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天古木将阳光遮挡得密密实实的,在底部形成了潮湿阴暗的空间。地上厚厚的落叶腐烂,蕴养着无数的藤蔓毒草。湿热的空气加上蒸腾而上的瘴气,竟让这密林之中出现一种烟雾迷蒙的糜丽美感。
这是蛇蚁毒虫的天堂。一只色彩斑斓的蜘蛛在靠近地面的阔叶植物间架起了陷阱,静待猎物上门。只是它忙碌了一天织就的天罗地网,还未有所收获,就被一只做工精致的靴子破坏了。
这是什么地方,那些人好像没有追过来了。段飞卿捂住胸口,又喷出一口血来,胸前的衣襟之上,已是血迹斑斑。也是,自己都中了这无药可救的剧毒,再怎般挣扎,也不过是多苟活一刻。那些人也不必再多费精力追到这等险地。
这边,似乎已经是苗疆的领地。那些善使蛊毒的苗人,对汉人防心甚重。那些人也犯不着为了自己这样的必死之人惹上手段鬼神莫测的苗人。
长时间紧绷的精神一下放松下来,让段飞卿有些发晕,本就是强撑着一口气的他,有些摇摇欲坠。他一手撑住了旁边的树干,想略微休息一下喘过这口气来,却觉得手指一痛。
段飞卿侧头一看,发现那树干上竟趴着一只与树干颜色相近的褐色蜈蚣,自己手恰好落在了蜈蚣的身侧。那脾气暴烈的毒虫,自是毫不客气地咬了他一口。这蜈蚣剧毒无比,段飞卿的指尖伤口处在这转瞬之间已经开始发黑。
段飞卿反射性的拔剑,提起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将那蜈蚣砍成两半。蜈蚣断成两半的尸体才刚刚落地,段飞卿就听到一声清喝。
“你竟敢杀了我的小金!”
只见那茂密的树丛后面,转出来一个苗人打扮的小姑娘。小姑娘看上去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穿着过膝蓝色扎染裤子,一双白生生的小腿,就这么露在外面。脚踝上面,戴着数个精致的银质镯子,上面小小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带起一阵清脆的声音。
苗人小姑娘有一双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睛,眼尾微微上挑,像是用工笔细细描绘一般。她气鼓鼓的瞪着段飞卿,本是凶恶的表情,却因为还未褪去婴儿肥的鼓鼓脸颊,变得毫无攻击力。
“在下很抱歉。”虽然不知道这小姑娘为何生气的指责自己,段飞卿还是拱手行礼道歉。
出生武学世家的段飞卿,年纪轻轻就已是武林四公子之首。江湖中人提起飞卿公子都免不得赞一句风采过人。无论何人与他相处都会感觉如沐春风,段飞卿为人处世都是极为熨帖,不会让人有丝毫的不适之感。
只是那苗人小姑娘却是丝毫不买飞卿公子的账,只见她好看的眉毛一竖:“汉人!你鬼鬼祟祟的跑到我们苗人的地盘上来,有何企图?”
段飞卿正想解释几句,却喉头一阵腥甜,眼前一黑,就一头栽倒在地人事不知了。
陆恒拧着眉头看着那明明躺在泥地之中,满身血污,却依旧遮掩不住周身风采的汉人少年,想起阿娘说的,汉人都薄情寡义,是最会骗人的。可是这个小哥哥,长得真好看啊。陆恒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这汉人少年,生了一张自己梦寐以求的脸,没有一处不是照着他的心意长的。
陆恒想想自己那线条柔和到有些雌雄莫辩的脸,有些不开心的撇了撇嘴。没错,这个苗人小姑娘其实是个男孩。陆恒的阿娘是个矛盾的女子,她仇视汉人,却又给陆恒取了个汉人名字。在族内,旁人都唤他为钩唛,那是他的苗人名字。而陆恒的阿娘,一般都唤他阿恒。她说他的汉名,叫陆恒。
陆恒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更喜欢陆恒这个汉名。
陆恒的阿娘纳朵罗,是五仙教的教主。苗人最高明的蛊术向来传女不传男,五仙教教主之位,也只有女子能够担任。如教主没有女儿,就只能从族中找一个在蛊术之道上天资卓越的孩子悉心教导,作为少主培养。
纳朵罗是五仙教历史上在蛊术上造诣最为高深的教主,她天赋绝佳,而她的孩子比她天赋更好。纳朵罗不想浪费了陆恒的天赋,于是在族人面前,陆恒从小就是扮作女孩的。但在私底下,纳朵罗依旧是把他当做男孩教养。
“等到有一天你能在族人面前证明,男子也能修习最高深的蛊术,你还是要恢复男儿身份的。”纳朵罗一直这样教导陆恒。
陆恒又围着那个汉人走了一圈,越看越觉得这脸是在是太好看了,如果就让他死在这里变成一堆枯骨,想想还是觉得有些可惜了呢。
即使在昏昏沉沉的一片混沌中,段飞卿也觉得自己的后背很痛,痛得他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想要看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之事。他看到了层层叠叠纵横交错的树枝,那些树冠还在不停的移动着。
段飞卿反应过来,自己现下应当是被人在移动着。他微微抬头,向前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有些单薄的背影,是刚刚那个苗人小姑娘。看到她双手抓着自己的脚踝,于是段飞卿知道现在自己是以一种背部着地的姿势在被她拖动着。
这小姑娘看着瘦弱,力气还挺大的。看着眼前苗人小姑娘轻快的步伐,段飞卿来不及计较自己背部的疼痛,脑子里却冒出这么一个诡异的念头。只是这个想法才一冒出来,段飞卿的后脑勺就在一块石头上狠狠的撞了一下。这一下撞得他眼冒金星,不得不赶紧出言阻止这个奇怪的苗人小姑娘。
“这位姑娘,能否麻烦你稍微停一下?”
陆恒转头,看见地上那个汉人已经睁开了眼睛,他立刻就把手里抓着的脚一扔,转过身去。不过听他姑娘姑娘的叫,陆恒觉得很是不顺耳:“钩唛。”
“钩唛姑娘。”段飞卿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这是这苗人小姑娘的名字。
钩唛二字是苗语,段飞卿不通苗语,自然是叫得有些古怪。陆恒皱起了眉头,一脸嫌弃的说:“算了,你还是叫我阿恒吧。”
“阿恒姑娘,在下段飞卿。”段飞卿礼尚往来的报上自己的姓名。
陆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说了叫我阿恒就好,你们汉人那套姑娘姑娘的,听得我牙酸。”
“既然你已经醒了,就自己起来。”不等段飞卿说什么,陆恒又继续说道。
段飞卿用手肘撑在地上,想站起身来,却发现体内剧毒已深入肺腑,腰部以下已经失去知觉的。他苦笑一声:“阿恒,在下身中剧毒,已是药石罔顾。不必劳烦你了,只希望魂归之后,你能替收拾一下尸身,莫要让在下暴尸荒野。”
陆恒见他唇色黑青,确实是中毒已深的样子,也没有接他的话,直接从腰间摸出一把银色的小弯刀,在他掌心划拉一下。浓墨般的黑血夹杂着腥臭之气涌出,陆恒也不嫌弃,用手指一抹,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
“有我在,你死不了,不过得先找个干净的地方才好给你解毒。”说完,陆恒就打算按刚才的方法移动段飞卿。
“阿恒,能不能麻烦你换个方法,在下的后背实在是痛得厉害。”段飞卿赶紧阻止陆恒,因为他觉得自己后脑勺实在是痛得厉害,要是再磕上几下,怕是要变成傻子。
“换个方向的话,把你的脸划花了怎么办?”陆恒说。
段飞卿莫名地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这个苗人小姑娘,救自己是因为这张脸?这样一想,他反而放下戒心来,因为苗人对汉人很是敌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阿恒,却要救自己。如果要说是没有理由,那段飞卿是不会相信的。
段飞卿心中苦笑,这张自己总觉得太过引人注目的脸,此刻却成为自己能活下命来的关键。段飞卿本想让对方半背着自己前进,可是看了看他有些单薄的身躯,又想着男女授受不亲,就还是作罢。
穿过眼前密林,陆恒总算是看到了月牙泉。虽说自己力气不小,但是要拖动一个人行走那么远的距离,还是有些累。
月牙泉的旁边,有一个干净的山洞,那是陆恒在闲暇时间最喜欢呆的地方,位置隐秘,无人知晓。用来给这个汉人养伤,现下倒是最合适不过。
因为陆恒常来,山洞中该有的生活器具一应俱全。陆恒将又陷入了昏迷的段飞卿安置在一张小小的竹床上,就出去打了一盆水进来。解毒之前,得先把这人略作清理,不然就他这副脏兮兮的模样,自己的宝贝蛊虫肯定要嫌弃的。
拿着浸湿的软布,陆恒先把床上人的脸擦拭干净。随着血污被慢慢拭去,即使是还闭着眼睛,眼前这张脸也越发的风采过人起来。他双眉斜飞入鬓,鼻如悬胆,鬓若刀裁,没有一处不是长得恰到好处。
这汉人小哥哥,清理过后更好看了。陆恒心里这么想着,手下却是一刻不停,抬手就要撩开段飞卿的外衣。只是他的手刚刚碰到那人的衣襟,就被轻轻的挡了一挡。
“阿恒,男女授受不亲,接下来的还是在下自己来吧。”原来竹床上的人,已经醒了过来,睁开了那双点星般的双目,望向陆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