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阜远舟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果然在人流里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那是一个年约三十的持剑男子,身着黑衣,俊朗英伟,一脸肃然,身形笔直,一看就知是个极严谨的性格,他的目光隐晦地四处张望,似是在找什么人。
因为阜远舟和苏日暮并没避开,所以他很快就看到了他们,似乎有些紧张,不着痕迹地朝阜远舟打了个手势,然后若无其事般走开了。
阜远舟轻微地点头,然后转头对苏日暮道:“我们去喝下午茶吧。”
“有事?”苏日暮挑眉,他之前偷偷进宫的时候见过玉不谢,也认识他的坠絮剑,阜远舟说过他是魔教中人。
阜远舟一边分出心思想这个表情该死的像极了甄侦,一边道:“不知道,不过他找我的话事情肯定不简单。”
“我旁听?”
“不然呢?”并没多少事是需要避讳他的。
苏日暮耸耸肩,没有异议了,溜溜达达跟上——如果是喝酒的话就更没异议了。
二人进了一家酒楼的雅间,伙计把茶送来之后没多久,那个严肃的黑衣男子就进来了,还警惕地在门外环顾了一会儿,确认没人跟来之后才进门。
“怎么了?”见他这样,阜远舟神色有些凝重。
玉不谢似乎有些奇怪他这么问,走近拱手为礼,道了一句“尊主圣安”之后才回答:“从上午开始就有人一直在找尊主您的行踪,是不是有麻烦了?”
传信给秦仪时对方说阜远舟是直接从御书房离开的,玉不谢的第一反应便是皇帝和他撕破脸了,就亲自带人出来找他了。
阜远舟怔了怔,想到他说的应该是阜怀尧派出来的影卫在找他,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不过没有表露出来,只道:“误会而已,不用在意。”
玉不谢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冲那白袍子书生行了个江湖礼,有礼貌的很,看起来也不意外他在这里,“苏公子。”
“……你好。”苏日暮嘴角抽抽,扭过头冲阜远舟挤眉弄眼——和思雅棋馆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老少魔头比起来,这位真是……正直得无比想让人吐槽啊,尤其是那张绷得紧紧的棺材脸,总让他有一种一时手欠就会去揉圆捏扁的冲动。
阜远舟无奈。
玉不谢做事刻板,二十年前在江湖上就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让他一度怀疑慕容桀是不是怕这位正直的右使被拐走……囧。
“这是苏日暮,你认识的了,”阜远舟给他们互相介绍,“这是雪朔山庄庄主玉不谢,也是我教右使谢步御。”
苏日暮:“……”
这就是司掌魔教大部分教务却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右使啊……不过,玉不谢=谢步御……很好很强大的名字!
阜远舟让谢步御坐下来之后,看向苏日暮,道:“左使你已经见过了,”他勾唇一笑,“就是那位秦太医。”要不是没有互通姓名,他们早该知道对方是谁的了。
想起那个同样毒舌的阴郁男子,苏日暮只有一个感想:“……靠!”
上次帮阜远舟疗伤的时候,他只知道被阜怀尧称作“秦太医”是魔教中人,没想到他就是刹魂魔教中那个有名的毒医!
他应该没在自己的药里加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苏大才子有些忧郁。
阜远舟没理会他的杞人忧天,问谢步御,“右使方才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谢步御摇头,棺材脸依旧,“一半吧。”他说罢,看了看苏日暮。
阜远舟示意他但说无妨。
谢步御这才道:“关于薛义保的死,属下查出些……”
“喀拉——”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瓷器碎裂声打断。
两人应声看去,却发现苏日暮居然捏碎了手里的茶杯,脸色惊愕地望着他们。
阜远舟皱眉,劈手掰开他紧攥住的拳头,碎瓷片砸在了地上。
不过幸好没划破手,阜远舟黑着脸正想骂他一顿,忽然发觉他脸色不太对,眉头更皱了,“闻离你……?”
谢步御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神闪了闪,似乎有些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
苏日暮还是有些缓不过神来,慢动作地眨了一下眼睛,黝黑的眸子里似乎凝着什么激烈的情绪,被强行压抑了下来,“薛义保死了?”
阜远舟愣了一下,“你不知道?”
苏日暮摇头,他这段时间住在甄府几乎不怎么出门,连例行地跑人家屋里扮鬼的事都让魔教的人扛了——薛家闹鬼是他们两拨人一直在做的,有事没事就去溜达一圈。
阜远舟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头,“我以为甄侦会告诉你。”身为巨门子规的他定会看出苏日暮和薛天之间的不对劲,而后查到薛义保身上,毕竟之前甄侦一直对苏日暮的身份挺感兴趣,他以为对方会用这个试探苏日暮的反应。
“他是怎么死的?”苏日暮问,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吓死的。”阜远舟将事情小说了一遍。
苏日暮听罢,有些茫然地坐在那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不是我做的。”他还没来得及做,薛义保就死了……
阜远舟那会儿听到这个消息时心情也和他现在差不多,能理解他的感觉,拍拍他的肩膀让他缓神,“他死得蹊跷,我怀疑里面另有乾坤。”说完,随即就看了看谢步御。
谢步御接到他的眼色,开口道:“薛义保在武举前几天就已经暴毙而亡,当时属下亲自去看过尸体,没发现有问题,看起来确实是吓死的,不过晋安镖局却把灵柩停放了近十天才下葬,一直秘不发丧,说是薛义保死得不祥,请来了一大堆和尚作法事,前两天才向江湖群雄发丧贴,下葬之后属下去开了棺,却发现尸体背部少了一块皮。”
阜远舟脸色微变。
苏日暮和他对视一眼,表情也不太对。
少了一层皮……皮上难道有什么东西?!
苏日暮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面色有些发白。
阜远舟蹙紧了眉头。
“还不止如此,属下还发现尸体身上有‘狂喜’。”谢步御语气凝重。
“‘狂喜’?!”阜远舟这回脸色是真真切切变了,心里念头急转,最后问了一句:“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属下和两个一起去开馆的我教弟子知道,至于镖局那边就不清楚了。”
阜远舟神情变幻不定。
‘狂喜’是毒药,和一种叫做罂粟的致幻药物功效差不多,只是不会上瘾而已,‘狂喜’会把人的喜怒哀乐放大几十倍,如果薛义保被人下了这种毒,又刚好有人装神弄鬼,那他堂堂一个走南闯北的总镖头居然被吓死这点就不奇怪了。
这种毒虽然不是刹魂魔教特有的,但最喜欢用‘狂喜’的就是魔教,若是有武林白道知道了这件事,这个黑锅又得扣在他们身上了。
难不成……那批人又搀和进来了?!
阜远舟觉得目前的状况真是一团乱麻。
谢步御话还没完,继续道:“最为蹊跷的是,当今武林盟主沙肖天一直住在晋安镖局,说是为拜把子兄弟操持后事,到现在还没走。”
阜远舟目光一沉,“薛义保死了,他妻子和儿子也死了,镖局现在群龙无首,他莫不是想独吞这块骨头?”
苏日暮冷哼一声,“他手倒是伸得够长!”提到沙肖天的时候,他眼里有一瞬的刻骨仇恨闪过,眨眼便消失在黑白分明的眸子里。
沙肖天……
他做梦都念着这个名字,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食肉寝皮……
阜远舟遽然看了他一眼,眼神一利,像是刀锋一样割过去,“苏闻离,你要是敢单独去找沙肖天,我就打断你的腿!”
他的语气狠戾,当真说到做到。
苏日暮仿佛被惊醒一般,猛地收了眼里的狠意,好一会儿才点头,“……我知道了。”
阜远舟犹然不放心地看了他几下,心想明天他就要去翰林院报道了,回头要让甄侦多看着他便是了,于是放下一半心来,对谢步御道:“去查一下‘狂喜’的来源,薛天死后薛义保就没再出过门,害他的人也许就是镖局里的……”顿了顿,“说不定和沙肖天有些关系,你去查清楚。”
谢步御点头,“属下明白。”
阜远舟想了想,道:“沙肖天要是想要吞并镖局的话……搅黄他。”江湖事江湖了,这种事自然是魔教的人做得最顺手。
棺材脸继续点头,一板一眼问:“尊主现在跟我回山庄吗?”按谢步御的想法,阜远舟的身体经过这次重创,有点不太稳妥,加上外头有人在找他“麻烦”,应该暂时回雪朔山庄才对。
阜远舟沉默了好一会儿。
有那么一瞬,他是真的想走,离开一阵子,让自己冷静冷静,可是一想到自己会远离那个人,不能每天相见,不能随时随刻抬头就能望见他,不能每夜拥着他入眠……只要这么一想,钻心蚀骨的疼痛便像疯草一样从心底深处剧烈蔓延开,疼得他握紧了藏在袖子的拳头。
也许,他才是中了‘狂喜’之毒的人罢。
“不了,我走不开。”最后,他如是对谢步御道,微微笑了笑,目光却悠远地落到雅间窗外不知名的地方。
谢步御有些怔然地看着他,那双曜石般的眼睛里藏着太多太深的东西,谢步御性格木然呆板,看不懂那是什么,只觉得看着有些莫名的难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