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嘉立刻回复微信,询问裴玉到底出了什么事。
片刻后,裴神棍发了一堆痛哭流涕的表情包,还发了一堆你这个负心汉.jpg,接着才开始谴责奚嘉:【嘉哥,你当初是怎么和我说的,是怎么和我说的!你说你不想把极阴之体的事情公诸于众,请我帮你保密,我这么讲义气,憋到现在都没说,连我师父都没告诉。现在好了,“鬼知道”发了那篇文章,我师父一看就来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我又不能说我不知道你的体质,然后……然后我师父就把我打得半死不活了啊!!!】
奚嘉:【……】
【嘉哥,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怎么可以QAQ!我师父说,我害得师门少了至少十万积分,他要我把未来半年赚到的积分全部上交上去。嘉哥,师父早上刚把我揍了一顿,现在他说出门吃个晚饭,回来继续揍我。我不管,嘉哥,你要保护我啊,你一定要保护我啊!】
虽然觉得很无语,但奚嘉还是如实以告:【……我现在在赣省,你在首都。我就是飞也飞不到你那。嗯,裴玉,你就奉献一下吧,以后每年的今天我都会给你烧纸钱的。】
裴玉痛哭:【嘉哥,不带这样的!!!】
奚嘉无奈地摇了摇头,将自己在鄱阳鬼市上遇到的情况告诉给了裴玉。奚嘉当时真的是被逼无奈,一千多位天师、上万的孤魂野鬼,全部眼睁睁地看着他用脖子……额,用脖子磕碎了那把剑。他要是说“因为这把剑太差了才会碎和我没关系”,度量衡说不定能冤到一头撞死在他的身上,血溅三尺。
裴玉当然也懂奚嘉的难处,但是他摸着自己被师父打到鼓起来的屁股,痛心疾首道:【那嘉哥,我该怎么办,师父他真的能把我活活打死!活活打死,很残忍的!】
奚嘉想了半天,提出了一个建议:【你就不能趁你师父回来前,出门避避风头?】
裴玉:【……诶?!】
半晌后,裴神棍激动地发来一堆感叹号:【嘉哥,你真是太聪明了!我师妹正好打算出门捉鬼,我陪她一起去。师妹年幼,今年才十九,她出趟远门,我这个当师兄的怎么能放心。一起去,必须一起去!我要好好保护师妹,哈哈哈哈!!!】
奚嘉:“……”这么简单的法子你不该早就想起来吗!
裴玉已然着手去收拾行李,打算出门避风头。奚嘉放下手机,一抬头,只见叶镜之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拿着碗,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桌上的菜没动一点,碗里的饭没动一口,奚嘉和裴玉聊了十分钟,叶镜之就这么等了十分钟。
奚嘉心中微动,问道:“叶大师……你怎么不吃?”
叶镜之藏住眼里的期待:“等你……等你一起吃。”
奚嘉哪里明白叶大师那点小心思,他只当叶大师这么体贴细腻,等他一起吃饭,以免他吃残羹剩饭。于是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嚼了嚼。
这道菜叶镜之以前没做过,奚嘉吃的时候也没太在意,但是才吃一口,肉软香嫩,入口即化,浓郁的肉汁完美地渗入其中,只属于肉的那种沉甸甸的厚重感,在口中绽放出激烈的味觉冲击。
奚嘉惊喜地睁大眼,看向叶大师:“好吃!真好吃!”
叶镜之正咬着筷子眼巴巴看着奚嘉,突然听到这话,他的瞳孔一点点睁大,接着开心地重重点头,终于开始吃起饭来。
一顿饭,两人吃得相当开心。
奚嘉将那盘鸡肉全部吃光,叶镜之看他吃得开心,自己也开心。
饭后奚嘉去洗碗,洗完碗,他摸着自己的肚子,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我胖了?”
此时此刻,叶大师正坐在沙发上,开心地想到:明天给媳妇做什么呢?
第二天,叶大师又努力地做了半天,将菜端上桌,眼巴巴地继续等奚嘉反应。然而这一次,奚嘉并没有多说什么,甚至只吃了一碗饭、盘子里的菜还剩下一大半,就停下了筷子。
叶镜之的筷子僵滞在半空中,他看着奚嘉已经放了碗开始玩手机,委屈了老半天,才鼓起勇气问道:“今天……今天怎么只吃这一点?”
奚嘉抬起头:“我吃饱了,叶大师。”
叶镜之:“……你昨天吃了两碗饭。”
一听这话,奚嘉顿时脸色一变,他摸着自己的小肚子,义正言辞道:“叶大师,我一般只吃一碗饭的,真的,只吃一碗。”只吃一碗饭的他,早晚会瘦下来!
叶大师委屈巴巴地低头吃饭,心里却打起鼓来:留不住媳妇的胃了……
一整天,叶镜之的情绪都不怎么高昂,晚上捉鬼回来的时候,也有点心不在焉的。他依旧买了个大西瓜回来,帮奚嘉把籽全部挑掉,再用玻璃碗装着,推到他的面前。
这个时候奚嘉已经吃了半个西瓜,看到这一半挖好去籽的西瓜,他食指大动,下意识地就把西瓜接了过来。见状,叶镜之顿时亮了双眼,可还没高兴一分钟呢,奚嘉又吞了口口水,把西瓜推了回去。
叶镜之:“!!!”
奚嘉:“叶……叶大师,我今天饱了,你吃吧,谢谢你。”
叶大师不敢拒绝媳妇的好意,抱着西瓜一点点地吃了起来,食不下咽,委屈得快要哭出来。
这个谜题直到三天后,才得到了解答。在此之前叶镜之已经委屈了整整三天,无论他再怎么努力烧菜,再怎么努力去给奚嘉弄好吃的,奚嘉总是只吃一点,然后就不再看一眼。
这天中午,奚嘉摸着小肚子,突然发现那一点点赘肉竟然消失了。中饭时,他高兴地连吃两碗饭,看得叶镜之睁大眼,高兴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吃完饭后,奚嘉终于说出了自己这几天怪异的原因:“叶大师,你烧菜太好吃了,我都胖了!不能再这么瞎吃了,我一定要控制饮食,再被你投喂下去,肯定要完蛋。”
一切委屈在这个时候烟消云散。
原来是为了减肥才吃这么少的啊!
叶大师开心之余,又开始思考:什么菜又不容易发胖,又好吃呢?
接下来几天,两人的生活又恢复原样。奚嘉压根就没想过回家的问题,因为叶大师的手艺也实在是太好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热心善良、贤惠能干、沉默寡言又有安全感的好男人!
奚嘉以前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懒惰的人,但和叶大师生活以后他竟然发现,自己动弹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每天早上一起床,家里就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的早饭摆了一桌子。中饭想吃什么?叶大师会做!晚饭想吃什么?叶大师能七天不重样!
和叶镜之生活在一起,恐怕是每个人的终极愿望了吧。
而且,如果他走了……叶大师会不会又变成孤伶伶的一个人?
奚嘉缓缓地转过头,悄悄看着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背影。他想起了卖菜大婶说的那些话,又想起了叶镜之拿点头当打招呼的言论。从小到大,没有人教过这个人该如何和别人交往,他自己去翻那些高深的法术书,去努力地将自己养大,让自己融入这个世界。
他慢慢变成了一个非常优秀的人,拥有高尚的品德和柔软的内心。
可这些,有几个人知道?
在所有人眼中,大家对他的唯一印象,就是可怕的实力。除此以外,还有根本不算了解、只能说是客观评价的那一句“道德标兵”。
仅仅是一句“道德标兵”,哪里能说清楚这个人的好?
那些人不懂叶镜之,也根本不想去了解他。
现在要是连他都走了,叶大师就又成了一个人。
只有一个人的叶镜之,该是多么孤独?
昨天下午奚嘉正在看陈涛发过来的一个剧本,他突然就看见叶镜之从乾坤包里拿出一个小纸人,抛到空中,画了几笔金色符文,小纸人立刻变幻成一个没有脸的大纸人。叶镜之和这个纸人一人搭着床的一边,打算将床翻过来。
叶镜之这个房子实在很老旧,里面的家具也都是上个世纪常见的东西。床上的席梦思分为正反两面,一面是柔软的席梦思,天气冷的时候可以用这一面睡觉,十分舒适;另一面是**的木板,到夏天就可以把这一面翻过来,把凉席铺上去睡觉。这个席梦思非常重,因为用的是实木制作的,不是现在流行的廉价的刨花板。
看见叶镜之和这个小纸人一起搬床,奚嘉突然愣住,下意识地就站起来问道:“叶大师,你要搬床?”
叶镜之看向奚嘉,轻轻点头。
奚嘉不解道:“你为什么不喊我和你一起搬?”还自己用法术变一个纸人出来?
叶镜之顿时呆住,过了半天,才低声说道:“我……我以前都是一个人,八岁的时候学会了纸人术,就习惯用纸人来帮忙了。”
只有纸人才会帮他的忙……
而且八岁才学会这个法术?那八岁以前呢?
奚嘉的心忽然一疼,他大步走上前,接过纸人搬着的那一头木板,微微一笑:“叶大师,我和你一起来。”
叶镜之定定地看了他许久,唇角忍不住地翘起:“好。”
叶镜之在家里不喜欢用太多法术,奚嘉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他有问过叶镜之,比如为什么不用法术来打扫卫生,又比如说为什么不用法术去搬东西。叶镜之是这样回答的:“师父说,法术是用在捉鬼上的。我们是天师,但更是普通的人类,要过普通人的日子。”
奚嘉深深觉得,叶大师的这位师父真是个妙人。难怪要带着徒弟居住在这种热闹的住宅区了,这就叫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奚嘉看了三四个剧本,最后和陈涛定好了一个剧本,下个月要去拍戏。这天吃西瓜的时候,奚嘉犹豫着怎么和叶镜之说自己要走的事情,但他还没开口,就又收到了一条微信。
打开一看——
【裴玉:救】
奚嘉轻轻地笑了一声,把手机放回了茶几上,没有再看一眼。他抬头对叶镜之说道:“叶大师,我下个月要去拍戏。嗯……大概还有二十天。我要离开赣省,去川省拍戏。”
叶镜之正在剥橘子,刚把橘子分成两半,突然听到这话,他愣愣地抬起头,看着奚嘉。
奚嘉说道:“我这个剧本还挺好的,讲的是一个现代刑侦电影。”
叶镜之不知道该说什么,懵懵地把橘子塞进嘴里吃了。奚嘉还在讲这部电影,讲到最后,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叶镜之,轻声问道:“叶大师……川省你去过吗?”
叶镜之倏地回过神来,他忽然发现自己懵逼的时候,刚才居然把一整个橘子全吃了。他摇摇头,又点点头,言语混乱:“没去过……不对,去过。我去那里捉过鬼,捉过。酆都位于庆城东部,上一次去是四年前,酆都鬼门大开的时候。对,我去过。”
奚嘉没注意到叶镜之已经急到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他犹豫了很久,才轻轻问道:“叶大师,川省……川省好吃的东西很多,我拍戏用不了多长时间,只是个配角,你下个月想和我一起去玩玩吗?”
叶镜之呆了:“啊?”
奚嘉也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没什么,叶大师,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别当真。”
“去!”
奚嘉突然一愣,抬头看向叶镜之。只见叶镜之认真地看着他,用力地又说了一遍:“想去,我想去。”似乎是觉得自己表现得太过急迫了,叶镜之绞尽脑汁,赶紧解释道:“那里……那里确实有很多好吃的,我想去吃……”
心中倏地温暖起来,奚嘉抬手掩住嘴唇,笑得眉眼弯起。
按理说,日子是该这么继续过下去,直到下个月两人一起去川省拍戏兼旅游。直到这天凌晨,奚嘉打开微信看了看“鬼知道”今天的八卦,看完后他正打算关闭微信,突然看到了今天下午裴神棍发来的那条消息。
奚嘉无奈地笑了笑,回了一条消息:【怎么,又有什么事了呀?】
他放下手机,安心地睡了过去。
到第二天,奚嘉已经忘了这条消息。他和叶镜之出门买菜,逛了逛鄱阳县城。第三天又去鄱阳湖边烧烤露营,感受了一下这片美丽湖泊的无限风光。到了第四天,奚嘉定下心来玩手机的时候,突然发现:等等,裴神棍居然没给自己回复?
俊挺的眉头微微蹙起,奚嘉从床上坐起,连续发了三条微信过去。
【裴玉?怎么不回复?你有什么事吗?】
【裴玉?】
【裴玉,看到请回复。】
奚嘉耐心地等了五分钟,依旧没有回复。他直接从床上站了起来,一边往房门口走去,一边拨通裴玉的电话。然而还没等他走到门口,电话里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女声:“你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内……”
奚嘉猛地停住脚步。
下一刻,他用力地打开了房门,飞快地找到了正在厨房里洗土豆的叶镜之。
“叶大师,裴玉是不是出事了……”声音顿了顿,奚嘉目光严肃,“叶大师,裴玉好像真的出事了!”
因为有了前几天的那场玩笑,奚嘉压根没把裴玉这次的求救信息当真。裴神棍这人实在太不靠谱了,奚嘉和他相处不多,但也知道,他这人就是个嘴上跑马的,说出来的话,十个字里只能信三个,还包括标点符号。
奚嘉仔细地看着裴玉最后给自己发的那条消息,这条消息是在晚上九点多发过来的,没有任何其他信息,只有一个字——救。
裴玉是要他救什么?
难道是想说救命,但是根本没机会把字打完,就急匆匆地发出去了?
叶镜之得知情况后,立即在微信上找到了天慈道人。他发了一个消息过去,奇怪的是,过了十分钟,天慈道人也没有回复。
叶镜之在玄学界算是一个孤家寡人,他们无相山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他和其他门派交往不深。他有天慈道人的微信,是因为两人每年都要一起参加天师代表大会,也算是比较熟悉,但他却没有天慈道人的电话。
奚嘉诧异道:“裴玉的师父也不回复,难道他也出事了?”
叶镜之正色道:“天慈道人法力高深,应该不至于出事。如若他也出事了……那这次的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找不到天慈道人,叶镜之想了想,给大万寿寺的小和尚发了一条消息。之前曾经说过,叶阎王在年轻一代只有三个算得上朋友的人,一个是天工斋大弟子度量衡,一个是紫微星斋大弟子南易,还有一个就是大万寿寺的小和尚木鱼。
大万寿寺也在首都,请木鱼去找人,是最方便不过的。
木鱼很快就回复道:【阿弥托福,叶道友不必着急,待小僧去找找天慈前辈。】
一个小时后,木鱼便回复了消息:【贫僧并未见到天慈前辈,但是听他门中道友说,上周裴玉道友拐了师妹离家出走后,天慈道人一气之下差点背过气去,然后就闭关修炼了。叶道友,天慈前辈正在闭关,贫僧无法和他交流,你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叶镜之将裴玉四天前发的那条微信告诉了木鱼。
木鱼看到这条微信,顿时神色一变,他急急再找上了裴玉的师门,将事情告诉对方。那些年轻的弟子听到这话,赶紧联系裴玉和小师妹。谁料,两人都联系不上。
这下子,年轻弟子们急得团团转:“这可怎么办?木鱼道友,我们师父正在闭关睡觉,他不出来,谁也联系不上他。王师叔前天去海那边的米国交流文化了,根本回不来啊。这到底该怎么办啊!”
裴玉的师门叫双极派,听名字就知道没有主角命。无极派属于玄学界中的一流门派,但是和四大门派差了不止一个台阶,和无相山这种专出奇葩(褒义词)的门派也没有可比性。
如果说玄学界是一个班级,那四大门派就是班里的班长、学习委员、课代表,学霸专属,负责维持班级的稳定和秩序;无相山是总考全班第一的学神,不守规矩,但就是学习好,不服不行。双极派属于班级前十名,很优秀,却也不是那么出众。
双极派的大弟子裴玉,目前在墨斗榜上排名第七,无法与南易、胡蝶相比。出了这种大事,双极派的天慈道人和他的师弟都不能主事,弟子们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因为双极派现在急得一团乱,大万寿寺便插手其中,安排双极派的门下弟子先去寻找裴玉和小师妹的下落,至于天慈道人,他们会请玄学界的前辈过来,看看能不能把天慈道人从闭关中喊出来。
与此同时,奚嘉和叶镜之根据双极派给出的信息,向赣省某市而去。
在四天前,裴玉的小师妹也曾经给闺蜜发了一条微信,说自己和裴师兄抵达赣省的某个市的火车站了,准备再转乘大巴,去赣省鄱阳县。裴师兄说有个好朋友此刻正在鄱阳湖边,他想顺路去看看那位好朋友。
这是两人失踪前留下的最后一个表明地理位置的讯息。奚嘉万万没想到,裴神棍失踪前居然是打算来看自己。这让他更觉得愧疚。
裴玉想到他、来看他,可是他根本没注意裴玉的求救信息,过了四天才发现不对劲。作为一个朋友,他失责了,对不起裴玉。
浓浓的愧疚让奚嘉无法坐视不管,更何况裴玉就在赣省失踪,那他当然要去看看情况。叶镜之也和他一起去了,对此,叶大师说:“无相山长居赣省,二百余年。”
言下之意是:赣省是无相山罩着的,是他叶镜之罩着的。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种事,他绝对不能置之不管。
两人当夜就乘坐火车,抵达了赣省某市。然而,到了人来人往的火车站,奚嘉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找人。这火车站里人多得很,每天都有成千上万人在这里上上下下,裴玉来这的时候是四天前,现在怎么可能还找的到线索?
仿佛看出了奚嘉心中的焦虑,叶镜之低声道:“不要急,应该可以找到他们。”
月上中天,火车站里的人越来越少,叶镜之手指一动,一张黄色的符纸从他的口袋里飞了出来。
黄色符纸飘浮在半空中,纸面上红色的朱砂在月光下闪烁光辉。
叶镜之一指点在朱砂符纸上,闭眼默念咒语,突然,这符纸无火自燃,化为一缕白色的烟。奇异的是,白烟并没有立刻随风飘散,而是在空中轻轻飘动。
“天灵天灵,郁罗达明。排纷解难,枢府大神。扫,除凶恶,守卫元真。急急如律令!”
话音落下,白烟在空中幻化出了一个小小的圆圈。圆圈的末端,一缕白烟慢慢拉长,最终,这长长的白线顶着一个白圈,在叶镜之的面前转了三个圈,接着倏地向前飞去。
白烟速度极快,奚嘉还没来得及反应,叶镜之一把拉着他的手,带他往前走去。叶镜之的速度走得很快,奚嘉根本跟不上他的速度,但是那白烟显然飘得更快,叶镜之眸色一凛,突然搂住奚嘉的腰,将他打横抱起。
奚嘉傻了眼,呆呆地躺在叶大师的怀里,任由他这样将自己公主抱。
抱起奚嘉后,叶镜之的速度再次加快,这次他稳稳地跟上了白烟。过了片刻,叶大师身子一僵,他缓缓地低下头,与奚嘉对视。
奚嘉:“……”
叶镜之:“……”
奚嘉:“……”
叶镜之:“……”
轰的一声,叶大师红了耳朵,急忙解释:“我……我怕跟不上,我怕跟丢了!”
奚嘉也有点脸红,他长这么大,是第一次被人公主抱,而且还是被一个男人公主抱。“没关系,这缕白烟确实飞得太快了一点,我跟不上它。”
叶镜之听了这话,赶紧转移话题:“它一秒最慢可飞二十米,最快可达百米。”
奚嘉也僵硬地跟着转开话题:“难怪我追不上,它太快了。”
叶镜之:“是的。”
奚嘉:“是啊。”
叶镜之:“……”
奚嘉:“……”
一路上,奚嘉都靠着叶镜之的胸膛,由他抱着自己而行。奚嘉有的时候很想说一声:叶大师,我觉得你背着我也可以啊,这么老抱着,咱俩都好尴尬啊……但是话到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口。
叶镜之更是难受了。他之前还没觉得,一发现自己竟然抱着奚嘉,还抱得这么紧,耳朵红是小事,渐渐的整张脸都红了。幸好白烟越飞越偏,飞离了市区,路上黑暗没什么灯光,否则奚嘉恐怕早就发现他通红的脸了。
那缕白烟从火车站往郊区方向飞行,接着越飞越快。奔波了一整天,又追着白烟几个小时,奚嘉终于再也忍不住地靠着叶镜之的胸膛,静静地睡了过去。
叶镜之脚下的步子突然一顿。
因为要追那缕白烟,叶镜之行走的速度已经快到用肉眼看不见人影的程度。极快的速度使风变得暴烈起来,狂风吹刮着奚嘉的头发,让他情不自禁地将脸转过来,埋在了叶镜之的胸口。
叶镜之目光一柔,他用手挡在了奚嘉的脸前,为他挡去狂暴的大风,接着抬起头,目光凌厉地追上了白烟。
白烟并不是一直快速地在飞,它有的时候突然停下,对着一块石头摆动尾巴。
这里,裴玉曾经来过。
白烟每停留一处地方,叶镜之都会仔细勘察其中的法力波动,确认没有走错路。
等到太阳升起,叶镜之已经抱着奚嘉,从市区火车站追到了深山之中。
连绵起伏的大山遮天蔽日,浓而不散的云雾缠绕在山峰之巅。茂密的树林将山头装点成碧绿模样,寂静的山林让城市的声音无法传入这里。这里一片寂静,静得吓人。
奚嘉睫毛翕动,揉着眼睛醒了过来,他低头一看,忽然惊悚地往后一缩。
叶镜之赶忙抱紧了媳妇,生怕他摔下去。
这下不用叶镜之抱,奚嘉自个儿死死地抱住了叶大师的腰身:“……飞?!在天上飞?!”
叶镜之茫然地颔首:好奇怪,媳妇不是知道他会飞吗?
不错,奚嘉早就知道叶大师会飞。当初在长安的时候,玄学界那群不靠谱的大师可是直接从空中飞到了他的房间里,挤得卧室水泄不通。之后奚嘉也看叶镜之飞过,可是看别人飞是一回事,自己飞是另一回事啊!
叶大师会飞不错,他可一点都不会飞,他还有点恐高!
越想,奚嘉越紧紧地抱住了叶镜之,恨不得将自己捆在他身上。
被媳妇这么死死抱着,叶大师脸红得可以滴出血来,他好不容易忍住,道:“裴道友他们已经离开火车站四天多了,想要找到他们难如登天。我昨天晚上在火车站施了一个法术,我想既然裴道友他们来过火车站,说不定有在火车站留下什么法力波动。庆幸的是,真的找到了一点法力波动。因为有无相山驻守赣省,除了鄱阳鬼市,赣省很少有玄学界的道友会来。那个法力波动在最近几天才留下来的,我想应该是裴道友的,所以就施法追踪过来了。”
奚嘉抱着叶镜之,好奇地问道:“叶大师,你们玄学界的天师是随便走到哪儿,都会留下法力波动的吗?”
叶镜之沉默起来。许久后,他道:“不会。只有使用法术,才会留下法力波动。”
奚嘉心中一凛:“你的意思是,裴玉在火车站使用了法术?他为什么要在这个火车站使用法术?他不是只是在这里下站,然后乘坐大巴车去我们那儿吗?”
叶镜之的声音沉着冷静:“他们或许在火车站的时候就出事了。”
火车站那种人来人往的地方,裴玉居然就出事了,这怎么可能?!
奚嘉百思不得其解。
也并不需要他过多去想,白烟快速地在前面飞着,飞到一片群山之间时,它忽然停住,然后瞬间湮散。
奚嘉看着这一幕,不明所以。叶镜之说道:“裴道友最后的法力波动,就在这群山之间。”
叶镜之低下头,放眼扫着四周。他的目光在每一座山上细细地扫过,还没看完第二座山,就感觉到自己的胸口被人轻轻地戳了两下。叶大师愣愣地低头,只见有一点点轻微恐高症的嘉哥此刻眼眶微红,抬起眸子看他:“叶大师,我们……可以先下去吗?”
俊秀的年轻人红着眼睛这样出声请求,叶镜之猛然呆住,回过神后,赶忙抱着媳妇就往下面飞去。
双脚踏在大地上,奚嘉这才有了一点安全感。他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心中的胆怯消失不见。你嘉哥还是你嘉哥,嘉哥冷静地观察起四周来。
在地上观察肯定比在天上观察困难,但叶镜之是飞到了一处最高的山巅,所有局势尽收眼底。
两人目光凝聚,各自选择一边开始观察。奚嘉仔细地看着,看到了许多阴气,但都是非常微弱的阴气,很多动物死了以后也会形成阴气,大概就是这个规模。
最后,两人没有收获。互视一眼后,奚嘉说道:“叶大师,我看到那边有两个村子,我们要不要去那边问问,或许他们知道裴玉和他师妹的下落?”
事到如今,只能这么做。
叶镜之抱着奚嘉快速地飞到了最靠近的一个山村。
两人在村外三里处落到地上,一起走向村子。刚走到村门口,便见三四个小孩在村口游戏。这些小孩各个都有七八岁的模样,或许因为营养不够,个子不够高,可能还不止这个年龄。
见到奚嘉和叶镜之,小孩们纷纷躲到树后面,偷偷地探出头看着他们。
奚嘉本想问一个小孩,村子里有没有什么大人在,但是那几个小孩见到他就跑,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正踌躇着,奚嘉远远地看到一个背着柴火的中年妇女从山道上走了过来。
奚嘉走上前:“大婶,你好,我想问一下……”
声音戛然而止,这妇女瞪大眼睛,惊悚地看着奚嘉,接着拿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就往他身上砸。叶镜之神色一冷,出手拦住。
这蓬头垢面的妇女扔完石头,快速地背着柴火逃跑。奚嘉茫然地看着妇女的背影,两人站在村口,不时有人悄悄地从远处看着他们,但谁都不上前和他们说话。
直到黄昏,才有一个白头发的老头和一个中年汉子走到他们面前。
汉子开口便问:“你们是哪儿人?”
这汉子说的是一口浓浓的赣省方言,奚嘉完全没听懂,叶镜之回答道:“鄱阳。”
汉子皱了眉毛,黄黄的脸上全是警惕和不耐烦:“来这里干什么。”
叶镜之道:“找人。”
汉子和老头互相看了一眼,那汉子本来伸出拳头似乎想要揍人,却被老头拦下。汉子不解地看着老人,老人目光阴森地盯了盯叶镜之,又盯向奚嘉,最后诡异地笑了起来:“我们村子里可没你们要找的人。不过你们要是想找一找,我们也不反对。”
汉子立即叫道:“阿爹!”
老头转过身,示意奚嘉和叶镜之跟上去。
奚嘉目光冰冷地盯着这个老头和汉子,他并没有从两人身上看到一丝阴气。他转首看向叶镜之,叶镜之也轻轻颔首,小声说道:“他们确实不是鬼怪邪祟,是人。”
这下子奚嘉稍微放了点心,两人跟着汉子和老头往村子里走。
一路上,每家每户都悄悄地开了门。吱呀一声后,矮小的木门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缝隙,一个小孩或者一个女人就躲在门后,偷偷摸摸地看着奚嘉和叶镜之。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穿得十分破旧,脸上手上全是黑泥。那一双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奚嘉看,目光里带着一丝赤|裸|裸的意味,直白冷漠,看得奚嘉浑身不舒服。
他曾经在鄱阳湖心,被上万野鬼盯着,却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心中发寒。
奚嘉不舒服地皱了眉头,叶镜之突然拉了拉他的手,奚嘉转头一看,只见叶大师伸手指了指路边。奚嘉定睛一看,整个人怔在原地。
只见在这路边,密密麻麻竖了一排又一排的墓碑!
一个个隆起的土堆排列在一起,粗糙的墓碑横七倒八地插在上面,一眼看过去,竟然至少有二十多块墓碑!
最后一丝阳光匆匆西山落下,大地瞬间陷入黑夜。
奚嘉缓缓转过头看向那个带路的老头和汉子,他神色渐渐冷下去,掌心慢慢捏紧成拳。正在此时,却见老头也转过头,朝他咧嘴一笑,黄黄的牙齿露了出来:“知道为什么不让你们进来吗?”
血红色的阴气在奚嘉的指尖缠绕,下一刻,叶镜之抬步拦在了奚嘉的身前,冷冷地盯着这个老头和汉子。
谁料老头悲惨地笑了一声,他一伸手,指向了路旁边这密密麻麻的坟头:“因为两个月内,我们袁家村死了二十三个人!是二十三个人!你们两个陌生人突然来这里,到底是想做什么!”
话音落下,砰的一声,村子里的屋门被人打开。几十个女人和小孩拿着铁锹、锄头冲了出来,各个目光憎恨地盯着奚嘉和叶镜之。中间只有几个男人,他们作为主力,站在老头的身边,狠狠瞪着奚嘉和叶镜之。
那憎恨绝望的目光,令奚嘉头皮发麻。山村的夜,也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