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阜怀尧和连晋还有事商量,阜远舟就做东带宫清出去走走,待会儿再倒回来。
算起年纪来,宫清还比阜远舟大两岁,可武学造诣上虽然学的武功不同,但若宫清已属一流高手,那么阜远舟就属一流之上,不光是功力相差的问题,宫清的的心境也不如后者。
比起文才和权术,阜远舟倒更像武痴,他历经几度大悲大哀大喜和生死,借此窥入剑道,疯症之时更是因为心无旁骛,已化臻境,离无形剑气仅差一步,相比之下其实苏日暮更早借生死达到他如今的境界,只是多年心如止水,不再提升;而宫清天赋异禀,一身怪力,对重兵器如臂使指,却少了那么一份求胜之心,顶多是半个武痴,不过这几个月经历大变,心境有改,修为也是大增,与三人相比,连晋多年领军厮杀,心境堪与阜苏二人比较,求胜心态更不用说,只是力量比不得宫清,内力不如阜远舟苏日暮,两相之下,倒是和宫清差不多。
阜远舟和宫清虽是不算熟悉,但是提到武学就相谈甚欢了,甚至直接去了习武场切磋切磋。
这下一众宫中侍卫影卫等习武之人就轰动了,看绝顶高手过招,那可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要是哪个人悟性再高一点,想从中悟出个什么一招半式的来也无不可能。
不过窥视别人练功是习武之人大忌,阜远舟在御花园练剑就没人敢去了,这会儿可难得了,不用值班的侍卫们都带上兵器装模作样地佯装在习武场练手,替班的影卫们就躲在暗地里貌似非常勤快滴在注意皇宫安全,实则眼角不停地往最大的那块地儿瞄去,连薛定之都光明正大地以决斗唯恐惊驾的理由过来了,等他们开始动手了才好围观。
阜远舟也不拆穿他们的小九九,和宫清各占场地一角,凝气,静心。
宫清的厚背刀被黑一保管着,此时已经交给了他。
半人高的长刀乃玄铁打造,通体乌黑,加上刀鞘约有百斤以上,被这个样貌清秀身形高瘦的青衣人轻轻巧巧单手拿在手中,他眼里现出了莫名的光,冷静,锐利,“但请赐教。”
阜远舟嘴角微微勾起,墨色双瞳平静无波,“请。”
话音一落,他手上就握紧了剑柄,然后缓缓拔剑,银色的剑光凛如霜结,随着这一举动,仿佛连习武场边穿行林木之间的风也滞了下来,依稀间仿佛天上流云都微微凝住。
全场的人都不由自主静了下来,屏住呼吸。
宫清眼里倏然暴起一缕精芒,当中激起战意累累,手按刀鞘,一瞬间,只闻一声尖啸冲天而起,宛若鬼坟夜哭,伴随着内力四溢散开,足以撕裂耳膜,在这样让人气血翻腾的鬼泣之声里,他的刀出鞘了。
阜远舟踏前一步,握住手中的剑力道突然间激增,挽开铺天盖地的银芒,蕴着煞厉无匹的劲气,挟起风浪,卷入空中,直冲持刀者而去。
……
御书房中,墙角一架长长的妃梓木花架上,错落摆着数个青瓷的花盆,几朵红黄粉紫的牡丹傲然盛放,偶尔有风拂过,瓣叶轻摆,为这庄重之地平添一份生机气息。
连晋拨弄了一下一株重瓣的紫瑶台,挑眉,“三爷弄的?”
就阜怀尧这不解风情的,哪会整几盆花来装点装点?宫里的下人也没胆子在御书房——皇帝的地盘动土,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人罢了。
书案背后的阜怀尧轻应了一声,“手脚轻点,别弄死了。”这是阜远舟刚搬过来的。
连晋手中动作一顿,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盯着眼前的几盆牡丹,然后转身用同样的眼神看向御座之上的帝王。
察觉到他的视线,阜怀尧抬起眼眸以示询问,“怎么?”
身着一品武官正服的青年缓缓摸着下巴,“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阜怀尧扬眉。
连晋道:“我是说你和三爷之间。”
“能有什么事情?”阜怀尧不温不火地反问。
连晋白眼一翻,“爷您别避重就轻。”
阜怀尧冷眼看他,“有话直说。”
连晋“啧”了一声,走了过去,踏上象征帝王无上的三级玉阶,站到黄龙梨木大桌前,以一种可以说是大不敬的姿势——俯视着年轻的帝王,目光里满怀审视的意味,“我觉得不妥……”
天仪帝似是已经习惯如此,并没有怪罪于他的意思,只放下手中朱笔,淡然地看着对方。
连晋以这种方式说话的时候,就代表这不是臣子与君王的谈话,而是朋友之间的交流。
“你不觉得,你比以往温和了很多么?”他慢吞吞道,声线里盘旋着自己都察觉到的不可思议的味道。
在他看来,“温和”这个词和铁血酷厉的阜怀尧放在一起,绝对只有掐起来的份!
阜怀尧好似不为所动,“那又如何?”
这样的态度让连晋有点抓狂,比镇定他永远比不过这个冰山铸就似的老友,“老子十二岁去参军,五年一述职,你丫的冷心冷肺的样子没有变过,现在老子就走了一个月,你就‘温和’了?!你还好意思问我那又如何?!”
“朕变得温和,难道有害于社稷江山么?”
“……没有……”
“所以,”阜怀尧目光微动,“人总是要变的,朕也是人,为何不能变?”
“你当然可以变,但是前提不是因为宁王!”连晋沉下语气来。
九龙戏珠的明黄袖袍长长垂下,掩住了猛一蜷缩的小指,“连卿,你失礼了。”
连晋一愣,旋即用更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爷,你居然在避开我的问题?!”以手段狠辣果决出名的天仪帝居然也会有逃避的时候!?就跟当初永宁王疯了一样让听到消息的人也想疯一遍……
不过他这么一避,就等于间接承认了。
阜怀尧顿了顿,似乎也为自己的失态微微懊恼,一时没有说话。
“宁王到底怎么回事?”连晋也没有追问,倒是换了一个问题。
阜怀尧缓缓眨眼。
——救命之恩,知遇之情,无以为报,以身寄之。
——百年后同棺之盟远舟已经应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你也该知我是真心。
——远舟既然选择留在皇兄身边,就不会食言。
——若远舟有害你之心,就让我永失毕生所爱。
——我要待在皇兄身边。
短短一个月,的确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想起那个温柔笑着的男子,当日所言历历在耳,阜怀尧微微垂下了眼帘,道:“你也看到了,他记忆恢复了很多,神智方面……没有以前那么怪异了,就是还常常黏在朕身边。”
连晋琢磨着方才阜远舟的举动,那种气势……和当年还是有差别的,起码仁德君子从来不会露出那种张扬的气息,哪怕当初他拔出剑在众将士面前将他打败,也是温温和和的说上一声“承让了”。
说实话,他最不喜和这种人接触,倒不是讨厌什么的,就是觉得心思太深,难猜得很,不过作为朋友,宁王还是不错的,前提是他不算计你。
“没办法把他弄出宫?”连晋问。
“……要不你试试?”阜怀尧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神色,这回是真真切切的无奈。
连晋想着他拿琅琊的气势,眼风跟刀子似的嗖嗖刮过来……他咳了一声,义正词严:“微臣无能,陛下见谅。”
阜怀尧冷哼一声。
“可是……”连晋摸摸鼻子,“你和宁王也走得太近了些了。”
“要不你把人拉远一点?”阜怀尧叹气。
“我发现万岁爷你一直在反问哎……”连晋无力了,“你就不能不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么?”
阜远舟看他,“那你要朕说什么?”
连晋也看着他。
两人默然对视了片刻。
窗外闲云淡扫,微风轻拂,暗香舞动。
连晋似是站得有些累了,身子往黄龙梨木大桌前靠了靠,很随意的姿势,表情也是一贯的吊儿郎当,“三爷长久留在宫中,始终不是办法,谁知他恢复记忆后对你是个什么态度。”
阜怀尧继续沉默——和之前无差的态度。
“而且他一直住在你寝宫里,大臣们多少有些嘀咕。”
阜怀尧挑眉——让他家三弟听到试试,他马上就会少几个肱骨重臣了。
“冀望山天高皇帝远,今日传消息来说有流寇作乱,规模不小,要派兵镇压,你还没处理吧?”
阜怀尧点头。
连晋的食指轻抚着下巴,脚跟敲击着地面,“三爷熟读兵书,才智过人,兼济武功高强,不如我点三千兵马让三爷去吧。”
“然后?”阜怀尧知他不会随便出个主意,想必定有下文。
“先帝只给体弱多病的博安王爷一块封地……”连晋如是道,话锋一转,“冀望山连绵一百二十公里,以此山为中心,方圆一百五十公里内有四县十二镇,名曰并封,民风彪悍,祸患百出,三爷文武盖世,有治国安家之能,此地官员素来做不长久,不如让三爷去掌管吧。”
那块地界比云南更为偏远,最重要的是那里地形易攻难守,根本无法屯兵,小乱不断,造反谋逆之类的绝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