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开拍后, 池小池不着痕迹地说错了两句台词, 走位失误三次, 笑场一次, 都是常见的ng原因。
“关巧巧”不仅不着急,还拿了瓶矿泉水,递到池小池手中:“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这样近距离看来,她和真正的关巧巧确然不同。
关巧巧的笑向来开朗, 小太阳似的,叫人难以看出笑靥下的心机,但“关巧巧”性格文静得很,话少, 笑起来也是淡淡的, 目光澄净, 是真的在关心他。
池小池礼尚往来,从自己座位旁取了一瓶不冰的,信手拧开, 递还给她。
她没有喝, 把那瓶水抱在怀里。
她说:“你演戏演得很好。”
“关巧巧”过于文静, 反倒不大会说话, 找话题也找得生硬,活脱脱一个木头美人,只有在镜头前才能活色生香。
池小池微微点头,受了赞美。
他说:“你刚才那场戏,演得太放。”
一谈到戏, “关巧巧”便不局促了,身子都侧了过来,虚心求教。
这场戏是在剧中的“关巧巧”自杀前两人最后一次私密约会。
两个高中生,向往情爱,却又谈之色变,就连接吻也只是碰碰唇,他们作为有钱孩子的小跟班,做了在他们眼中堪称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儿。
——趁其他人彻夜狂欢宿醉后,他们偷偷去山中的小湖放舟。
这是那些有钱孩子的船,他们大胆地占用了。
但直到船漂到湖心,他们也没想清自己该干些什么。
……仿佛这种偷来的快乐本身就已经够大。
他们握着手,坐在船上,看着远处的风景,一无所知地享受着他们生命中最后一场约会。
此时,“关巧巧”已经被欺凌得抬不起头来,心中已存死意,只是藏得太深,不愿叫最亲近的人瞧见。
池小池那边自然是把握得当,而本该在这场戏中占情绪主导地位的“关巧巧”,则是从平静过渡到失控,伏在池小池膝上大哭。
池小池把自己构思好的情景演给她看。
他只是随意往后一躺,眉眼中就染上了淡淡的哀色,而且还是少女的哀色。
怅然,悲愤,平静,诸样情绪依次从他脸上闪过,睫毛翕动的样子都叫人心中生怜。
最后,他侧过脸去,对“关巧巧”眯着眼睛粲然一笑,眼睛是弯的,嘴角是翘的,但总叫人疑心下一秒就会有眼泪落下。
浑然天成的演技,给人的感觉只有舒服与动容。
更难得的是,他眼皮往上一掀,抬手抹去一滴泪,就恢复了平素懒洋洋又玩世不恭的模样,往椅背上一靠,笑盈盈地一挑眉。
他出戏进戏就是这么容易,天生的,没办法。
“关巧巧”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眼中闪出光芒来,猛地探身握住了他的袖口:“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
池小池当然同意。
“关巧巧”跑去与导演组交涉了,池小池起身,却一个腿软又坐回了原位。
把他一切小动作尽收眼底的甘彧好笑又心疼。
……非不怂,能扛耳。
池小池坚持着从拍摄地回了一趟别墅,进了洗手间,泼了些水在脸上,才与跟来的甘家兄妹总结自己这一上午的战果。
“表演失误造成的合理ng不会造成死亡。”池小池说,“甚至我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她的剧本。”
甘彧看着镜中**的池小池,神色温柔,用目光轻轻地抱他、吻他。
实在是辛苦他了。
得出这两个简单结论,着实让他受了不少惊吓。
没想到池小池除此之外,还有旁的发现。
“她看出来我在装瞎了。”池小池说,“但她在配合我。”
她甚至特意把矿泉水直接递入他怀里。
她表现得完全不像一个厉鬼,和善有礼,叫人根本看不出危机潜藏在何处。
而这才是最危险的。
池小池在思考时,突然听得二楼走廊上传来激烈的摔打和怒骂声。
池小池与甘家兄妹对视一眼,迈步冲出。
……发难的是小辫男,对象是照片。
他砸了三四个相框,才在袁本善等人的阻拦下停下来。
然而他并未平静下来,焦躁地在一堆碎玻璃上徘徊不已,不住用指甲挖着头皮,恨不得把脑子挖出来。
他眼里浮出血丝,神经质地嘀咕:“我们得杀了她……我必须杀了她。”
这一幕着实似曾相识,和关巧巧死前的抓狂相差无几。
池小池想弄清发生了什么,又急于返回片场,就抬手将站在一旁默然无语的袁本善叫来。
池小池对袁本善的态度一直叫化身甘彧的061颇为纳罕,好像并不急着对付,反倒大有收为己用、握手言欢之势。
以他现在的立场,也不好问他的计划。
但061了解池小池,只要是惹了他,他反手就能给对方挖个冬暖夏凉的坑。
见到池小池,袁本善神情一松,主动走了上来。
今天上午纯阳出外景,甘家兄妹跟着他去了,临走前,他让袁本善他们多熟悉熟悉剧本,不要跟着他去了,还偷偷把袁本善拉到一边,让他从雀斑男那里打探一下那一行人的秘密武器是什么,并劝他们暂时不要动那个东西。
至少现在袁本善不在剧本中女鬼的杀戮名单之内,袁本善自然乐得去打探些消息。
没想到他与雀斑男没聊上两句,小辫男就发作了起来。
原本大家都在客厅里读剧本,谈体会,倒真有点研究艺术的意思,小辫男却像是虱子上了身似的,坐立难安,冷汗直流。
起初大家以为他是为下午对戏的事情而焦躁,但渐渐的,谁都发现他的状态不对劲儿了。
他咬掉了自己右手食指和拇指的指甲后,偏了半个身子,小声询问在身旁的马尾女:“这些照片里的人……是不是在看我?”
听了袁本善的转述,池小池大中午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池小池问:“他在发现自己被照片窥视前,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袁本善想了想:“没有。他只是在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后来就……”
池小池又问:“照片真的在看他吗。”
袁本善摇头。
他看不见,但是小辫男坚称,客厅里挂的中世纪贵族少女照片里的少女在冷冷地盯着他看。
那照片名叫《少女的祈祷》,是很古老的照片了,被精心装裱着,据说是这间古堡主人最宝贝的收藏之一。
但据小辫男说,那少女的双眼里仿佛有漩涡,荡漾着一圈圈的黑暗涟漪,恨不得将他吞入其中。
他冲入走廊,与他同行的三名同伴都跟了上去,好言相劝,明明已安抚住了,却不知怎的又开始失控,疯了似的摔砸东西,劝都劝不住。
“杀了她有什么用。”甘彧说,“让她回到照片里,再换个人附身?”
袁本善道:“他说有杀死她的办法。”
……应该就是雀斑男口中那本来打算留到第十次任务时再使用的秘密武器了。
了解过发生了什么,池小池折返回了湖边的拍摄地。
“关巧巧”等他很久了,但见他回来也不急,只温柔地一笑,扯着他的袖子,拉他上船。
她一张脸着实称得上人畜无害,然而池小池再见到她这样温和婉丽的模样,只觉后背寒津津的。
到底什么才是这个任务世界中的死亡机制?
明明“关巧巧”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正式与小辫男对过戏……
“你跑神了。”
池小池被这清冷的声音一惊,转过脸去,恰好与“关巧巧”双目相接。
在那冷淡的目光剃刀似的,激得池小池头皮一炸:“在想什么呢。”
船内空间有限,他和“关巧巧”又离得过近,“关巧巧”随时可以轻松扼断他的咽喉,只要她想。
四周的摄影师都是npc,等于一群活动的木偶,哪怕他立时死了,他们也不会有任何反应,只会如实记录下他的死亡过程,制成电影。
几个转念间,池小池坦诚道:“想一些不大好的事情。”
他承认,在“关巧巧”发问前的一瞬间,他在思考那个可以杀死鬼的办法。
“关巧巧”有点惊讶于他的诚实,但她很快道:“别想了。导演要喊开始了。”
池小池就真的不再去想。
今天上午发生的事,让他隐约猜到了一种可能性,虽然无从印证,但值得一试。
……倘若他的想法是真的,那这个世界的难度,确实是第八次任务应有的。
值得庆幸的是,和天气预报不同,下午的天气闷热不堪,雨却迟迟未落。
看来也只能人工降雨了。
人工降雨的设施尚未就位,于是改动后的计划表又回到了原来的。
小辫男本该松一口气,可他的状态反倒愈来愈差。
他把十指咬得沟壑遍布,鲜血淋漓,尽管极力压制,可谁都能看出他已经濒临了崩溃的边缘,与几日前的关巧巧相差无几,只能靠一丝“杀死她”的希望强撑着。
小辫男的异变无法叫众人不上心,因此除了池小池还算稳之外,每个人都表现得堪称糟糕,各有各的烂,看得“关巧巧”频频皱眉,ng喊了一遍又一遍。
她虽然没有发作众人的意思,但一群人却是越来越紧张,片场寂静如死,气氛沉沉,空气几近凝固。
……大家都在担心晚上的那场戏。
下午的戏还算正常,是几人在古堡内缅怀故友,但到了晚上,他们又需要再玩一场四角游戏。
不同的是,这场四角游戏是来真的了。
按照池小池从“关巧巧”那里套来的剧本,这场四角游戏发生在十年后的同学聚会上,参与者是池小池、小辫男、雀斑男和马尾女。
除了池小池外,这三人都曾在四角游戏中故意逗弄过“关巧巧”,心中有愧,喝了点酒后,马尾女提出想要重玩一遍当年的荒唐游戏,把她召唤出来,向她道歉。
……谁想,他们真的成功招来了“第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