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清欢没有直接把霍渠送回家,而是带着他去了一家牛肉面店。
这家牛肉面味道好、用料足,郁清欢吃了一次就再也忘不掉了,隔三差五的总会跑来打打牙祭。
“给,”他将一碗盖着大块牛肉的面推到霍渠面前,笑道:“尝尝好不好吃。”
霍渠点点头,欢快的拿起了筷子。
他还是不怎么会用筷子,笨拙的夹了一次又一次,却连一根面都没有吃到嘴里,委屈的直皱鼻子。
郁清欢觉得他这个样子有趣极了,简直像是一只又白又软的小兔子,特别有让人欺负的冲动。不但不帮助他,反而还拄着下巴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直把霍渠看的满脸通红,差点连筷子都拿不住。
完了,霍渠想,他又开始犯病了。
只要清欢一这样眼里带笑的看着他,他就会呼吸不畅,连脑袋也会变得晕乎乎的。
喉结上下动了动,霍渠为了逃避那道如影随形的目光,下意识的就低头猛地喝了一口面汤。
“嘶——”牛肉面是刚出锅的,一层薄薄的油花将热气隔在了下面,虽然没有冒热气,但实际上热度却不低,霍渠被烫的不轻,生理性的泪水一下子就冒了上来。
郁清欢被他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倾身捏住了他的下巴,关切的道:“张开嘴,我看看烫成什么样了?”蹙眉问道:“急什么?饿了?”
霍渠摇摇头,抬头眼泪汪汪的看着他,乖乖的张开了嘴。
店里的光线并不是很好,再加上郁清欢正好背光,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无奈之下,他只好再次压低了身子,凑近了霍渠的脸。
郁清欢的五官中,眼睛长得格外好,瞳仁黑亮、眸光水润,在灯光的映衬下闪闪的发着光,漂亮又惑人。
霍渠觉得自己胸口里好像揣了只兔子一般,扑通扑通直跳,那股猛烈的劲儿,简直像是下一秒就要破膛而出。
喉咙里也变得无比干渴,哪怕不停地吞咽,也无法缓解半分。
一股猛烈的想要碰触、亲近这个人的冲动骤然从心底涌了上来。
他盯着郁清欢的眼睛,目光逐渐变得灼热起来。
“舌尖都红了,”郁清欢太担心霍渠了,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自顾自的道:“不知道嘴里面有没有烫坏,我等会带你……你干什么?”
郁清欢本能的往后一闪,疑惑的看着忽然伸出手的霍渠,面色十分怪异。
刚刚……霍渠是想要伸手打他?难道是在报复自己刚刚看他笑话?
想到这里,他哭笑不得的弹了一下霍渠的额头,道:“小心眼,笑你一下竟然还想要动手!还是烫的轻了!”
见霍渠抿唇看着自己,倔强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郁清欢以为自己真的把他惹毛了。
只好俯下身凑过去,无奈的道:“行行行,我错了,让你……”
一句话还没说完,霍渠温暖的手指已经轻轻抚上了他的眼睛。受到外力刺激,郁清欢本能的闭上了眼睛。
然后,一片黑暗之中,他听见霍渠的喃喃,声音虽小,一字一句,却清晰的传入了他的耳朵。
霍渠说:“清欢,你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漂亮。”
郁清欢的脑袋嗡的一声,心跳瞬间失衡。
在心里默念了好几次“霍渠什么都不懂”,才勉强压住躁动的心神。
有些心虚的拍开霍渠的手,没好气的道:“什么漂亮不漂亮的,赶紧吃饭!”
“喔。”霍渠委委屈屈的拿起筷子,失落的低下了头。
清欢不喜欢自己这样说他呢……
“给。”正想着,耳边忽然传来郁清欢冷冷的声音,他抬起头,就见郁清欢将面夹到了一个小碗里,推到了自己面前,“吃,这次别烫到了,吃完了跟我说。”
郁清欢用的是装蘸料的小碗,仅有半个巴掌那么大,哪怕霍渠不会用筷子,扒也能扒到嘴里。
不知道怎么的,看着仍旧冷着一张脸的郁清欢,霍渠忽然没那么忐忑了。
“嗯!”他重重的点了点头,端起那一小碗面,往嘴里扒了一大口。
是甜的。
吃过饭后,郁清欢便打算送霍渠回家,起身戴手套的时候,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抬头问他:“你有给你家人买过手套吗?”
霍渠茫然的摇了摇头,“没有。”
他们家的人手都不凉啊。
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郁清欢动了动手上的手套,道:“送礼物在很多时候,并不是因为收礼物的人需要,而是因为送礼人的心意。”
霍渠听得懵懵懂懂,压根理解不了他的意思。
郁清欢只好往简单了说:“比如说你送我一条围巾、一双袜子什么的,我其实并不需要,但还是会因为你想着我而开心。”
这下子,霍渠终于听懂了。
他点点头,腼腆的笑:“那我要给他们买手套。”
虽然霍渠在家的时候大多像个隐形人,但家人们对他的好他却一直都看在眼里。他以前从不知道送礼物还有这样的含义,多亏了清欢,他又学到了一样了不得的东西。
郁清欢没有走远,就近找了一家礼品店,帮霍渠挑了四双手套,一直将他送到家门口,这才转身离开。
霍渠进门的时候,霍家人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见他回来了,纷纷抬头看过来——
“三儿,玩的开心吗?”
“哎呦,我们家三儿也是有夜生活的人了啊。”
…………
霍渠没听懂,也就不吭声。站在那里,在霍家人惊奇的目光中,从包里掏啊掏,掏出了四副手套。顺着沙发,从左到右,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双。
“三儿,你这是……”霍夫人抖着手,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霍渠,生怕自己会错了意,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的。
霍渠抿唇笑,“清欢说,送的礼物时,重要的不是礼物本身,而是我的心意,我想让你们都开心。”
霍夫人捂着嘴,猛地扑到了霍父怀里,眼泪控制不住的直往下淌。
这么多年了,她从未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开心过。
如果可以,她宁愿她的儿子当一个普普通通的正常人,也好过做一个自我封闭、不懂生活和人情世故的天才。
好在,现在她的儿子终于慢慢恢复了正常,她悬了二十多年的心,也可以放下了。
郁清欢回到家,刚刚打开门,就被于鑫迫不及待的拽了进来,“我说祖宗,你去哪里了?电话也不接!不是说好了约赵睿导演见面吗?人家都等你好几个小时了!”
郁清欢愣了一下,“我电话没电了,见赵导演?现在?”
难道不应该双方提前约好一个时间,然后再见面吗?怎么感觉这程序有点不对。
“是啊!”于鑫推了他一把,拉着他快步走进了客厅,“赶紧过来打声招呼。”
见到赵睿的第一眼,郁清欢被吓了一跳。
这个人实在是太瘦了,几乎到了皮包骨头的地步。手腕的骨头凌厉的凸在外面,像是山峰上嶙峋的怪石,几乎要扎破皮肤。
听到郁清欢回来,他勉强掀起耷拉着的眼皮,朝这边看了一眼,目光黑沉沉的,泛着一股死气。
“郁清欢?”赵睿声音沙哑着开了口,目光仔细在他身上转了一圈,随即嗤笑一声,“你不合适。”
这还是郁清欢第一次被人看了一眼就说不合适,他不但不生气反而有些好奇。在赵睿对面坐下,问道:“为什么?”
“你这个样子……”赵睿垂下眼:“哪怕化再浓的妆,也不像是担忧妹妹的哥哥。”
郁清欢的心脏重重一跳,一下子便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
一个把妹妹当宝贝的哥哥,在知道妹妹发生了这种事后,一定是憔悴且颓废的,而不是像他这样,看起来健康又有活力,他的形象是他演这部电影的最大障碍。
见他听明白了,赵睿又道:“剧本你既然看了,就演一段你给我看看。”说着,翻开剧本,随手指了一段。
郁清欢低头一看,他选的正好是哥哥赵清平得知八岁的妹妹赵清安被强奸的场景。
剧本上只有简简单单几句介绍,但郁清欢却知道,想要演好这场戏并不容易。
赵清平一定是愤怒、心疼又绝望的,然而面对还在手术室的妹妹,他又不得不压抑住自己所有的情绪,死死撑着。
这种情绪的压抑、控制和转换,最考验演员的演技。
他深吸一口气,垂眸酝酿了一会儿情绪,再抬起头时,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脸上的肌肉因为巨大的愤怒而恐怖的扭曲着,牙龈咬的咯咯作响,眼底写满了刻骨的仇恨和绝望。
他的妹妹才八岁,可却遭到了这样残酷的事情!如今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没有出来。
她以后怎么办?醒来之后要怎么面对这个世界?还能不能恢复成从前那副活泼可爱的样子?
这一连串的问题几乎要把他逼疯了。他像是一头走到绝路的野兽,红着眼睛,拼死想要找出一条生路,却怎么也找不到。
可当他的目光凝聚在某一点时,所有的疯狂便顷刻间一扫而空。
赵睿听到郁清欢极力压抑又克制的声音,“安安乖,不要怕,哥哥一定会帮你把那个人找出来!”
他的眼圈倏地红了。
“可以了。”他抬手打断了郁清欢的表演,声音刻板无起伏,“合同我已经带过来了,我们可以马上签约。但事先说好,我穷,没钱给你太多片酬,这部电影的制作周期最多也就一个半个月,工作强度非常大,你要确定这些条件你都可以接受。”
“可以。”郁清欢几乎没有犹豫就点了头。
接近两个月高强度的工作,正好涵盖了春节,哪怕在剧组里,也比一个人过要强。
两个人一拍即合,当即便签了合同,看的一旁的于鑫目瞪口呆。
回过神来一把抢过合同,当瞄到片酬那一栏写的那六位数时,若不是有这一身肥肉撑着,恐怕当场就要晕过去。
八十五万!还是税前!
哪怕郁清欢只是个新人,这个价格也太坑人了!
于鑫顿时像是一只胀了气的河豚一样,气鼓鼓的对赵睿道:“赵导这么节约,怎么不干脆自导自演算了!我看你这形象简直太合适了。”
赵睿闻言,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我是很想,但是我这辈子都演不出跟温暖有关的感觉了。”
于鑫一愣,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乱七八糟的!”
赵睿垂下眼皮,“我的妹妹就是剧本中的小女孩,唯一不同的是,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