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拥吻

“苏伯伯总说我和苏日暮很像,学识,武功,执拗的脾气,思考的方式,乌鸦嘴是怎么说的来着?”阜远舟竭力地回想了一下,“大概意思是,我们很巧合地生成了同一个命格,才会有那么多相似的地方,”而且注定半生坎坷,“但是,其实我们并不太像。”

今夜斗文,说阜远舟没有私心那是不可能的,他们斗得旗鼓相当,想必明天全京城就会知道又一个“神才”的崛起,只是,阜远舟相信,总有一天酒才一名会脱离神才的光辉,独立于世人眼中。

那么,苏日暮抽身而退的机会就更少了。

即使他承诺会好好活下去,阜远舟始终还是忍不住多押上一些筹码。

他现在所珍视的不过就是两个人,一个是他,另一个自然是阜怀尧,能牵制住彼此的话,他也安心的多。

“以前,我的剑道是杀,以杀止杀,就像当年的苏昀休,但还是总会被感情绊住心境,”心中有了一分牵念,剑便会慢上一分。“现在我的剑道是守,感情只会让我的剑更锋利。”为所爱之人出剑,总会凌厉上三分,因为竭力想要去守护。

“可惜,我现在的心境却开始不稳。”

阜怀尧一直听得有些怔愣,闻言,皱着眉,微微担忧地问:“为什么?”

他不懂武功的事情,但也明白这样对武者没什么好处。

阜远舟低声呢喃:“因为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守护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人。”

是臣子,抑或弟弟,还是情人?

他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去面对阜怀尧了,这情就是个一物降一物的东西,饶是有再大的本事,碰上了……谁也没法子。

就像他爱他,爱到快把自己逼疯了,即使平生自负聪明绝顶,也在阜怀尧三个字上将自己困死。

佛家八苦,求不得最苦,求不得,放不开,忘不了,死不掉。

也许老天爷都是公平的,给你一个文武双全,却不教会你如何守护至爱。

“论心志,我远远及不上苏日暮,这是我和他最不像的地方,他的剑道永远是‘心’,万事随心,不违便可,”意识已经失控,离开了理智的掌控,阜怀尧已然不清楚自己出口的话语是什么,唇边却还是顺应着心情滑出一丝苦笑,“无论是当年的苏家,多年的醉生梦死,还是如今的甄侦,从来都不会动摇他的心境……所以,我好羡慕他。”

苏日暮所做的,不过是遵循本心,对于想做的事,几乎无所忌惮。

不像他,总是会在情字面前笨拙得不知所措。

阜远舟永远学不会苏日暮那种得不到就放手的洒脱,他认定了一件事就学不会抽身离开,就好似若非当初德妃死了,他也不会轻易撂下称霸江山的野心,也许是因为在神志不清一无所有的时候太过深刻地记住了冷漠中暗藏温暖的兄长,也许是因为独一无二的爱,他对他的执念比什么人事都更重。

阜怀尧已经完全怔住。

身边的人侧头望着他,眼神被醉意侵蚀得有些涣散,眼中深情绝望却一览无遗。

爱上至亲,本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阜怀尧知道,却没想到,他竟是如斯绝望。

阜怀尧曾说过会护着他,只是如今,在阜远舟心口扎刀最深的,恐怕也是他。

阜远舟一直望着阜怀尧所在的方向,却又似没看到他,方才种种,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长长的双睫漆黑如鸦翼,衬得他养伤中的颜容越发惨淡。

“佛曰,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他低声念着,“霸者无情,王者断义,他也是这样,似乎真的无欲则刚,所以坚不可摧。”

阜怀尧怔忡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人是谁,旋即便是无奈。

他若真的无懈可击,当初就不会因为高处不胜寒,将阜远舟留在身边。

若是一切能够重来……

他有些出神,却觉脸上微温,蓝衣男子不知何时靠近了他,伸出手捧住他的脸,从来平静明澈的眼睛里却染上了如黑夜般的雾色,看不见一丝光,却泄露了寸断的柔肠。

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能属于我……

无情不似多情苦,执手频顾,恨不能相诉。提笔点画在何处,恰能画出相思路?

阜远舟望着他,欲说还休,像是在看着一个盛大华美却忧伤的梦境。

“我一直在想,我的执着究竟会让他多么为难,可是……”他双眼中,终究还是浮起一层淡淡的水汽,“我没办法不爱他。”

阜怀尧想,自己的三弟真的是醉了,若是平日,他定不会说这些话,让他难受如斯。

这个念头还没在脑子里转完,他便觉得唇上一暖,带着哀伤气息的吻已经落了下来,一下,又一下,一触即离,然后缓缓深入,纠缠,温柔至绝望,却又有着强烈到可怕的执拗。

阜怀尧不觉得惊讶,只是心里的疼痛涨的说不出来,卸去了身上的力气,顺着他的力道倒在柔软的被褥里,衣发交缠摩挲,发出细微的声响,酒气在四周浮动,顺着唇舌滑入体内,四处氤氲着暧昧与暖意。

他半阖着琥珀般的双眸,恍惚地想,也许自己才是醉的那个,不然,为什么竟会在他的拥吻里忘却一切的现实。

好累……

累到已经不想去考虑太多的事情……

阜远舟眼里的感情,已经是他所不能承受的重量。

夜沉如水,烛影摇曳。

直至锁骨处传来一丝刺痛,阜怀尧才苦笑了一声,力度轻柔而坚定地止住了压着自己的男子的动作。

他欠他的,但是不能用这种方式来偿还。

阜远舟顿住,乖觉地抬起头,眼里醉意汹涌,却不再有逾越之举,动作有些迟钝却小心翼翼地去抚平他被扯开弄乱的衣襟,似乎怕压疼他了,抚平衣襟后又急忙想要起来。

阜怀尧想笑,但是挽起嘴角的时候,尽是苦意。

他伸出手,抱住欲起身的阜远舟,将他的脑袋压在自己的肩头。

阜远舟有些困惑地动了动。

“闭上眼睛,”阜怀尧如是道,清清冷冷的声音里的冷漠被暗夜的寂静撕扯开,剩下淡淡的柔软,“睡吧,远舟,很快……相信皇兄,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

那时候,你就不会再那么无望地等待和守护了。

阜远舟混沌的意识不能弄明白他话中的深意,只是顺着他闭上双眼。

没多久,阜怀尧就能感觉到近在咫尺的呼吸已经平稳下来,没有任何防备的样子,像是个乖巧的孩子。

这应该是杀了他的最好时机,他永远不会对自己深爱的兄长有所防备。

这一瞬,阜怀尧不是没有动过杀机,自己的手还搭在他的颈动脉上,而腰间有一把防身的小刀,只要轻轻一划,就能够结束阜远舟的痛苦。

而阜怀尧,就会背负着他的痛他的苦他的绝望继续活下去,开拓万里河山,享受无边寂寞。

不过最后他只是伸手抚上他的轮廓,一点一点地描画。

相处十几年之久,生性冷漠的他竟是从未那么仔细地看着阜远舟的模样。

这个人在醉梦中都能如此敬他爱他,这本该是世人都梦寐不可求的深情,他却只敢在一个人清醒的时候才敢如此靠近。

远舟,德妃是不是从来不曾教过你:

慧极必伤,而情深……不寿!

……

甄府,听朝小阁,夜风习习,竹影婆娑。

甄侦推开房门,走进去,将醒酒汤递给那个刚沐浴完神清气爽的青年。

苏日暮把披散的头发甩到身后,一看着玩意儿,立刻撇嘴,“小爷没醉。”目前还没人能把他放倒呢~~~

甄侦的手也没缩回去,微微一晒道:“那你就忍心把宁王灌醉?”

别以为他不知道苏日暮这些花花心思。

苏日暮心情不错,也没计较,把醒酒汤端过来喝了便是,笑嘻嘻道:“毕竟子诤这么虚弱的时候可不常见,此时不灌他几杯还待何时?”

甄侦摇摇头,“有你这么个损友,我倒是挺同情宁王了。”

“喂喂……”对此苏日暮表示强烈抗议,眼神倒是有些古怪。

“好端端地灌醉宁王,你打的是什么主意?”见状,甄侦立即警觉。

苏日暮低声咕哝:“酒后乱那啥什么的……”

“什么?!”甄侦蹙眉,不过想到他和阜远舟的关系,也不惊讶他为什么知道天仪帝和永宁王之间的纠葛了。

苏日暮嘴角带起一丝狡黠的笑,“你不知道,子诤这家伙喝醉的时候最可爱了,平时不敢做的事情都会做上一些,醒来之后也只当是做梦,小时候他喜欢吃糖人,又死要面子说这是小孩子喜欢的玩意,我把他灌醉之后他就呆愣愣地出去买了十几个来吃,嘿嘿……”

甄侦不觉得好笑,只觉得头疼,“你就这么把爷送进虎口了?”

苏日暮笑脸一僵,皱皱鼻子,“真是虎口就好了,那家伙被他那个死鬼娘教坏了,柳下惠都没他这么正经,最多抱一抱亲一亲而已啦。”

还而已?不然你想怎么样?!——甄侦按住了额头上暴起的十字路口,“你觉得这么做有用?”

“起码让皇帝知道子诤有多喜欢……”

话还没尽,就已经被打断了,甄侦摇头,“没有用的。”

苏日暮一愕,“什么?”

“我说,没有用的,”甄侦也坐了下来,眼带怜悯道:“爷不会和宁王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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