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绍一这句话算是往原野心上狠狠扎了一下。原野好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内心很震动。方绍一很少和他说这些,他们俩近些年来好像没怎么聊过感情。方绍一从年轻到现在永远都像一个掌控者,今天他说他心里也会慌,原野觉得很意外。
这种感觉很奇妙。原野知道方绍一其实想让他把自己和环境分开,原野确实有这个毛病,当他对一个环境失望的时候,会对这里的一切都失望。包括里面的任何人。
后来原野手指在方绍一鼻子上刮了刮,轻声说:“我知道了。”
方绍一在某些方面来讲像个引导者,他总是在引导原野学会感受,学着感知。
这一晚过去俩哥又开始不正经,吉小涛总觉得他俩腻腻歪歪,但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他眼睛在俩人身上来回扫了几圈,没看出个什么,倒是让人瞪了一眼。
吉小涛转回视线,安心看手机。手机上他问杨斯然回公司怎么样,公司下一步对他的安排是什么,杨斯然回复他还在等,暂时还没有什么安排。
吉小涛问:给你配助理了没有?
杨斯然:还没。
吉小涛又问他:谁带你?经纪人谁啊?
杨斯然:也还没有。
吉小涛:啊,那就先等着吧……
杨斯然和他聊完,放下手机揣回兜里。他穿了身简单的休闲装,看着跟邻家男孩儿似的,干干净净的模样。公司里甚至还没什么人认识他,杨斯然坐在办公室安分地等,眼睛都不敢四处乱看,不看手机的话就翻着看看茶几上一本杂志。
他在办公室已经坐了两个小时了。
后来耿靳维终于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俩人。耿靳维看见杨斯然,淡淡地问他一句:“回来了?”
“嗯。”杨斯然点头,继续坐在沙发上等。
等耿靳维和别人说完话,他才走过去站在办公桌前,耿靳维点了根烟,问他:“拍戏累不累?”
“不累。”杨斯然说,“大家都挺照顾我的。”
“下个月再给你接一个,先在剧组小角色磨着吧。”耿靳维说。
杨斯然没有任何意见,点头说:“好。”
工作上的事儿说了一堆,该说的都说完了,耿靳维说:“回去吧。”
杨斯然这会儿才看出有些不自在来,他先是看了看耿靳维,耿靳维已经低头看别的了,根本没看他。杨斯然绕过办公桌,敲敲低下了身,半蹲着把脸贴上了耿靳维的腿,脸上皮肤挨着西装裤,他声音放得很轻,连呼吸都是轻轻的,小心翼翼说了一句:“……我好想您啊。”
耿靳维低头看他,杨斯然抬起脸和他对视,眼里都是虔诚的情意。
耿靳维没说话,只是看着他,脸上不辨情绪。杨斯然眨了眨眼,白净帅气的一张脸,仰着脸认真地问:“我今晚可不可以去您家?”
……
原野在四月初离开了剧组几天,他们文人那个小圈子也聚团儿,冯雷子是某位大导演的文学策划,他们那剧本张罗到一定阶段就得聚一波人,给挑毛病提意见。吸收几十位作家意见,听听大家想法,看看有没有新的火花激出来。
原野是一定要到场的,他眼光有自己独到的地方,嘴也犀利,很敢说。所以三推四推的还是把他弄了出来,原野跟剧组请了个假跑出来,就为了给人看看剧本。蒋临川听说他要出去给别人看剧本还说他了,自己一摊事儿没弄完呢还管别人那一摊。
但原野这段时间看他们那剧本已经看恶心了,他现在手里就一个破本子,天天磨来磨去也磨不出个好东西。他无法说服导演改戏,也没法说服自己这东西没问题,所以每天都烦躁。
戏快到收尾阶段了,方绍一再有一个月估计就能杀青。
原野出来见人,被人看见自然是一顿嘲,当时在微博上放了大话要追,骚了一波。这几个人早就等着嘲讽他,终于见了人,一顿好嘲。
原野浑不在意,叼着烟:“别贱。”
“害臊啊?”有人问他,“野叔还会害臊?”
原野懒得搭理他们,导演还没来,他去阳台坐着抽烟。
吉小涛发微信给他,是方绍一拍戏的小视频。
原野:你别我一出来就烦我。
吉小偷:我这不是送温暖?
原野:没那么度日如年,歇了吧。
推剧本是很折磨人的一段过程,可能要持续好几天,剧本被不停推翻,再重建,然后继续推翻。推来推去最后的成品可能和最初的样本要经历几次脱胎换骨。文人给人的印象总是内敛的,但推剧本的现场其实就是打仗,每个人到后来嗓子都是哑的。
原野在这样的时候是犀利又灵动的,别人的观点他总是第一个推翻,但这些玩弄笔杆子的人又不得不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这非常可恨。文人都带着那么点傲骨,互相瞧不上,但又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当然原野的想法也同样要被毙掉,最后出来个什么东西完全得靠天意。或者谁灵光一闪出来的绝妙点子,被多数人认同。
脑子一直在转,这很累,但这才是原野的生活圈,才是他熟悉的模式。这比在剧组偷偷摸摸聊剧本痛快得多,不用管得罪了哪位演员,也不用管改动太大道具跟不上的情况。剧本初期才是一部电影最纯粹的阶段,一切都只有同一个目标,就是让剧本从石头变成金子,后来的每一个阶段都在消耗这点纯粹。
原野出来推了次剧本,再回去的时候整个人状态都好了点儿。好像出来充了波电,回了次血。他一回剧组就去片场找方绍一,方绍一刚好收工,换了衣服卸了妆正要回去。原野喊了他一声:“一哥。”
方绍一回头看他,脸上带了抹笑意:“回来了?”
“啊,”原野点头,“充完电了。”
“聊得怎么样?”方绍一问他。
原野耸耸肩:“就那么回事儿,定不下来,估计还得二稿三稿五稿的,说不定到时候还要去。冯雷子最会搞这一套,点子都是别人给想的,他这文学策划就等着擎干的,心眼儿都让他长了。”
方绍一笑了笑,要和原野走着回去,结果半路让人叫走说事儿去了。原野蹲在道边一个长椅上,本来想抽烟,但是想到已经回了剧组就又默默揣起来了。
方绍一回来的时候原野正和一个小姑娘聊天,小姑娘看着也就四五岁,原野摸了摸她的小辫,不知道在说点什么。
俩人回去的路上,方绍一和原野说:“晚上可以去看看导演粗剪的片。”
原野问:“这几天剪的?”
“嗯,剪了不多。”方绍一看他一眼,和他说。
原野不做他想,都没当回事儿。破戏到时候他都不会往字幕上加自己名字,挂在编剧的尾巴上他都嫌丢人。他是用了全力的,但是不行就是不行,刚头脑风暴推了一次剧本,再回头看看敷衍着加了条线的这个,一对比显得更是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