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谢汐吃得香甜,江斜比谁都舒坦。
这六年他满心都是回来报复谢汐,夺走他苦心经营的成裕,让他尝到失去的痛苦。
可是成功后,江斜心中没体会到丁点喜悦。谢汐使劲浑身解数来讨好他,也让江斜更加感到屈辱。
去国外的这一个月,眼看着江荭康复,江斜也逐渐冷静下来了。
再回来看到憔悴的谢汐,他才恍然惊醒——
报复谢汐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从头到尾都只有谢汐。
哪怕被欺骗,哪怕被侮辱,哪怕被明确拒绝了,他也不希望谢汐受丁点伤害。
失去成裕对谢汐无疑是巨大的打击,他一声不响离开了一个月,谢汐再怎么坚韧的心智也会挺不住。
有多少人因为破产而从高楼一跃而下,有多少人因为从巅峰摔落而一蹶不振,又有多少人因为事业的覆灭而放弃人生。
毫无疑问谢汐是坚强的,可再怎么坚强的人也有不可忽视的软肋。
江斜走的这一个月,肯定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心理负担。
他眼看着希望一点点渺茫,无数的负面情绪涌上来,心理上难免不出问题。
江斜正是想到了这些,并且越想越多,越想越怕,白空间才会被触动。
眼看着谢汐食欲不振,辗转失眠,江斜几次都想说把成裕还给他。
——什么报复什么欺骗都无所谓了,他只希望他好好的。
但是心理医生给了他更加客观的建议。
面对谢汐这种情况,江斜去咨询了知名的心理学专家,希望能得到妥善的方案。
心理医生很明确地指出,单纯地将成裕给他,只会将他推向更深的深渊,此后一生都将万劫不复。
将生存的意义定在虚妄的利益上,是很难得到幸福的。
这一次是江斜拿走了成裕,下一次又会是谁?
再有一次类似的经历,谢汐绝对会撑不住。
他最根本的问题并不是失去了成裕,而是一直以来都有着厌世的情结。
童年的经历让他孤僻冷漠,原生家庭的残酷让他不相信感情,在商场上摸爬滚打是他唯一的人生目标。
而这目标显然是不健康的,一旦失去就会面临全盘崩塌的悲剧。
心理医生的建议是,带领谢汐感受新的生活,多看看不同的风景,多体会不同的快乐,重新找到健康积极更加快乐的生存动机。
这样才会真正摆脱桎梏,重获新生。
于是江斜带着谢汐来爬山了。
当然这些谢汐全都不知道,可即便不知道他也能体会到江斜的心意。
他装作厌世的目的也达成了。
江斜主动去找心理医生,主动去了解这种心理状态,甚至还根据方案开始“治疗”谢汐。
这是相互的,给谢汐寻找生存动机,也是在为江斜寻找。
他们都需要去看看不同的风景,都需要找到生存的新意义。
谢汐一口气吃了两个小笼包,要吃第三个时,江斜制止道:“可以了。”
谢汐眨眨眼:没吃饱。
江斜看到他眼中的光彩,心中松口气,但却坚持道:“你饿了太久,一次性吃太多不行。”
这么小的笼包,正常成年人能吃两笼十二个好嘛,他才吃了两个!零头而已!
“江医生”很严格了:“可以多喝点粥,好消化。”
谢汐:“……”完了,他还没机会偷吃,吃这么点还让他爬到山顶,他要饿死了!
好在江斜是有主张的,并没有饿着他,走了一会觉得他差不多消食又给他吃了一顿。
这种少食多餐对于谢汐目前的状态是极好的,江斜也不知道从哪儿弄到这样好的保温盒,全程都保持这热度,一点没凉。
谢汐在江斜这蟹黄小笼包的“勾引”下,不知不觉走到了山顶。
真的不累,路程基本都是平路,走一会儿休息一会儿,别说谢汐本来就身体健康了,即便真的瘦骨嶙峋也不妨碍。
反倒因为吃了饭,运动后,身体血液循环起来,更有精神了。
江斜伸出手道:“来这边,这里没人。”
他早就找人安排了,这个角落的看日出虽然不是最佳的,但却是最清净的。
谢汐握住他手,上了最后几个台阶。
他们时间掐得刚好,两人一起站到山顶后,看到了从海里慢慢露出头的太阳。
初升的朝阳和将要落下的夕阳很像,都是红彤彤的,都是霞光漫天的,都是将周围一切全染红的。
可是又很不一样。
朝阳是在慢慢往上升,是在挣脱束缚的。
当太阳从海边腾地一声钻上来时,光芒像一条长长的绸带,将深色的海和深色的天空牵在一起。
这是耀眼的金色、透明的金色,更是无畏的金色,它势必会照亮所有黑暗,势必会将美丽的湛蓝还给大海,将澄澈的浅蓝还给天空,势必会把一切光明和希望带给这个世界。
谢汐看怔住了。
江斜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问:“好看吗?”
谢汐点点头道:“好看。”
朝阳的美和夕阳的美一样壮丽。
但一个是对生的渴求,一个是对死的沉沦。
人活着,注定要像朝阳一样,对生有着无限的渴望与追求。
回去的时候,江斜说:“这一个月我在美国。”
谢汐应了声。
江斜坦白道:“江荭的病有了突破,她终于康复了。”
谢汐早知道了,还得做出惊讶的模样:“太好了。”
“是的,”江斜温声道,“人活着,总有无数的转机。”
把江荭的事说出来,也是在给谢汐信心。
徘徊在鬼门关的人都有了新的希望,他们这些健健康康的人更不该厌弃人生。
江斜继续道:“她没回国,待在病床上几年,她现在只想到处走走看看。”
谢汐唇角弯了弯:“挺好的。”
江斜应道:“是的,只要多看看,就会发现还有很多乐趣。”
谢汐笑容越发明朗:“的确如此。”
这一次爬山成绩斐然,谢汐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好多了。
本着再接再厉的原则,周末江斜又带着谢汐去爬另一座山。
谢汐睡眼惺忪的:爬山可以,咱们能别这么早出门嘛!困死啦!
然而江医生很有主张,带着他去爬了稍微有点难度的山。
谢汐假装让自己出了一身薄汗,吃得也更多了(这个不用装),再次看到跳上云端的日出后,他竟有些喜欢这活动了。
爬山的时候不无聊,爬上山又能看到这样的美景,更重要的是和心爱的人手牵手仰望新生,真的很开心。
半个月后,江斜又要带谢汐出门。
谢汐问:“这次要去爬什么山?”
江斜笑道:“不用怕,这次不爬山,带你去个地方。”
谢汐好奇问:“去哪儿?”
江斜卖关子道:“去了你就知道。”
谢汐被吊起胃口,颇有兴致地任他牵手上车。
到了目的地,谢汐愣了愣。
这是一家孤儿院,谢汐真的没想到江斜会带他来这里。
不过转念他胸腔又全是暖流,在这个小世界的设定里,他是在孤儿院里待过几年的。
虽然谢汐并没有这方面的记忆,但想想也知道在这里的生活与幸福相距甚远。
江斜留心着谢汐的情绪,说道:“你放心,这里很好。”
资助一家孤儿院其实是很麻烦的事,单纯地给钱,只会激发成年人的贪欲,对孩子毫无益处。
重点是投钱后的监管与落实。
钱是进了别人的腰包,还是用到了孩子身上,这才是资助的关键。
给了钱就不再过问,那样的慈善只是在做样子,让每分钱都落在该落在的地方上,才是真正的慈善。
显然江斜是下大功夫了。
他带着谢汐走进孤儿院时,孩子们热情的拥上来,对他的欢喜毫无不作伪。
反倒是有些年长的看到了谢汐,满脸警惕。
江斜笑着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
他一开口,孩子们才对谢汐露出害羞又谨慎的笑容。
谢汐愣愣地,虽然自己没有在孤儿院的记忆,可他能够想象——
这个世界的谢汐见到这一幕,会是怎样的心神激荡。
江斜是在救赎他,全心全意地想要带他走出泥沼,带他见到新生。
这一下午过得很快,回去时两人聊了很多。
江斜说:“最初是为了姐姐的病……”
这是很多有钱人做慈善的动机——想为至亲积福。
“后来,”江斜轻声道,“才发现付出是很有意义的。”
拥有固然让人满足,可付出能得到的远比获取来得多。
空洞的财富刺激着人的神经却填不满**,适当的付出反而能够让人获得真正的满足感。
谢汐轻声道:“谢谢。”
毫无疑问,江斜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江斜看向他,视线落到了他的唇上。
谢汐心头一跳,脸颊竟不受控制地飘起了红晕。
他不怕耍流氓的江斜,却怕这样认真又谨慎的江斜。
一个吻而已,却好像被心跳声填满了整个空间。
分开时,谢汐低声道:“你不怕我又在骗你吗?”
江斜握着他手道:“怕。”
谢汐看向他:“那你为什么……”
江斜轻叹口气道:“因为爱你。”
谢汐知道答案,可还是如同被电流击中般,体会到难以形容的感动。
他直觉的涩意涌上鼻尖,涌上眼眶,涌到了睫毛上:“我这样……你……”
江斜握住他道:“慢慢来,你不懂的我教你。”
谢汐轻声道:“我比你大十一岁。”
江斜道:“你却只有七岁。”
七岁时谢汐目睹了母亲的自杀,从那之后他活着的意义就只是单纯地活着。
不择手段、不顾一切、拼命地活着。
这是最深的枷锁,最无奈的牢笼。
谢汐许久都说不出话,他没有那些糟糕的经历,却仍旧被江斜的爱意给暖到心口滚烫。
他的确是幸运的,遇到了这样好的江斜。
日子不经意间过去了小半年,谢汐的身体状况已经完全恢复,瘦下去的肉也长了回来。
江斜是松了口气的,他认识到了不一样的谢汐,更加真实的谢汐,也更加爱他了。
谢汐过得很舒心,两人彻底爱上了爬山这个活动。
入冬后,江斜竟然还安排了行程。
谢汐睁大眼问:“雪山?”
江斜道:“去吗?”
谢汐兴高采烈道:“去!”
看过各式各样的日出,雪山上的却是头一回。
当然雪山日出还是得看天气条件,不过江斜找人总结过规律,基本问题不大。
实在不行他们还可以再来一次。
爬山很有趣,两个人在一起更加有趣。
意外就在此时发生。
即便提前检查过,攀登雪山也还是有危险。
大雪覆盖的地面,实在是让人防不胜防。
当谢汐脚下踩空,直直落下去时,他立马唤出了神鉴和素描笔……
但不等他做什么,江斜已经抱紧了他,和他一起翻滚下去。
谢汐被江斜死死护着,胳膊手都动弹不得。
一路滚下去,两人被一颗树给拦下。
江斜腰撞在树上,吃痛地闷哼一声。
谢汐急了:“还好吗?”
江斜同时开口:“你怎么样?”
谢汐红了眼眶,他知道江斜不会有事,他可以给他画出无数药,可还是心疼得不行,焦急道:“我能有什么事?你把我护得那样紧。”
江斜道:“没事就好。”
谢汐颤声道:“你别乱动,我打电话叫人。”
江斜抬头,看到了他扑簌簌滚落的眼泪。
谢汐已经拿出手机,拨通了号码。
刚说完具体信息,他手就被江斜紧紧握住。
江斜目光灼灼:“为什么哭了。”
谢汐反问他:“你不要命了吗?”
江斜又问:“你怕我死吗?”
谢汐眼泪流得更凶了:“怕,我很怕。”
说完这句话,谢汐感觉到了一阵拉扯感。
他离开了金牛座的世界。
他转头,看到了睡在花园里的金牛斜。
结束了,这个小世界的光团也消失了。
谢汐怔了怔,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谁在修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