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的**丑恶如斯,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久松明?”舞台上,珑姬跪坐在久松公子身边,脸上带着狰狞无比的般若面,以令人心寒的声音对他轻言发问,贺钦则笑了一声,“原来叫久松明……藏得够深的。”
闻折柳挠了挠脸颊:“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令人唏嘘的故事啊。现在我们该怎么做,去找珑姬完成主线?肯定免不了一场大战吧。”
“重点是她究竟要我们做什么,”贺钦沉思道,“到了良夜之能剧这一环主线任务,她等于是已经把整件事情从头到尾地跟我们讲清楚了,根本不需要玩家接下来再调查什么——除非那种需要收集全成就的玩家,比如你和我。所以……”
“所以?”闻折柳接着问道。
“所以我在想,”贺钦转头看着他,“她最终的目的,要不是打算找回她的宝物,重回自由——”
闻折柳:“可是宝物已经被圣修女拿走了,没可能再拿回来。”
“嗯,”贺钦点头,“这条路是堵死的。那她就是要我们复活久松明,或者把他的灵魂召唤出来了。”
“哎?”闻折柳十分意外,“你说久松公子?不过这么一想也是……若紫、御召茶和栗梅的灵魂都在这里,没道理久松明的不在啊,那他去哪了呢?”
此刻的舞台上,能剧已经接近尾声。
久松公子在病榻上哀哀叹息、呻|吟,以袖子掩着面容,发出的声音犹如含糊不清的呜咽,闻折柳疑惑道:“他在说什么?”
“……我的身体如坠冰窖,又如火烧,我怎能放下尘世不舍的一切,放下我的龙女和仙子?”贺钦低声说,“他在不甘,他还不想死。”
闻折柳感慨道:“珑姬的宝物被夺走,以前能给他的长生也变成空谈,这只能说是他自作自受了。”
舞台上,久松公子最后长长的悲叹了一声——不,那不能算是悲叹,甚至都不能算是人类的声音,它仿佛野兽的哀嚎,是饱受焚心之苦的饿鬼终于在火中将最后一丝灵魂的余烬烧成焦炭的嘶吼,连尾音都拖出万分心不甘情不愿的长度,直听得人毛骨悚然,心中阵阵发寒。
他终于死了,人间的汤药治愈不了他的病症,珑姬的血肉也只能徒令他疯癫发狂,所幸到了临终的时刻,他心心念念的仙人依旧在他身边陪伴。
闻折柳倒吸一口凉气,在这声非瘆人长吟中不堪忍受地缩起脖子,贺钦随即以炽热温暖的手掌温柔地熨慰着他,低声道:“好了,我差不多明白了。”
闻折柳呲牙咧嘴,连连抖动身上的鸡皮疙瘩,他好奇地看着贺钦,问:“哥你知道什么了?”
贺钦:“被自身**活活烧死的人,又怎么会留下灵魂?她召唤阴阳师来到这里,无非就是为了再见久松明一面而已。”
“可她应该是很恨久松公子的啊,”闻折柳费解地看着下方,“将她囚禁在这里数十年,还让人拿走了她的……难怪宫中的正统阴阳师没有下狠手除掉珑姬,只是把她放逐到这里,估计他也知道这件事是谁先错的吧。”
贺钦笑了,他伸出手,以拇指摩挲着闻折柳的脸颊:“不对,宝宝。人的感情何其复杂,从来没有谁对谁错这一说,你以为的恨,怎么知道那不是更深层的爱?”
“可是……”
“更何况,珑姬还是人鱼。”贺钦说,“寿命无穷的人鱼,你敢说,你能完全参透她的想法吗?”
说着,他凑近闻折柳的耳边,在他微凉又软嘟嘟的耳垂上溺爱地亲了一下,复又压低声音道:“她虽然是被人类创造出来的ai,但‘命运’的力量无穷无尽,千万不能以常人的眼光看待她……记住这一点。”
最后一个字的余音还未完全消散在闻折柳耳畔,腥臭扑鼻的劲风袭来,一声金玉铿锵的啸响便在空气中砉然碰撞,溅起一片激越的白虹!
闻折柳瞳孔一缩,骤然回首:“什么……!”
贺钦横刀而立,挡在闻折柳身前,缓缓消解的外观犹如溶在空气中的水幕,最后两片狩衣雪白宽大的外袍也如剪羽猎猎翻飞的刹那,他的刀光势如破竹,无往不利地在昏暗室内拉出一道白线,如怒海翻涛,与突袭而来的敌人悍然撞在一处!
对方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刹那间,混浊的酒气混合着腥腻扑鼻的血气覆面而来,将整间房都灌的恶臭至极。
“御召茶?!”闻折柳失声道,立即抽出男爵手杖握在手中,当下再不犹豫,往嘴里倒了一管中级经验药剂,直接将等级提上27,但还有一级才能解锁手杖的全部属性和功能。就在这时,御召茶以舌头缠着贺钦的刀刃,巨口打了一个深深的酒嗝,在它的庞然肚腹中,两人同时听见一阵恍若鼓响的摇撼撞击声。
闻折柳暗道不好,贺钦头也不回,沉声道:“上去!”
闻折柳一脚踩上茶几,提升后的身体素质使他轻盈如真正能够攀山越岭的鹿,准确无误地窜到一旁林立的屏风页,而后又以此为支撑点,猛地跃至房梁,将手杖横卡在上头,手臂发力,蓦地翻身过去,震下一层积年浮灰。
“哥,手给我!”他两腿交缠梁木,把身体荡下去,朝贺钦伸出手。
同一时间,贺钦的刀意寒如千山豪雪,自闻折柳攀上房梁之后,再也没有任何顾忌,一瞬的煞气腾如狂雷,一瞬的杀机逝似流光,他挥刀,直斩前方!
——平地里轰然君临千百雷霆,御召茶庞大的身躯就是一个避无可避的巨靶,那强横的刀气甚至将房间里所有屏风摆设炸得乱七八糟,女鬼嘶声惨叫,鼓胀的腹部犹如哗然爆裂的西瓜,从里面疯狂喷薄出上万斤混着冤魂厉鬼的血水酒河!
说时迟那时快,闻折柳的手已然抓住了贺钦有力的手腕,他咬紧牙关,将腹部做了一条攒足了劲的锁钮,肩膀、手臂、腰腹的关节肌肉同时使力,狠狠把贺钦甩上了横梁!
血腥冲天,底下的房间霎时变成了打着旋的赤海波涛,大水又从观景台那里挡不住地狂冲下去,在高楼上坠成一条瘆人的瀑布。巨响大作中,他们听到御召茶痛苦愤恨的咆哮,不甘回荡在整座空旷殿内。
“它到底是怎么进来的?”闻折柳大声道,“珑姬把它放出来干什么,就光为了追杀我们?!”
“恰恰相反,她在考验我们。”贺钦道,“可以看懂能剧,了解来龙去脉的阴阳师,又有没有足够的实力召回久松明?”
闻折柳快被底下的呛人的血酒冲得失去意识了,他崩溃道:“那就派小boss来搞死我们吗?!”
说话时,御召茶已经拖着累如囊袋,摇摇欲坠的破烂肠肚,仿佛一只四足大蛛,攀着从墙上追赶到房梁对面,当中还在不住喷涌出涛涛滚滚的酒河,仿若一个恶心的异次元口袋。它血红的眼球暴凸,冲两人发出可怖狰狞的尖啸!
“后退一点。”贺钦面不改色,手中的横刀兵刃晶莹,全然是一件杀气凛然的艺术品,沾染不上半分尘世污垢,“你哥要宰鬼了。”
双方都在谨慎而极具攻击性地打量对面,这一刻,闻折柳握着手杖,在后方注视着贺钦绷着隆起的宽阔脊背,似乎再一次看到了他身上那种毫无感情,潜伏着打算撕碎一切的兽性,比起对面疯狂非人的厉鬼亦不遑多让。
剑拔弩张的气氛极其紧张,闻折柳正欲开口,忽然听见下方的声音。
底下翻涌澎湃的红色酒河里,除了起起伏伏的破碎屏风,茶几画框,还有数不尽的鬼魂徜徉其中,此刻,它们皆从里面探出头来,空洞拉长的眼眶凝望上方的天空,从中流淌出不知是酒是血的泪珠。
“古事降今身,谁知梦、现、幻?”
它们一齐开口,浩大沙哑的问语汇聚在一起,漂浮在血河涛浪的巨响之上,却是改动自珑姬方才的唱词。
——古老的传说如今也降临在我的身上,又有谁知道这是梦境、现实,还是幻想中的世界?
这是什么?是珑姬对他们的提问,还是主线任务必要的一环?他又该怎么回答,是撒谎隐瞒,还是如实相告?
“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贺钦在前方轻声道。
管不了什么押韵对仗了,闻折柳一个激灵,立即从房梁上翻身起来,大声道:“这里虽然是你的现实,但我们……”
他咬咬牙,这一刻的心头五味陈杂,诸多滋味,终究还是说不出真相,话到嘴边,还是转了个弯:“……我们可以试试,好吧?试试让你再见到久松明!”
话音刚落,底下的鬼魂便纷纷叹息一声,沉没到翻滚的酒河下面去了。闻折柳还不知道这个回答是否合格,就听对面的御召茶尖叫一声,拖着哗啦颠响的大肚子,四肢曲折,闪电般冲两人奔来!
“走!”贺钦的眼神狞烈,这话是对闻折柳说的,“往下跑,去找珑姬!”
“珑姬?”闻折柳下意识回身一看,“她也来了?”
从纵横房梁的间隙,他一下瞥见能剧的舞台,那里此刻已是空空荡荡,唯余一人站在中央,一袭宽大蓝衣,一张丑恶般若面。
……那是珑姬?!她亲自为所有人演出了这场海女情死的能剧?!
能剧的服饰过于夸张绚烂,再加上面具遮蔽,不怪闻折柳没有看出来,但既然知道了主线boss就在下边,他当下也不再犹豫,立即朝着观景台一侧手脚并用地爬过去,伸手去抓凸起的支撑点。
贺钦有能力对付身后的敌人,而他还没有完全到达28级,待在这里无异于拖累,把自己的后背交给贺钦,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身后迸出御召茶惨烈的嚎叫和轰天巨响,脚下足有一人多宽的梁木亦传来破碎的声音,闻折柳抓紧将手杖狠狠插进飞溅的木屑之间,发力从梁上荡下!
他悬挂在空中,竭尽全力攥住宫殿精雕细琢的房檐,足尖踩在四角蹲守古兽的鼻端,下方是高达数层,稍微探头就让人晕眩的距离,身旁则是喷涌下落的血瀑布,衣摆稍微沾上一星,便骤然腾起白烟,发出被腐蚀的咝咝声。面对此情此景,闻折柳先掏出通讯符纸,给队友紧急发了个消息。
【怎么样,都还好吗?】
没过一会,就传来杜子君的回信:【正在被栗梅追杀!我操他妈】
传讯连通的下一秒,闻折柳右侧的宫殿内部便由远及近地传出阵阵轰鸣声,他马上想到了什么,不由瞪大眼睛,叫苦不迭:“等等,不是吧——”
——爆裂狂响震耳欲聋,将闻折柳身边的整面雕花大墙轰然推炸出惊天的动静!
“你们在拆迁办干过吗!!”闻折柳半边耳朵差点被炸聋,整个人差点被火山喷发一样的滔天气浪猛地撞飞下去。他在风中左摇右摆,勉强再次抓紧支撑点,气急败坏地怒吼道:“能不能动静小点!!”
杜子君从整面轰飞的巨大破洞中探出头来,手中黄金沙鹰冒着汩汩白气,一眼就看见挂在旁边的闻折柳,忍不住笑道:“对不住哥们儿,没把你炸飞吧?”
“赶紧下去了!我们要赶在神造前面去找珑姬,”闻折柳没好气地蹲下身体,“谢源源呢?”
杜子君:“我叫他当诱饵勾引栗梅呢,嘶,那女鬼真够狠的,一爪子下来差点没让我半裸出镜……”
闻折柳:“……”
杜子君一边说,一边从包裹里拿出连着铁索的半自动合金钩爪,他们这时候用的道具成色,和第一个世界周遥使用的钩爪枪早就不是一个级别的了,“谢源源那小子看不懂能剧,我还得给他讲解,跟小孩儿问十万个为什么似的……贺钦呢?”
他听了听隔壁的声音,又看了看那条致命的酒河:“正在和御召茶打?嚯,动静够大的。”
“对,一会把这个给他留下,让他抓着下去吧。”
杜子君将合金钩爪遽然抡到走廊上摆放的实心铜人仕女像上,又狠劲拉了拉,确保万无一失:“怎么,这会咋不宝贝他,跟他同生共死了?”
“相信他嘛。”提到贺钦,闻折柳就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过绳索扣在自己腰上,知道杜子君也就嘴巴狠,实际没什么嘲讽的意思,“有时候我也挺想保护他的,不过他在我心里永远最厉害,所以……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吧。”
杜子君:“……”
杜子君真想扇自己一耳刮子,这嘴怎么就这么欠呢。
“话说回来,”闻折柳问道,“你能看懂能剧啊?我还以为这玩意到了二十四世纪,只有高精尖素质教育的人才和历史爱好者才会了解嘞。”
杜子君回复的声音含糊了一些:“以前和人到日本谈过生意,顺带着看了几场。”
“哦。”涉及到杜子君现实生活中的事,还是生意,闻折柳便不再往下问了,他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哥,我们先下去了!绳子给你留在这!”
贺钦的声音在雷霆般的波涛声和女鬼嘶声狂吼的间隙响起:“知道了!”
闻折柳和杜子君一前一后,吊着两根牢固铁索,从宫殿的最高处骤然滑下,一脚蹬在宫殿飞檐斗拱的侧壁。
“找到珑姬,然后呢,你们有什么打算?”
耳畔的风声呼啸,两人尽力避开飞溅的血河,闻折柳听见杜子君问道。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还能怎么办,讲道理呗,总不能杀了她吧?她可是不老不死的人鱼啊。”
沉默中,杜子君低声道:“……你忘了吗,穆斯贝尔海姆的人已经杀过她一次了。”
闻折柳猛然一惊,差点一脚踏空。
是了,穆斯贝尔海姆……在第一次闯关的时候,他们就用一把火,将这里全都焚烧得干干净净——包括身为人鱼,本身却法力尽失的珑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