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是在府里暗岗的瞭望台上看到有人往甄府这边走来的。
因为甄侦的身份敏感,所以明着来往甄府的人不多,满打满算就楚故燕舞他们几个,暗地里除了巨门的人便是飞燕白鹤苍鹭,而且现在甄侦作为读卷官批阅这次文试的卷子,几天都不能离开翰林院,他们就更不可能跑白这里一趟了,所以被留在府里保护苏日暮的鹧鸪很是好奇地定睛看去。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把他吓得冷汗满地掉,差点将自己整个都栽下瞭望台——我的娘的嘞,那个人、那个人……不正是名满天下的神才永宁王吗?!?!
作为丰景年间影卫必记十大风云人物之一,鹧鸪把阜远舟那张脸那份神容气度认错的概率接近于零,所以,他抹掉冷汗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发出召集警报……
赶紧召唤兄弟们来围观皇朝第一高手!!!
连四大影卫之首的苍鹭子规飞燕白鹤都对阜远舟另眼相看,何况是他们手下的影卫呢?
神才不败的神话在玉衡实在流传得太久了,从他带着银色的琅琊踏出冷宫开始,就用那令人心摄的仿佛可以斩断一切的霸道的武功,打败了和他交手的每一个人,立足在皇朝习武之人的巅峰,然后再打败了所有向他发出挑战的人。
“猪!”一个侍卫打扮的女子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把他拍下瞭望台,“赶紧去问清楚那位殿下来干嘛,再去通知大人!!!”
旁边的影卫默默地鼓掌——不愧是白腰雪雀使令,真彪悍~~~
于是,阜远舟刚敲门没多久,甄府的大门就刷拉一声打开,身着暗红侍卫衣服的年轻男子和一个老仆匆匆前来开门。
鹧鸪走近一看,只见这人容颜萧疏丰峻,举止谦谦如玉,腰间别着一把银白森寒的长剑,淡立间,龙章凤姿的睥睨之势,文风武骨的傲骨之魄,他不由地心底暗叹传言果然非虚。
“冒昧打扰了,请问苏日暮在吗?”阜远舟笑道,浅笑如春风垂柳飞絮。
林伯和鹧鸪同时打了个愣神。
他们设想了无数个永宁王来的原因,就是没有想到苏日暮那一块。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似乎并不奇怪,这世上大多都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个天才认识另一个天才也属正常。
他们虽是心里疑惑千绕万转,但是没有表露出来,林伯谨慎地道:“苏公子在,不过请问您是……”
见林伯慎重,鹧鸪虽有收敛但是眼里掩饰不住打量好奇和激动,阜远舟就知道他们不可能不认得他,不过表面功夫还是要做齐的,他递过一面金色令牌,牌子上描着凤啸九天号令百鸟的恢弘图样,他仍然是那温温和和的笑,道:“你们只管告诉苏日暮,说是友人难得到来,他不出来倒履相迎就未免太不好客了。”
鹧鸪和林伯看了一眼那面金色令牌,脸色就变了一下,什么都没有再问,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后就将他迎了进去,鹧鸪告了声罪便匆匆离开,一是叫人通知苏日暮,二是叫人将此事告诉甄侦。
“你看清楚了?宁王殿下拿的真的是凤牌?!”白腰雪雀不可思议地逮住了鹧鸪的领子使劲晃。
鹧鸪被晃得眼前直冒金星,“没……没看错,绝对是凤牌、雪雀你别、别晃……晕……”
白腰雪雀像是丢一件垃圾一样把他甩了出去,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手有凤牌,就是名副其实的凤啸九天号令百鸟,影卫以鸟为名,见牌如见皇帝亲临,所以阜远舟拿出这块令牌后林伯他们才不敢多问,而凤牌自影卫存在开始就握在君王或者是最宠信的皇家人手里,从不外传。
额……最宠信的皇家人……貌似永宁王就符合这个条件哦?不过之前他不是还是和天仪帝抢皇位吗?
白腰雪雀纠结了。
她这里是纠结,苏日暮那边就是莫名其妙了。
他昨个儿一直在纳闷自己怎么就那么听甄侦的话留在了甄府,辗转反侧翻来覆去折腾了大半夜才睡着,刚一起床,看着林伯准备的早饭(午饭……?!)还没开动呢,就有人火急火燎地转达了那么一句话。
苏日暮就大惑不解了,他这些年身份常常变,能称得上友人的也就剩下阜远舟和乌载意两个,是什么人那么大排场居然跑到了甄府要他倒履相迎?
于是,揣着一肚子问号的苏大酒才走到前厅看到悠然自在坐在椅子上喝茶的蓝衣王爷时,额头上瞬间暴起了无数个十字状青筋——阜远舟你丫的耍我呢!!!
阜远舟似乎完全感觉不到他快要爆发了的小宇宙,还笑眯眯地放下瓦蓝的瓷杯冲他打招呼,唇角一勾,便是仁德君子式的笑容,“苏大才子好雅兴,都日上三竿了还在和周公梦说蝴蝶。”
在犹豫是装不认识还是坦明认得的苏日暮顿时把牙磨得咯吱咯吱响,“宁王殿下更有兴致,不急着回宫反倒来消遣小生。”
“哦?消遣?”阜远舟挑眉,“我怎么会消遣你呢?”
“是啊,是谁那么闲着没事做来消遣小生呢?”苏日暮一脸乌云密布。
在屋顶“路过”的鹧鸪脚滑了一下,默默内流满面——不知道如果得罪了当朝天子御前最大的宠臣要实行连坐罪的时候会不会算到甄府头上!o(>﹏<>
阜远舟和苏日暮同时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屋顶,随即阜远舟笑着道:“难得来一趟,苏酒才就不打算请我喝杯酒?”
苏日暮顺着他的话赖洋洋地往外走,“酒在听朝小阁,你爱来不来。”
阜远舟笑了笑,拿起那个从文墨店拿出来的包袱跟上。
鹧鸪一只脚挂在屋檐上,双手环胸,“原来苏公子真的认识宁王殿下啊……”不知道能不能请他把自己介绍给那位殿下,讨教两招也好啊~~~
白腰雪雀一脚踩在他的脚上,“你这头猪,宁王武功盖世,你还在屋顶上跑来跑去,生怕人家不知道你在偷听啊?!”
鹧鸪痛得龇牙,委屈:“明明雪雀你也在屋顶上……”
白腰雪雀嗤了一声——有你这头猪在,她担心会暴露咩?
听朝小阁。
阜远舟站在小阁下,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对面的筑夕小阁。
他是来过甄府几次,不过都是晚上偷偷来的,除了机关陷阱外也没怎么多留意府里的环境,此时看了一番,倒让他看出了几分奇怪。
之前甄侦收留苏日暮的时候他以为这是阜怀尧的意思,就没有多想,但是现在看来这甄府并不纯粹是私人府祗,而明显是甄侦来做大本营用的,如此重要的地方,阜怀尧定不会吩咐他留人,那么甄侦怎么敢留苏日暮这么一个来路不明能力不明的人在府里这么久?
这甄侦……当真是个难测之人,无怪乎年纪轻轻就担任了四大影卫之首里最繁重的子规一职。
阜远舟开始怀疑将苏日暮丢在这里到底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尤其是在想不透甄侦的想法的现下……
“怎么不进来?”苏日暮带着费解的询问声打断了他心里盘旋的念头。
“没什么。”阜远舟敛了心思,跟上他往里走。
林伯倒真的送来了两坛酒,随即就颇有礼数地退下去了,不过临走时婉转地提醒了苏日暮要记得吃药的时间。
阜远舟撩起下摆坐下,听得脚步声离开听朝小阁后方道:“你和甄府的人相处得不错。”
听到吃药苦了脸的苏日暮闻言,愣了一下,无意义地张了张嘴:“啊?”不错?
阜远舟也没解释。
苏日暮因为小时家中巨变所以不再与人深交,他很久没有看过苏日暮和什么人那么自然熟稔地相处了,苏日暮虽然嘴里说着讨厌甄侦,不喜欢待在甄府,不过看起来倒并不是真心话。
他不说话,苏日暮就开口了,声音里满是郁闷,“你怎么跑来了?还这么光明正大?”他都被惊到了,还以为大白天见鬼了呢。
阜远舟道:“我和皇兄说了一下,他就让我白天过来了。”
——我说了信你,为什么不肯相信的却是你?
阜怀尧的这句话当真说到做到,他应该是知道阜远舟已经清楚了甄侦的身份,就那般轻描淡写地将能号令影卫——这支历代玉衡帝王最隐秘最后的力量——的凤牌暂时给了他。
苏日暮本想吐槽一句什么,不过看向他时目光一凝,在他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停到连阜远舟都忍不住微微别开头躲开他的视线。
“干嘛?”
“你……”苏日暮停顿了一下,有些犹豫的样子,“你和你皇兄……发生什么事了?”
阜怀尧怔了一怔,“什么?”
苏日暮破天荒地叹了一口气,“该我问才对,你做什么满眼写着心事重重四个字?”岂止是心事重重,相交十几年,刚才那一瞬他甚至能在阜远舟眼里读出淡淡的哀伤。
现在能让这位神才露出这样的神情的事情,除了帝座上那位,他想不出还能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