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晋上前去,完全是因为太过担心自家主子此时的状况,一时之间也顾不得上下尊卑问题了。
但是阜远舟却猛地侧开身子避开了他的接近,警惕的样子就像是被困住的孤狼,拒绝任何人的靠近,敌视着每一个可能是敌人的存在。
连晋和宫清都愣了愣。
阜远舟也意识了自己的反应过度,不过不过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依旧是一身冰冷的模样,只是默不作声地离火源远一些,找个干净点的地方,小心地俯身下来让阜怀尧靠在自己怀里,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受伤。
一番颠簸也没能让阜怀尧醒来,阜远舟看着兄长脖颈上紫黑的掐痕和肿起几乎煞红了眼,然后咬咬牙,好不容易才硬下心肠来捧起阜怀尧的手,用力,将脱臼的关节重新移了回去。
脱臼尽管不像是骨折那么严重,可是对于非习武之人来说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尤其是下手的人挑在了最叫人难忍的关节上,骨节重组的响声让阜远舟一下子蹙紧了眉头。
阜怀尧并没有醒,但是脸上仍然流露出了一丝痛楚,这是清醒意识下的他永远不会让自己表现出来的虚弱,看得阜远舟也跟着心肺俱痛起来。
“三爷?”连晋担心阜怀尧的情况,不敢靠太近,对方锐刺毕露的样子简直就像是被碰了一下他就会被反弹一剑回来。
确认了兄长的昏迷是因为被不知什么人的手刀劈晕过去,阜远舟也并没有因此放下心来,对密林中的黑暗处冷冷地道了一声“你们善后”,随即便抱起阜怀尧轻身离开,朝回城的方向去了。
连晋和宫清都愣了愣,然后看到林子里走出不少匆匆赶来的陌生人,带头的是雪朔山庄庄主玉不谢,才反应过来阜远舟说的“你们”是指刹魂魔教的弟子。
他虽然不知道玉不谢就是刹魂魔教右使谢步御,不过还是知道他是魔教中人的。
朝堂和刹魂魔教算是联盟关系,不过交集都在两位主子那里,和他们没什么关系,连晋本想先走一步,但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喊住了谢步御,“玉庄主。”
正在指挥手下灭火的谢步御询问性地看了过来,“连元帅有何要事?”
看出对方是一板一眼做事之人,连晋也不客套,直入主题道:“玉庄主,是谁告诉殿下,陛下跟过来了的?”
阜怀尧让他和宫清带他跟来并且深入虎穴虽说算不上一时心血来潮,但是至少是连最亲密的阜远舟都没有料到此事,刚才阜远舟明显就是掉头找来的,从时间上来推算,不可能是发现阜怀尧失踪了之后才急匆匆来报告的永宁王的人说的,那么是谁告诉了阜远舟他们的行踪?
谢步御闻言,面色微微有些古怪,“是闻人折月。”
连晋微愣,“谁?”他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
“闻人折月。”谢步御没有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
连晋诧异了,“为什么会是他?”这个人从阜远舟来到鼎州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消息了,申屠谡雪也说没有看见他,怎么这会儿又冒出头来了?
不得不说闻人折月实在是太阴魂不散了,跟江亭幽似的,明明不是个什么重要角色,但就是哪儿哪儿都有他的影子。
再说了,荒郊野岭的,这家伙不会武功没有手下,到底是怎么样的巧合才能奔到这里来,碰巧看到他们,顺便告诉了阜远舟的?
对此谢步御同样也报以最大的怀疑,因为两百多年前的闻人家族浩劫,当年逃走的族人都发誓不复姓闻人,并与其不共戴天,所以谢步御对于这个姓闻人却来历诡异的玉衡文试榜眼一直心怀警惕,一番乱七八糟的事情折腾下来,他就更加认定这个人不怀好意了。
只不过怀疑是怀疑,他却找不出证据来证明。
就像刚才,沙肖天将武林大会弄得乌烟瘴气,刹魂魔教的加入更是搅得事情犹如一团乱麻,就在这么混乱的时刻,他眼尖地发现闻人折月果然在人群里避开打斗的混乱小心地移动,谢步御因为忙着善后所以一时顾不上闻人折月,等他回想起来,却已经被属下告知有个人趁乱不知偷走了闻人折月身上的什么东西,被闻人折月察觉了,大为紧张地追了上去,那个人显然不是个小贼这么简单,吊着闻人折月三下两下就摆脱了刹魂魔教弟子的追踪。
谢步御正大为懊恼地赶来素剑门旧址时,就意外地正好撞见阜远舟和闻人折月对峙的场景,闻人折月言辞举止都无辜得不能再无辜了,谢步御捉不到他的小辫子,但是魔教中人行事本就不需要那么多规规矩矩,于是便将闻人折月扣住了。
闻人折月倒好似很清楚会发生这种事一般,不但没有抗议,反而冲他淡然一笑,翡翠色的眸子里尽是包容之意,叫人看得再大的火气也无处可发。
听完谢步御的转述,连晋也有些纳闷,“那詹无伤在哪里?”他意外地在意这个人的来历和去处。
谢步御眉头微动,“元帅觉得闻人折月就是詹无伤?”
“说不准,”连晋摇头,“就是觉得……我肯定认识詹无伤。”那种强烈的熟悉感……他实在说不准是在哪里见过。
谢步御颔首,“我会留意这一点的。”
事情已经谈妥,连晋也不过多客套,打了声招呼就和宫清一起离开了。
……
且说另一头,阜远舟带着阜怀尧回城,不想再节外生枝,所以随行带了不少人,一路上解决了几个不长眼乱跑的武林人士。
然后在快进城的官道上,被一辆马车截住了。
大半夜孤零零停驻在官道边上的马车很低调,车辕上只坐着一个模样平实的马夫,倒是四周站着几个普通百姓打扮的人,看起来有些怪异。
阜远舟看了也不觉意外,抱着自家兄长闪身进了马车内。
马夫等人不但没有拦他,甚至还恭敬地低下了头。
马车内却不像是外表看起来那么平凡,硕大的夜明灯镶嵌在顶板上,照亮了整个车厢,铺的毛茸茸的地毯上,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正坐在那里擦拭着手里的血红长剑,见他进来,好看的面容上便挑起了一边眉头。
“怎么回事?”苏日暮不解地看着好友怀里没有动静的玉衡君王,这个男子素来冰冷威仪,岂会容得自己如此虚弱地出现在旁人面前?
马车已经咕噜咕噜动了起来,阜远舟小心翼翼地放下兄长,换了个舒适的姿势让他躺在自己怀里,然后露出他脖颈上的青紫给苏日暮看看,脸色阴沉沉得可怕。
苏日暮看得也是皱眉,好友的本事太大,他也没有料到阜怀尧竟会在他的庇佑下出事,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等在这里的时候还是准备了药箱的,“谁做的?”
阜远舟接过他递来的药酒,摇头,“应该是宿天门门主,不过我找到皇兄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样了,我还不清楚具体情况。”
他将事情大致地说了一遍,语气里不乏冰冷和杀意,面上却是没有表露出来。
药酒的味道弥漫开来,苏日暮蹙了蹙眉头,“为什么他找的是你皇兄而不是你?”
腾不开手,阜远舟示意他把自己袖袋里在那支羽箭下取来的紫色请帖拿出来,眸子里暗色比夜色更深,“不管有什么原因,加诸于皇兄身上一分,他日我定会还给他十分。”
苏日暮可不会为敌人说好话,闻言也是默许,拿出那份诡异的请帖的时候,他看着阜远舟替阜怀尧揉开脖颈淤血的样子,隐隐有些担忧,“除了外伤还有什么问题?”
这么简单将人还回来的话,别说他们,就是宿天门自己也会觉得奇怪吧。
阜远舟的手顿了一下,“……还看不出来,秦仪已经在大院待命了。”他何尝不担心,只是不敢表现出来太多,他害怕兄长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会控制不了自己的理智。
“不要想太多。”苏日暮徒劳地安慰地一句,打开请帖扫视了一眼,然后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上面就写着短短一行字——三日之后,城西铭萝庄,候君携兄而至,以图换之。
落款是一滴像是血一样的液体。
之所以说是像是血一样的液体,是因为这滴“血”是紫色的,纯粹的,暗色的紫,血腥味在请帖打开的时候就变得浓烈得紧,像是整个请帖都是从血里捞出来的似的,连车厢里弥漫的药酒味都掩盖不住这种味道,甜腥的,隐隐的腐烂的味道。
苏日暮看得有些糊涂,便递过去给已经帮兄长涂完药酒的阜远舟,忍不住掩了掩鼻子——他今天见血太多了,莫不是出现了幻觉?
请帖一凑近,阜远舟正想去接,就嗅到了这股子诡异的味道,猛地脸色骤变,往后一仰避了开去,捂住了眼睛。
他的动作很快,但是苏日暮还是清晰地看到他乌澄澄黑黝黝的眼睛里一瞬间如同涨潮一样涨起了一片幽紫,他大惊,急忙丢掉手里的东西靠近去拉开阜远舟的手,掰过他的脑袋盯着他的眼睛猛看起来。
不过那抹幽紫转瞬即逝,这会儿已经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