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之后·01

方岱川最终还是被放出来了,在被拘留24小时,一天一夜的轮番审问,却没有丝毫结果之后。

他父母早就得到了消息,就在派出所里头等着,不给见到人就不走,赖在派出所的大堂里。他们都是刑警,对警察审犯人那一套烂熟于心,一边着急一边心疼,让小周跑腿买了许多用得上的东西。

小周心里有愧,人是她塞上车的,警也是她报的,乍见方岱川的父母,心虚得不得了,前前后后跑腿,毫无怨言。

方岱川被放出来的时候,小周瞬间放声大哭。她这几天心理压力实在太大了,提心吊胆,又惶恐不安,早在方岱川失踪的时候,她报案之后也已经被警察仔仔细细审问过一遍,只是没有这么夸张,方岱川从看守室一出来,小周几乎不能认出他,下巴上胡茬冒出来,脸色憔悴惨白,嘴唇上都是裂开的口子。小周内疚得整个心脏都缩成一团。

方岱川有气无力地勾唇笑了一下,摸摸她的头顶,笑道:“别哭了,真难看,外面人肯定以为我真犯事儿了。”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喉口像堵了一层砂纸一般。

“对不起,川儿哥,对不起……”小周哭得抽抽噎噎,几乎说不出话来。

方岱川摇头笑道:“都过去,不怪你,是我自己没留意。”

他父母立在一边,心酸得厉害,方岱川目光移过去,不敢看向父母的眼睛。他爸几大步走上前来,拍着他的肩,不住地拍打,骂道:“臭小子,臭小子,让我们发这么大的急。”

妈妈打掉爸爸的手,吸了吸鼻子,搂住高大的儿子,抵在他的胸膛上,只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老方,对不住啊,我们这也是按程序来。”副局递给方爸爸一支烟。

方谨点上烟,很凶地抽了一大口,手指都在打颤。

外界对这件事关注度极高,方岱川大小是个明星,社会知名度摆在那里,没有证据,警察也没办法申请拘捕,按规矩,只能先暂时释放,另派人手监视居住,连同单元里送外卖和快递的小哥们都被拦下来一个一个登记。

倒是很容易监视,因为方岱川哪儿也没去,在家里睡了一整天。

方谨给儿子煮了饭。

方岱川昏昏沉沉睡了一天,睁开眼闻见了米饭的清香,厨房里传出来煎豆腐的声响,细小的油泡顶在豆腐上,又微微破裂的金黄色的声音。

方岱川这才察觉到饿,他先去卫生间洗漱,搓了搓脸,又剃掉了胡子,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愣。

镜子里的青年瘦削沉默,脸颊都凹了进去,眼睛暗淡,毫无生气。

那是方岱川吗?

方岱川应该一直是精精神神的。

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戒指,眼角瞥到一边架子上的工具箱,里面一把剪刀横放在其余工具之上,刀面锋锐。

“吃饭啦!”妈妈敲了敲洗手间的门,在门外强笑道,“肯定饿了,快出来,你爸给你做了泡饭。”

方岱川愣了一下,移开了目光。

方谨做了蟹黄泡饭,鸡蛋烧豆腐,都方岱川爷爷的拿手绝活,方岱川小时候最爱吃的饭,每次爷爷一做泡饭,他能多吃两碗。

蛋黄里打进醋和姜末,炒得微焦,和煎豆腐一起炒,出锅前撒一把嫩生生的葱花。牛油热锅,剥好的蟹黄和秃黄油一起下锅炒香,吊了一下午的鸡汤滑进去煮热,然后将热汤浇到晾凉米饭上。

方岱川心不在焉地吃饭,隔着袅袅热气,爸妈强颜欢笑的脸让蛋黄梗在他的胸口,一口气堵在那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好吃吗?”方谨小心地问道。

方岱川点点头,实际根本没吃出什么滋味。

三人沉默地吃了一会儿饭,饭桌上一时只能听见碗筷碰撞声。

妈妈搛了一筷子空心菜,塞进方岱川碗里:“吃点菜,别只扒饭。”

方岱川心不在焉地塞进了嘴里:“我想我爷爷了。”

方谨和蒋婕对视了一眼。

“想了就去看看他,”蒋婕笑了笑,给儿子盛了碗汤,“吃完饭咱们就去。”

爷爷还住在那个小胡同里,他养了条狗,屋檐下面挂了一溜鸽子窝。方岱川从车里钻出来,远远地几辆警车也停了下来,监视着他。

“爷爷!”方岱川大声叫道,他爷爷这两年耳背,得大喊才能听见。

老头回过身来,精神倒是挺好:“呦!我的川儿来啦!臭小子还记得来看我!”爷爷也大声喊道。

童年记忆里悠长宽敞的胡同,如今看来又窄又暗。

混乱的电线把窄窄一线天空切割得更支离,胡同靠墙放着电动车,还有从外面骑回来的小黄。邻居家在窗户之间拉起绳索,衣服床单,和女主人的内衣、婴儿的尿布混着晾在外面。

卖橘子糖的小贩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咱家邻居……我小时候,住过一个外国小孩儿,爷爷你还记得吗?”方岱川试探道。

爷爷笑眯眯地往空地上扔玉米粒儿,他的鸽子们咕噜噜地飞下来吃,颈子一探一探地:“记得,那还能不记得?你小时候可喜欢那小孩儿了,天天去人家家里,回来闹你妈,要你妈给你生小妹妹,说也给我生个外国小孩儿玩。你妈说她生不出来外国小孩儿,气的把你揍了一顿。”

方岱川已经完全不记得这回事儿了,听爷爷提起来,有些窘迫。

“那小孩儿小时候老受欺负,他爸妈都不在家,一个人住,怪可怜的。你从小好打抱不平,大虎和舟子欺负他,你就去揍他们,人家比你大好几岁,你天天挂着两管鼻血回来。”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回走,门口的大黄狗听见了动静,早早迎出来,绕着爷爷的腿转来转去,耳朵支棱在脑袋顶上,吐着舌头要食儿吃。

方岱川看着爷爷给大黄狗撕火腿肠,一边喂它一边从头到尾抚摸他,大狗从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咕声:“那爷爷,他们家后来……为什么不在这儿住了,你还记得吗?”

爷爷想了想:“不知道,好像是出了什么事儿,那家男人死了,小孩儿也不知道被哪个亲戚带走了。他家不是坐地户,外来租的房子,跟咱们街坊们也不熟,谁知道搬哪儿去了?”

方岱川叹了口气。

“人家走了,你还哭了次鼻子,”爷爷说着说着乐了,“把人家家门拍得山响,非说房东把那小孩儿藏了,叫人家还你。房东哄你说,他回国了,大了就回来找你了,这才把你哄住。”

方岱川鼻子一酸,好险没哭出来。

“小时候真好,还能跑到别人家去哭鼻子,”他小声嘟囔,爷爷耳背,听不见,“他又被人藏起来了,这回,不知道还能不能还给我。”

爷爷给他炒了鸡蛋烧豆腐,年纪大了,口味退化,手脚也不利落,豆腐煎得有点糊,盐也放多了,但是方岱川还是吃了很多。

“说起来,前儿,我还做梦梦见你了。”老年人胃口不好,吃得少,爷爷点了锅烟袋,一边抽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孙子狼吞虎咽。

方岱川嘴里塞了一嘴豆腐,抻着脖子咽了,随口问道:“梦见我什么了?”

“梦见你在一个岛上拍戏,我去看你,你说爷爷我想你了,我给你找了个外国媳妇儿,”爷爷抽了口烟袋,美美地砸了砸嘴,“我说外国媳妇儿好啊,长腿大屁股,一看就好生养。你说不行,我媳妇有毛病,不能生。我叹了口气,说,唉,那怎么办,你从小就喜欢混血小孩儿,这下讨了外国老婆也不能生混血小孩儿了。”

方岱川愣了。

爷爷盯着他手上的素戒,似笑非笑,一脸了然的样子:“后来我醒了,怎么也睡不着,大黄陪着我在院儿里坐了半宿,天快亮的时候,我也想通了,嗨,反正我这么大岁数,怎么也看不到你生孩子了,看你讨了老婆,我也知足了。等我下去了,我就跟你奶奶带话说,咱们川儿出息了,讨了个外国媳妇儿当老婆。”

方岱川不说话,低头猛塞了一大口饭。

爷爷开了瓶黄酒,泡了人参海马什么的药材,爷俩在院儿里一人满了一杯。

“川儿啊,”爷爷跟他碰了碰杯子,“爷爷这么大岁数,不求别的,就想你开开心心。你遇见了什么烦心事儿,就来找爷爷说叨说叨,别难为自己,工作呢,也别太拼。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实在要不上,也就算了,跟你没缘,就别太执着,”他说着,一口闷了一盅酒,看着方岱川叹了口气,爱怜地说,“看把我的川儿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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