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戚长安说的这句话,徐洛阳有些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不过很快,他的笑容就收敛了几分,语速也放得很慢,“这种感觉,是从两个星期前开始的。”
“来这里的第一个星期,我基本都在适应这边的拍摄方式,虽然走之前你跟我说过很多注意事项,但还是有些不习惯。”
“闹闹肯定适应得很快。”
“那当然!”徐洛阳点头,继续说到,“后来又过了一个星期,拍一场戏,就是四十几岁的游溯回到过去,他想要改变几件事情,其中一件,就是希望他的母亲不会丧命于实验室的爆炸中。但是我……他失败了,他第二次目睹了妈妈的死亡。”
戚长安十分敏锐地发现,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徐洛阳的脊背绷得很直,还出现了细微的颤抖,而用词也有了变化——
我失败了,徐洛阳原本是想这么说。
凑过去吻了吻徐洛阳的唇角,戚长安让两人的视线相接触,柔声问到,“这是一个转折点,对吗?”
徐洛阳觉得自己稍有些恍惚的心思,像是被线拴住的风筝一样,猛地就被戚长安扯了回来。眼里的惊恐和悲伤逐渐被稀释,他顺着戚长安的问题往下想,
“对,拍完他跪在草坪上痛哭那场戏,我在草坪上很久都起不来,后来还难过地晚饭都没有吃。不过晚上和你视频之后就好了一点,但半夜又开始做梦,梦里一直在重复实验室爆炸的情景。”
轻轻呼了一口气,徐洛阳下意识地攥紧戚长安的手,“那之后,我时不时地就开始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徐洛阳还是游溯了。我不自觉地开始挑食,开始喜欢把窗帘全都拉上,只打开台灯。
有一次下戏回来,我甚至左手捏着钢笔,到处找日记本,想写日记,但找了很久没找到。后来我猛然间反应过来,游溯才有用钢笔写日记的习惯,而徐洛阳没有。”
他说出这些话时,声音带着几分紧绷与不安,“所以那时候我就确定,我是真的不正常,我的心理出现问题了。”
戚长安收紧了抱着徐洛阳的手臂,安抚地亲了亲他,问到,“心理医生怎么说?”
“剧组配置的心理医生没什么办法。”说到这里,徐洛阳笑起来,“可能是我以前的经历的原因,我自己又特别固执,试了三次心理治疗,一点用都没有。”
戚长安点头,他明白这种情况。不管是他自己还是徐洛阳,为了从过去走出来,都给自己的心套上了许多层盔甲,自我保护意识也非常强。就像他自己,在他十五岁的时候,心理医生就已经完全影响不到他了。
徐洛阳换了个姿势,直接跨坐在戚长安的大腿上,凑近了问,“长安,我很喜欢这个角色,也很喜欢这部电影。但我其实特别怕,害怕继续这样下去,我自己会疯。”
“不会,”戚长安回答得毫不迟疑,半分犹豫都没有,“我就是你的心理医生,最好的,最合适的。”
徐洛阳被逗笑了,“哇,戚先生你的脸真大!”
“不是刚刚才说我瘦了吗?”
“这两个结论并不矛盾!”听到这句话,徐洛阳心里绷了好久的弦终于松了下去,他双手环抱着戚长安,下巴抵到对方的肩膀上,不由地小声哼了一段调子,明显很放松。
没过多久,耳边哼唱的声音逐渐变得模糊,戚长安听见徐洛阳平缓的呼吸声,知道怀里的人这是睡着了。他多等了几分钟,才小心翼翼地把人抱起来,放到了床上。
只是他刚直起身,徐洛阳就不安地动了动,睫毛轻颤,像是要醒过来一样。戚长安的手覆在他的脸颊上,指腹轻轻摩挲了几下,低声安抚,“乖,我和你一起睡。”
徐洛阳微微蹙着的眉重新松开了。
不过戚长安躺到徐洛阳身边之后,没有什么睡意。灯已经关了,他闭着眼睛养神,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感觉徐洛阳一直在往他怀里拱。
伸手拍了拍他的背,戚长安轻轻喊道,“闹闹?”没有人回答。他不确定徐洛阳是不是醒了,不过几秒后,抓着自己硬起的手就说明了一切。
戚长安有些无奈,他低头咬了一下徐洛阳的耳朵,说话用的是气音,“睡醒了?”
被洒在耳朵上的呼吸弄得很痒,徐洛阳缩了缩脖子,小声地“嗯”了一声,但手没松开,还抓着不放。
顺势舔了舔徐洛阳的耳垂,戚长安的吻顺着下颌一路延伸到嘴唇,没给徐洛阳说话的机会,直接重重地吻了下去。
两人有一个月没见,那里收紧了不少,经过不断的尝试和调整,才终于进去了。徐洛阳脑子里一片迷糊,抬着的双腿发酸,腰也酸,结果戚长安突然停了下来。他莫名地就有一点委屈,双腿夹了夹戚长安的腰,带着催促,然后就听见对方在问,
“我是谁?”
徐洛阳张嘴就回答,“是长安哥哥,是大妖怪!”
重重往里顶了一下,戚长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那你是谁?”
这一次,徐洛阳有几秒的迟疑,“……徐洛阳,我是徐洛阳。”
戚长安脸上的汗往下滴,落到了徐洛阳的脸上,他声音极轻极柔,像是带着无限的耐心,“戚长安喜欢谁?”
这一次徐洛阳没迟疑,斩钉截铁,“我!”
“游溯吗?”
“不是!”徐洛阳被气得半是清醒半是迷糊的,他眼睛都瞪圆了些,语速特别快,“游溯是谁?我生气了!戚长安你这是准备朝着渣男的方向进发吗?”
因为激动,锁孔猛地绞紧,戚长安吸了口凉气,动作就缓了缓。发现徐洛阳水润的眼睛有些红,他心疼地吻了吻对方的眼尾,“闹闹,不是我把你当成了别人,而是你把自己当成了别人。”
他动作轻柔,一点一点地挤进去,一边继续说到,“我只爱一个人,我也只会和一个人亻故爱。”
第二天,徐洛阳睡到上午九点过才醒,睁开眼就看见戚长安躺在旁边。他人睡得有些迷糊,一蹭一蹭地过去,张开嘴直接在戚长安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闹闹,你在干什么?”戚长安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直接把人抱在怀里,吻了吻他的额头,“早安。”
“早,”徐洛阳眨眨眼,认真回答问题,“看是不是在做梦!”
戚长安笑起来,胸腔随着笑声微颤,“如果睁眼看到我就是在做梦,那昨天晚上呢?”
“做春-梦!”徐洛阳回答得极为顺溜,不过说完,人忽然清醒过来,直接把脸埋进了戚长安怀里,嘀咕道,“别管我,我人醒了,智商还在沉睡!”
裹着睡袍去厨房做了两盘荷包蛋,徐洛阳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又凑到戚长安旁边,“你在看什么?要吃早饭了。”
“你下午要拍的戏的剧本。”
看到熟悉的台词,徐洛阳反应过来,“孟导给你的?”
进组都是签了保密协定的,其中一条就是不能把剧本漏出去。而戚长安手上这本完全是崭新,只会是孟华章给的。
“嗯,我下午和你一起去片场好吗?”
“好好好!”徐洛阳一个高兴就说漏了嘴,“组里有个演员好几次都找我约,我都拒绝了,我说我有男朋友,他还不信,这次正好让他——”
发现戚长安嘴角的笑都快结冰了,徐洛阳默默捂了嘴。
“约你?”
徐洛阳点头,“进组第二天就来试探着约,我没理他,后来隔几天就问一次。”这个“约”,他没说得很明白,但他知道戚长安懂了。
戚长安把徐洛阳的手拉过去,吻了吻他的手背,“这么多人想抢我的闹闹啊。”
听到这句话,徐洛阳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下午两点半,徐洛阳就带着戚长安去了片场。刚踏上草坪,他就听见有人在叫他,“洛阳,你来了?”说的是英文,但“洛阳”两个字的发音很标准,明显是特意练习过。
徐洛阳一听就知道是谁,下意识地先看了戚长安一眼,心里还冒出了一点奇奇怪怪的小兴奋。
等人走到面前,徐洛阳礼貌地打了声招呼,“下午好,卡特。”
卡特是一个棕色头发的白人,他的笑容在认出戚长安时,明显滞了滞,“戚?”停顿几秒后,才继续说到,“我看过你的电影,《最后的猎人》,非常经典的一部作品。”说完,就伸出了手。
戚长安手伸过去,但只做了个动作,没真正地碰到对方的手,然后开口道,“抱歉,我没看过你的作品。”
站旁边的徐洛阳憋着笑,发现戚长安竟然也会这么毒舌!不过,觉得很可爱怎么办!
卡特表情不太好,他感觉到了来自戚长安的敌意,于是语气也变得尖锐,“有时间过来探班,你没有电影要拍吗?”
戚长安表情还没什么变化,徐洛阳先不高兴了,他眼神冷下来,看着卡特,“请注意你的言辞!”
因为不是自己的主场,也没有认识的人,所以徐洛阳在剧组里基本都是笑脸,不掺和事情,也不拉关系,每天就认真演戏。所以这是卡特第一次见到徐洛阳的冷脸。
发现徐洛阳炸毛了,戚长安嘴角泛起笑意,伸手捏了捏他的手指,“你先过去找孟导,我和这位卡特先生说几句话,好不好?”
徐洛阳点点头,“那你说完话就来找我。”
“嗯。”
等徐洛阳走远,两人之间的氛围更僵硬了些。卡特眯了眯眼睛,“你想说什么?”
戚长安表情冷淡,眼尾锋利如刃,“请离洛阳远一点。”
卡特神色带着讥讽,“公平竞争,你不能剥夺我追求洛阳的权利,谁输谁赢还不一定!”他原本只是想尝尝东方人的滋味,而现在,他被激起了胜负欲。
戚长安看出了他态度的变化,声线更冷了,“是吗?”
这时,卡特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按下接听,很快就听见了经纪人急促的声音,“我收到了一封邮件,你酗酒后开车撞死人的事情,还有你参加性趴的录像,甚至帮人洗钱的证据,不过都还没曝出去,你快想想,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捏着电话的手一紧,卡特直接问戚长安,“是你?”
“是我。”戚长安继续道,语速很慢,漫不经心的模样,明显没有把人放在眼里,“你退出剧组,或者,我亲自让你退出剧组,选一个。”
徐洛阳正在听孟华章讲戏,见戚长安过来,眉眼都弯了起来,“孟导,长安过来了。”
“来了啊,”孟华章把剧本放到一边,笑道,“他可是我请过来的定海神针,看看效果怎么样。”
三十分钟后,各部门已经准备好,徐洛阳换上了学校的制式西服,坐在一间空教室的最后一排,面前放着几本书,左手拿笔,正快速地验算着什么。
无数的公式被流畅地写了出来,游溯的眼神极为专注,写着写着,他手上的动作突然一顿,笔尖和纸面接触的地方,发出了“滋啦”一声——纸被划穿了。
手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游溯看着纸面上的公式,猛地放下笔,开始去翻书。几秒后,他的动作开始变得慌乱,手臂大幅度地颤抖,瞳孔微缩,嘴角的肌肉也有细微的战栗。
“啪”的一声,手里的书落到了地上,游溯像是受惊了一样,动作极为僵硬地蹲到了地上,双手抱着头,发出了如同困兽的低喊声。
戚长安看过剧本,知道这是哪一幕戏——四十几岁的游溯回到大学时代,第二件想改变的,就是想要制止他的博士生导师提出一个错误的学术观点,因为这个观点,会引起一系列的悲剧。但是他失败了。
喊了卡,孟华章招手让徐洛阳过来。见徐洛阳双眼没什么神采,手臂都还在发抖,他往旁边让让,“抓紧时间,多看几眼戚长安。”
听见这个名字,徐洛阳睫毛颤了颤,他抬眼看过去。
孟华章一直注意着他的神情,发现终于正常了,语气放松了不少,“你是谁?”
“徐……徐洛阳。”
“好好好,抓紧时间,把这一段再拍一次!”
等徐洛阳回到镜头下,戚长安才开口,“刚刚拍下来的那一段,您已经删了吧?”
“嘘,保密!”孟华章看着监视器里徐洛阳的表演,小声道,“拍出来的东西确实大部分都废了,但我愿意陪着徐洛阳耗,我不会看走眼的,他会给我惊喜。”
戚长安眼里含着笑意,“一定会。”
“嗯,他就像钻石,只需要好好打磨,一定会让世人震惊的。他在我这里,演技已经比演《歧路》的时候进步了很多,你应该很有体会。”
“对,进步非常明显,入戏非常快,而且已经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
“所以说,我们都要有耐心。”孟华章看着镜头下,表演时情感内敛了几分的徐洛阳,说得很详细,“他现在入了戏,但还不能自主地转换,也就是说,他找不到‘出戏’和‘入戏’的那个平衡点,而你,就是他和这个世界最强力的纽带。”
孟华章将视线从监视器上移开,看着戚长安,“他陷进去的时候,你一定要把他拉回来。”
戚长安点头,“我会的。以前……也是他把我拉到了太阳下面。”
孟导没有追问,他微微笑起来,眼角的皱纹仿佛也带着温和,“这样很好。”
“嗯,他很好。”
戚长安看着站在镜头下的徐洛阳,眼神不自觉地就温柔起来。
他曾经陷在过去,每次做噩梦,都会听见沈折玫尖利的哭声,以及被禁锢在病床上的恐惧所笼罩。他抗拒吃药,因为就算吃再多的药,还是会继续这么虚弱地活着。
即使世界很热闹,和他也没有半分关系,他对什么都无法产生兴趣,包括活下去。
直到遇见徐洛阳,他的世界里开始有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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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闹闹的小情绪:
戚戚,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只能爱我!只能爱我!只能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