真身,看潮生勃然大怒,二话不说就朝对方抓去。
他动作极快,但姓常的更快,在看潮生还未碰触近身的时候,他的长剑已经出鞘,一点剑光点向看潮生眉心。
看潮生气急,陡然跃起,至半空突然俯冲下来,他存心要在这个讨厌的家伙面前争口气,一时忘了特管局的规定,可爱的孩童面容忽而化为硕大蛟首,咆哮嘶吼,霎时间威压四溢,妖气澎湃。
常道长咦了一声:“原来是一条小蛟!”
他还以为是蟒蛇。
虽说大家都是长虫类,但区别就太大了,蛟被称为半龙,只差临门一脚,即可化为真龙。
看潮生怒道:“小的头,老子比大多了,非把打得叫爷爷!”
常道长冷笑:“果然不通教化,蛇羹我吃多了,蛟羹没试过,正好尝尝滋味!”
那头两人打得热闹,在邓家翻天覆地,居然还能留意不打坏家具摆设,但邓母却被吓坏了,要是没邓珀扶着,就要直接坐倒在地了。
“小珀,到底带回了什么东西啊!”邓母声音都变了。
邓珀:“妈,那是幻术,不是真的!这位是我请回来的大师,能帮我叔翻案的!”
“什么幻术!”姓常的冷嗤,“它的原形就是一只妖怪!”
打人不打脸,对妖怪器灵,当着人家的面喝破原形也是大忌,看潮生气坏了,攻击越发凌厉,只是对方的确很有两下子,看潮生平时好吃懒做的后果此刻完暴露出来,他发现自己居然打不过一个无名小卒,一不留神居然还被对方擒住。
姓常的捏住他的后颈,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看潮生只觉浑身酸软,想挣扎却徒劳无功,只能气得哇哇大叫。
“王八蛋,有种把名头报上来!”
“我为什么要告诉?”姓常的还转头问邓珀,“它没对怎么样吧?”
邓珀看得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他心目中很厉害的侏儒大师,到了这人跟前竟然那么快就被打败。
“没有没有,他是我在火车上遇见的,我们还一起抓了人贩子,这次也是我请他来帮忙的,、您能不能把他先放下?”
姓常的望向看潮生:“这么说,化形以来都没有干过坏事了?”
“干娘的大头鬼啊!”看潮生最要面子,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拎着不放,已经快要气疯了,要不是变成猫之后没法说人话,他现在早就变猫从对方手上挣脱出来了。“赶紧把爷爷放了,看我不找人来把灭了!”
对方面无表情:“态度恶劣,死不悔改,那不放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符就要往看潮生身上贴,冷不防后者身上的电话响起。
姓常的动作顿了一下,从看潮生兜里摸出电话。
“妈没教不要乱动别人东西吗!”看潮生还在怒骂。
“冬至?”姓常的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的名字,“朋友?什么妖怪?”
看潮生精神一振:“最好赶紧把我放了,不然会后悔的!”
说完,他忽然觉得这句话莫名熟悉,再转念一想,小说里的反派不都经常会说这句话吗?
看着邓珀原本的崇拜变成惊疑不定,邓母更是吓得不轻,看潮生自觉颜面扫地,气得想当场咬死姓常的混蛋。
那混蛋没有挂掉电话,反而按下接听和扩音键。
“喂,潮生,刚才发信息过来问我的事情,师父让我过来看看,现在在哪,给我个地点,我下飞机之后直接过去找。”
看潮生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哇的一下就哭了:“冬至!有个王八蛋把我给抓了,还要把我吃掉!”
他说哭就哭,而且哭得见者伤心,闻者落泪,连刚才本来害怕的邓珀妈妈,见状也不忍道:“大师,您会不会弄错了,他就是个小孩子,要不先放了再说?”
常青冷冷道:“不能放,一放就跑了。”
电话那头显然也听到这边的动静了,有点着急道:“潮生?在哪?怎么回事?”
常青道:“是他什么人?”
冬至不可思议,看潮生虽然脾气任性,但好歹是一条五百年的蛟,还能被人给捉住,那对方的实力就不容小觑了。
他顿时多了几分郑重:“我是他朋友,姓冬,这位兄弟,他是欠了钱,还是偷吃了的零食?我可以代他还,有话好好说,别撕票啊!”
看潮生的眼泪瞬间变成怒气:“我在眼里就那么贪吃吗!”
冬至:“……这不是重点好吗?”
看潮生气冲冲质问:“那的重点是什么!”
常青:“不好意思打扰们叙旧,在来之前,我会把这妖怪扣留在身边,直到证明他没有劣迹为止,如果也是妖怪,我还是劝不要来了。”
冬至忙道:“兄弟怎么称呼?看潮生是特管局的人,从来没有做过坏事,请手下留情。”
常青皱眉:“特管局是什么?”
冬至哭笑不得,没想到看潮生居然会撞上传说中那种敌视一切妖魔鬼怪的卫道士,他还以为现代都市应该早就没有这种偏激固执的人了,毕竟这是一个连龙虎山这种根正苗红的大派弟子都加入特管局的时代。
不过对方既然连特管局都不认识,很可能就是某位遁世隐士的弟子,这年头隐居修炼的人寥寥无几,但并非完没有,随着冬至在特管局内的职位提升,现在他已经有权开始慢慢接触一些普通机密的档案了,在特管局内部一个系统里,就记录了一些至今隐居修炼,无门无派的修行者,但还有一些人,并没有在特管局登记造册,他们也许大隐隐于市,也许一辈子都在某个深山老林里生活。
“这样吧,我先过去,再跟慢慢说,麻烦先放了看潮生,我大概——”他看了下手表,“如无意外,晚上应该就能到们那儿了。”
常青淡淡道:“那就等来了再说。”
“那个!”看潮生声嘶力竭,脸红脖子粗道,“别挂掉,我还有话说!”
他对冬至大喊:“自己来就好了,千万别告诉老大啊,不然我今年工资就没了!”
冬至:……真有出息,都被抓了还能想到这个。
常青把电话挂掉,在看潮生后颈拍了一下,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看潮生顿觉身筋骨如被抽掉一半,酸麻无力,别说术法了,连双腿都软绵绵的,走路东倒西歪,跟喝醉酒似的。
他又惊又怒,暴跳如雷:“敢这么对我,我们老大不会放过的!”
“那就放马过来。”常青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里,更没把电话里的冬至放在心上,他对邓珀母亲道,“走吧,去看说的邓宾。”
邓珀母亲怯怯朝看潮生望了一眼,常青道:“不用怕,他现在被我制住了,什么也干不了,我把他带在身边,防止他逃跑,等他朋友来了,再一起拿下。”
邓珀却有些不忍:“大师,能不能先把他放了?我看他也不像坏人。”
常青对他道:“好与坏不是看外表的,正是他用这样的孩童形象,才容易迷惑们。”
看潮生狠狠剜了他一眼,忍不住双眼含泪:混蛋冬至,快点过来啊!
当初在火车上,头一回遇见冬至的看潮生,只不过将对方当成柔弱普通的人类,对他想要拜师考入特管局的想法嗤之以鼻,结果风水轮流转,他那时候估计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像公主盼望骑士那样,盼望冬至来救他。
为什么盼望的对象不是龙深?因为如果龙深一来,麻烦固然可以解决,但他的下场,也会很惨。
在被这个王八蛋抓住折磨,与被老大拯救之间,看潮生打了个寒噤,发现他居然宁愿选择前者。
人,可以没命,但不能没钱。
蛟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