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的时候雪已经积了起来,张杠杠兴奋的要命,哇哇叫着跑到了院子里,谢孟裹上大衣,围巾遮住大半张脸才慢慢走进雪中。
对于苏州这种南方城市来说,能有这么大一场雪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学生们的情绪激动程度完全不亚于过年。
“玩一会儿再走吧。”张杠杠期待的看着谢孟:“你今天跟武术馆请个假?”
谢孟拉下点围巾,呼出口白气,他看了圈周围答应道:“好吧。”
张杠杠举高双手“耶”了一声。
远处,齐飞在操场边上大喊:“喂!张杠杠!快过来!和五班打雪仗了!”
谢孟顺着声音望过去,一眼就看见了季钦扬显眼的发色,大冬天男生都穿的很少,外套敞开着正在揉雪球。
“我们班男生才20个,太亏了。”齐飞对于输赢的执念异常强烈,感觉两颗眼珠子都能烧起来:“排个阵型,咱们可不能输。”
季钦扬笑了笑:“见面就干,搞什么阵型。”
张杠杠完全不关心打雪仗的输赢,他正举着手机自拍,硬要把谢孟拉镜头里来。
“别举那么高。”谢孟示意他拉近点。
张杠杠有些担心:“太近会不会显得我脸胖……?”
谢孟:“……”
齐飞去捏张杠杠的脸:“你本来就有婴儿肥好嘛!别拍了,来团雪球。”
几个人蹲着一圈揉雪,只有谢孟没戴手套,才团了一个指尖就冻的通红,季钦扬看见了,脱下一只手套递给他。
谢孟没有拒绝,他又露出了那种沙雪般的笑,客气了一声:“谢谢。”
季钦扬没有说话,他看着谢孟将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了鼻尖,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眉眼,像个稚气未脱的少年。
“你俩还在干嘛呢。”齐飞轮着膀子开始热身,对面五班几个人已经站了起来:“准备……张杠杠!你别乱跑!”
张杠杠躲着飞过来的雪球,一路啊啊啊的叫着,齐飞骂了句脏话,把他拽到身后,捡了个大的雪团就扔了出去。季钦扬拉着谢孟起来,有雪球从两人中间穿过去,季钦扬回击,砸中了最近一个人的脑袋。
张杠杠还举着手机:“拍照拍照!”
谢孟按着他的脑袋躲过了一个雪球,只听咔嚓一声,镜头里留下一张贴着屏幕五官变形的狰狞娃娃脸。
张杠杠:“……”
“……”谢孟摸了摸鼻子:“重新拍吧。”
又一个雪球飞来,谢孟往下一仰腰,听到身后响亮的一句“我靠!”,五班班长郁闷的狂吼:“扔准点啊!没看见自己人啊!”
张杠杠乐的直抽,他也不拍照了,干脆拿手机录视频。
齐飞两手都是雪,简直是近身肉搏一样往人身上砸,季钦扬被几个人围攻,外套和头发上一片狼藉,谢孟解开围巾,用力一抖,兜头盖住季钦扬,回旋一脚踢飞了砸过来的雪球,结果没想对方捏的太松,直接变成雪渣子撒了他一脸。
“哈哈哈哈哈哈哈!”张杠杠没心没肺的大笑,突然正面一捧雪灌进了他嘴里。
张杠杠:“……”
齐飞:“哈哈哈哈哈哈!!!”
谢孟抹掉了脸上的雪,回头就看见季钦扬拍着外套,男生蓬松的发间都是化了一半的冰渣子,谢孟的围巾一半挂在他头上,一半绕在脖子里。
张杠杠冻得哆哆嗦嗦的跑过来,他还不忘拍照,想和谢孟合影,齐飞也把手机拿了出来,去拍五班男生的惨样,他习惯性的问了句季钦扬:“你要不要也来一张?”
季钦扬没说不好,他围着围巾和齐飞拍了一张。
“你太帅。”齐飞嘟囔道:“早知道不和你拍了。”
张杠杠听见了,凑上来积极道:“我们来拍!我们来拍!”他硬把季钦扬和谢孟都塞进镜头里,自己只能半蹲着在最前面,显得娃娃脸更大了一圈。
“用我手机吧。”季钦扬突然道:“你手机快没电了。”
张杠杠这才发现自己手机右上角快耗尽的电量提示。
季钦扬摆弄着手机上的照相机,他看向谢孟,懒洋洋的笑了笑:“一起拍一张?”
谢孟觉得自己大概在这一天把一辈子的自拍都拍完了,张杠杠居然还带了备用电板,季钦扬只有一张是和谢孟一起拍的,之后手机就被齐飞拿走拍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谢孟把一只手套还给了他。
“谢谢。”谢孟笑着说。
季钦扬看着对方的笑容,他还围着谢孟的围巾,并没有脱下来的打算:“我回去洗干净再还你?”
“好的。”谢孟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不急。”
孙甜来找季钦扬的时候雪球大战已经散场了,季钦扬正低头整理着手机里拍的照片,脖子里谢孟的围巾绕了几圈遮住半张脸。
其实单论长相来说,季钦扬的眉目实在太过于精致,在身量没拔高之前甚至能用雌雄莫辩来形容。
孙甜嘟着嘴对男友撒娇:“我也想拍照嘛。”
季钦扬挑了挑眉,他的嘴被围巾裹着,声音闷闷的:“没电了,下次吧。”
孙甜埋怨道:“下次又不一定下雪。”
季钦扬:“你用你手机拍不一样么。”
孙甜不怎么高兴:“用你手机拍了做屏保嘛,情侣之间不都是拿对方照片这么用啊,要不然怎么证明我们是一对。”
季钦扬不置可否,他没有说什么,任凭孙甜唠唠叨叨也不做任何回应。
“你到底在不在听啊。”孙甜有些生气:“我在和你说话呢。”
季钦扬的胳膊从女生的肩上收了回来,他站在原地,侧过头,面无表情的看向孙甜。
后者禁了声,面色有些惊慌后怕,张了张嘴,似乎想服软解释。
“你先回去吧。”季钦扬开了口,声音平淡没什么起伏:“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了。”
在打雪仗的照片里挑了半天,张杠杠才找出一张满意的发给柔柔看,他不怎么好意思发自己的照片给对方,只挑了一张纯拍雪景的,底下附加了文字描述。
“今天我和谢孟打雪仗,我们班打赢了哦。”
短信发出去后,张杠杠有些忐忑,正努力吸着奶茶里的珍珠时,终于收到了柔柔女神的回信。
“真好啊,我都没时间打雪仗。”
张杠杠又开始傻笑了,谢孟没了围巾只能把大衣领子竖起来,有些啼笑皆非的看着张杠杠。
“女神回我了。”张杠杠乐呵呵的,他挑完了珍珠把剩下的奶茶递给谢孟:“你喝,暖和暖和。”
谢孟叹了口气,他抱着奶茶杯子捂手,看着张杠杠低头认认真真的打字回复消息。
“你说我回什么好。”张杠杠问:“约她下次一起打雪仗吗?”
谢孟想了一下:“她是s高的,学业应该很忙,可能没这个时间。”
张杠杠想想也对:“那我回复她注意身体不要太累?”
“……”谢孟其实也没什么哄女朋友的经验。
张杠杠完全一副沉浸在恋爱中的烦恼少年样,一条短信要编辑个半天才发出去。
谢孟的车已经来了,他和张杠杠打了个招呼:“早点回去。”
张杠杠还在低头输信息内容,连打招呼的时间都不舍得浪费,谢孟无奈的摇摇头,自己上了车。
雪又开始下了起来。
公交车的速度要比平时慢了一倍,谢孟看着路灯盏盏亮起,灯下的雪花温柔的落在地上,山塘街比平时冷清了许多,桥头边卖小馄饨的铺子也准备收摊了。
雪越下越大,谢孟从车上下来没多会儿就落了一身的雪,他低着头,眼睫上积了薄薄的一层白霜。
小桥流水与人家,船舶靠在青石板的岸边,沿河的民宅商铺已经挂上了灯笼,谢孟走过石拱桥,漫天飘雪间,两岸灯火明晃晃的倒映在水里。
张秀娟撑着伞,她穿着民国年间款型的中式夹袄,摺页的大摆裙下是一双绣花的棉鞋。
“好婆。”谢孟接过她手里的伞柄:“我来吧。”
张秀娟拍干净他身上的雪渣子,脱下大披肩盖到孙子的头上:“难得下这么大的雪,我老婆子也出来赏赏景。”
谢孟扯下披肩围在脸颊两侧,他眉毛眼睫上还粘着雪,仿佛化了后就能看到眼底的一汪春水。
谢孟拉过一半的披肩盖在奶奶的肩上:“明天可以在院子里堆个雪人。”
张秀娟笑了:“我都多大岁数了。”
谢孟没有说话,他的脸颊贴着张秀娟的白发轻轻蹭了蹭。
在得知季钦扬定了一台架子鼓回去的时候莫素媛的第一反应是要给儿子换一间大一点的音乐室。
季山容叹了口气:“你太宠他了。”
莫素媛并不觉得:“平时管的不够,他有爱好当然是好事,你的爱好我不也支持?”
季山容无话可说,莫家世代产茶,是江南知名的茶商,东山都有茶田,每年收入可观,莫素媛一脉单传,自己收徒,也不强求儿子一定要继承家业。
“当年为了嫁给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莫素媛泡好了茶递给季山容,她穿着旗袍,身材曼妙,脸上几乎没有多少岁月遗留下的痕迹:“长辈都能宽容,何需苛责小辈。”
季山容跟石头打了一辈子交到,自然辩不过妻子,他给自己写了幅字挂在书房里,简简单单便能概括一生。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得一贤妻,家庭和睦。”
季山容喝着茶,真心诚意的赞美老婆:“你是我贤妻。”
莫素媛笑了笑:“你也是我良人。”
期末考的前一天季钦扬还泡在音乐室里,书也不看,莫素媛和季山容去了山里过二人世界,除了请钟点工来,别的就不管儿子了,季钦扬自由自在的倒也习惯。
谢孟的围巾被叠好了摆在架子鼓边上,季钦扬撑着头,塞着一只耳塞,在腿上打节拍。
手机铃声连着响了三次,第四次季钦扬才不怎么耐烦的接了起来。
“在复习呢?”齐飞并不介意季钦扬没接电话的事,他一向自诩有百折不挠死缠烂打的精神:“出来一起开小灶?”
季钦扬甩着耳机线,随意问道:“和谁?”
齐飞:“就那么几个人呗。”
季钦扬嗤笑了下:“孙甜去找你了。”
齐飞尴尬了下:“人家只想和你重修旧好……就没一点机会?”
季钦扬:“她找人去惹殷洛雪的事情以为我不知道?”
齐飞愣了愣:“我以为你对殷洛雪……”
“两桩事情。”季钦扬打断他:“殷洛雪想干什么我心里清楚,但最起码不阴损别人,你告诉孙甜,分手就是分手,别做掉架子的事。”
齐飞叹了口气:“好好,别生气嘛,出来打球?”
季钦扬不说话。
齐飞知道实在没希望了,只好说了句“那明天考场见啊”才挂了电话。
季钦扬烦躁的扔开手机,正巧掉到了谢孟的围巾上,他想了想,又重新捡了回来。
相册里都是那天下雪拍的照片,大多数都是齐飞拍的,五班的各种丑样,莫名其妙的雪景,甚至不少镜头还花了,还有一张张杠杠只有半张脸的鬼脸,许多不认识人的背影,季钦扬边看边删,删到最后他看见了自己和谢孟的照片。
季钦扬问谢孟:“一起拍一张?”
谢孟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好啊。”
他们站得很近,头几乎靠到了一起,季钦扬的脖子里戴着对方的围巾,谢孟没什么表情的看向镜头,两人的背后是几乎将天地都连在一起的白雪。
少年晴朗,年华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