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皇朝,丰景一年,四月十五日,春闺会试。
一大清早,做了皇城军统帅的连晋总算做了一回分内之事,和都尉黄宝瑞就一同带了大批士兵镇守京城大街小巷,以免人多混乱引发什么事端。
阜怀尧担心这两天没有动静的江亭幽不知会不会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一大早就撵着自家三弟往考场里去。
阜远舟叹口气,“皇兄你别担心,考场里两个主考官,四个副考官,还有一哨侍卫,加上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酸书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酸书生?”阜怀尧淡淡睨他一眼,“朕怎么记得有些‘酸书生’就身怀绝世武功?”
阜远舟摸摸鼻子,耸肩,“所以你就更不要担心了,苏日暮那混蛋也在呢,能同时撂倒我俩儿,起码得拉二十万大军来不可。”
阜怀尧似笑非笑,“那朕岂不是要随时备着二十万大军方可?”
阜远舟腆着脸凑上去,一副二十四孝弟弟的架势,“随皇兄高兴~~~”
阜怀尧无奈又纵容地摸摸他的头。
……
在自家兄长面前撒娇撒够了,阜远舟才打着代帝出巡的旗号去巡查考场,刚走到考场门口,就撞见被一群人送着过来的齐然。
那一群人里自然是包括双胞胎花寒花烈、齐晏紫和齐福了。
拍拍齐然的肩膀,阜远舟笑了笑,“别紧张,好好考。”
被偶像这么一鼓励,什么紧张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齐然连声道“好”,浑身飘飘然地迈进了考场。
花寒花烈和他说上几句后,也心知今天他事儿多,就道先去酒楼为齐然订桌酒席,便和齐晏紫他们先走了。
阜远舟虽说是低调,但认识他的人还是不少,这种现象在学子中更甚,他一露面,就有好几个抵达考场的考生看着他呆掉了,又是激动又不敢随便嚷嚷,心道这回沾上福气不知能不能中举。
阜远舟一一端方有礼地点头示意后就退到了一个便于观察的角落里,他可不想在考试开始前就造成什么混乱。
可这一退,方发现角落里有人在讨价还价。
“一坛!”
“一壶。”
“三壶。”
“一壶。”
“两壶半。”
“一壶。”
“两壶,不能再少了。”
“一壶,不能再多了。”
“你不要欺人太甚!”
“得寸进尺的话就一壶都没有了。”
“你……大不了小生不考了!”
阜远舟听得嘴角抽搐忍无可忍,伸手一把把人揪过来,笑容明媚眼神阴森,“你不考了?嗯~?”
被他揪住的人的冷汗刷拉一下就下来了,谄媚地笑笑,“原来是阜三爷啊,小生这厢有礼了。”
这人鲜眉亮目洒脱不羁还欠揍得很的,不是苏日暮还能是谁?
另一边拎着一壶酒的男子柔雅秀美,一身湛青长衫,长身玉立,修长挺拔,正是甄侦无疑。
阜远舟对他点点头表示招呼,回头继续把手里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晃上两下,“既然还认得本王,怎么的就忘了本王说过的话呢?”
潜意思表露无疑——敢不考的话看我不拆了你的骨头倒光你的酒!
苏日暮轻咳两声,义正言辞,“阜三爷多虑了,文试是一展才华为民请命捐躯赴国的大好机会,如此为国为民为众生的大事,小生怎么敢轻视呢?”
这话说得实在不是酒才的风格,听得在场另外两人一阵鸡皮疙瘩四起,阴风阵阵卷上后背。
不动声色地将苏日暮从永宁王手里解救出来,甄侦道:“三爷是代陛下巡视考场的么?”
这番维护般的动作让阜远舟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不过面上没有表露什么,只道:“嗯,宫外不太平,皇兄就不过来了。”回头又见苏日暮还在虎视眈眈地打着那壶酒的主意,阜远舟气不打一处来,“苏日暮!你记不记得你马上就要进考场了!?!?”
“记得啊,”苏日暮答得爽快,“所以赶紧把酒给小生吧,不然待会儿就该睡着了。”话刚说完,他还打了好大一个呵欠来证明他确实没睡醒的事实。
在场两人油然而生出把他往死里掐一顿的冲动。
好不容易把喝完一壶酒嘀嘀咕咕不满意的苏日暮那厮弄进考场,在朝廷美男榜、腹黑榜、最靠谱但是最不能惹榜上占前三甲的阜大神才和甄美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下半口气,对视一眼,颇有英雄惜英雄两眼辛酸泪的意味,一切尽在不言中啊不言中。
至于剩下的半口气?等春闺榜单放出来了再说吧!
临开考前,阜远舟去巡视了考场各处的警戒,两位主考官——京城府尹楚故和端明殿学士燕舞,四位副考官——翰林院、太学院、礼部的官员都到齐了,试题密封得严严密密,考生也全部到场,进入单独的隔间在等待了。
一切都很正常,正常到让习惯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四位诸位大臣们都有些嘀咕了。
阜远舟不经意地蹙了蹙眉,又飞快松开,保持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他是代表当朝天子来的,若是他都如临大敌,其他人就更慌了。
礼部尚书卫铎清点完人数,从考场走出来——开考后除了代帝出巡的阜远舟其他人都不能擅自进出了——然后被永宁王殿下叫住。
“考生有没有什么问题?”阜远舟问。
卫铎摇头,道:“一切正常。”就是看到传说中的酒才苏日暮居然真的跑来参加科举的时候脚步滑了一下罢了。
阜远舟看着官兵开始疏散看热闹的人群,拉起警戒的长线,心里千念百转。
为了这场新帝登基以来的第一次文试,天仪帝可谓是下了血本,不仅调了上万官兵分守京城各处,还清空了考场方圆半里地,驻扎进来的除了五百官兵三百禁卫军外,还有一批银衣铁卫,连他都被丢到考场来巡视了。
远远地瞧见连晋手下的将军左阙带着人牵着几条大黑狗走来走去,阜远舟有点纳闷,把人叫住了,问:“左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拿黑狗来辟邪么???
左阙见是大名鼎鼎的永宁王,就行了个礼,笑着答道:“这些大狗训练过,能闻得着火药的味道,下官就拿它们来镇镇场子。”
拿狗镇场子?那他是来干嘛的?
真是什么不靠谱的元帅出什么样不靠谱的将军,阜远舟哭笑不得地示意他继续,心里倒是觉得这人细心——这考场里的不是国之栋梁就是将来的国之栋梁,是得万事小心不能有疏漏。
甄侦也没有离开,以读卷官的身份,方才楚故和燕舞调侃他的时候他只道要防着苏日暮那家伙出什么幺蛾子,不过联系诸多迹象,阜远舟明晓了他的身份,心里清楚这是皇兄的意思,周围也的确暗里埋伏着不少影卫。
阜远舟不经意地目光四处流转的时候,忽地瞥见疏散的人群里有个约莫二十三四岁模样的娇媚女子,身着天青绣飞燕穿雨薄裙,一头齐腰的长发被精致的红缕丝线稳稳地束了起来,斜簪一支玛瑙雕镂空飞燕簪,在远远的地方和甄侦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隐没在人流里。
飞燕……
阜远舟禁不住挑挑眉——影卫的事情他的确知道的不少,难道皇兄不知道咩?还这么大张旗鼓地把拥有完美掩饰身份的两大影卫之首派出来……
念头转到这里,他又猛然想到之前和文试有关的官员遇袭一事里,甄侦遇到的杀手明显要比旁的人多上一倍,可他又不是主考官又不是唯一的读卷官,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力来对付他?难道甄侦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不对,除了皇家子弟,外人怎么可能对影卫了解得这么深?连他都是在知道影卫的组成的情况下连猜带蒙猜出甄侦身份的。
皇家子弟……
阜远舟瞳色一深。
子规和飞燕的出现,不是为了试探他,就是来作为诱饵,引开敌方对文试的注意力。
毕竟想要得权的话,若是能得到影卫的力量,很多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阜远舟猜测着阜怀尧的想法,一时觉得有些心思不宁。
随着一声震天锣鼓声响,文试在看似平和实则忐忑紧张的气氛中开考。
考场里是一个个单独的小隔间,门是半扇的,方便监考,考生进去之后就会锁上锁,不能再随意进出,文试是两个时辰,考生可以提前交卷,但是必须到规定时间才能离开。
苏日暮百无聊赖地坐在隔间里,给他递考卷的是燕舞,还朝他比划了个加油的眼色。
他一看那试题,撇嘴——啧啧,明显是阜子诤那家伙的风格!
苏日暮拿了墨条开始慢悠悠地磨墨。
其实考个三甲还真的难不倒他,只是……
苏日暮想到如果自己没有考上阜远舟发怒时阴森森的样子,打了个冷战,果断加快磨墨的速度。
阜远舟变身魔王的模样还没在脑子里走上一遭,冷不丁的就变成了另一个人的脸,秀逸雅美,温温润润笑着时温柔得像是江南蒙蒙的烟雨。
阴风哗啦啦卷过。
靠!这个时候想那个变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