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雪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知道自己是私生子。
她恍惚是记得的,小时候赵承强经常不在家,从父母的只字片语里她猜想自己还有生活在外地的哥哥姐姐。等长大一些后她才知道,外地那个才是赵承强的合法配偶,是他的结发妻子。
然而赵雪不在乎。因为那时她母亲作为小三已经非常成功了,赵承强大半时间都是跟她们度过的,只偶尔才回自己家看看。所谓的原配和子女,似乎只是一家子遥远的亲戚,完全不用去理会的那种。
然后在她七八岁的时候,有一阵子她家亲戚都在风传赵承强要离婚,要甩掉那个人老珠黄的大房,把她母亲扶正。当时赵雪心里完全没有什么第三者插足的概念,只觉得赵承强跟她们母女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外地那遥远的原配和子女只是鸠占鹊巢,早就应该把父亲还给她了才对。
这其实不能说她观念有误,毕竟生长环境是那样。
赵雪心里的概念是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多年以来,她对赵承强离婚传言的真实性完全没有怀疑过。
后来赵承强失踪,她们一家便失去了优渥的生活环境。再后来母亲去世,便再也没人有机会告诉她,她一直以为的真相其实都是假的。
“赵承强死的时候你还在上小学吧,报仇是你母亲教你的?”靳炎觉得好笑,摇头道:“真滑稽,他死以后老婆立刻带着孩子移民美国了,倒是你母亲,被赵承强害了一辈子,还心心念念要把你也送进火坑里。”
“住口!没人教我报仇,这都是你的报应!你杀了我爸爸……”
“谁告诉你是我?”
“明明就是你!”赵雪声嘶力竭的吼道:“我什么都知道!我爸爸死后你侵占了他的股份,一跃成为公司第一大股东,所有好处都被你占了!”
“股份是我买来的,”靳炎打断她,“我有优先购股权。”
“所以你才杀了他不是吗?如果他不死你怎么会有今天?!”
“……”靳炎如鹰鹫般的眼睛盯在赵雪脸上,半晌才笃定道:“你母亲一定告诉过你什么线索。”
破旧晦暗的店铺后堂,带着霉味的空气都仿佛紧绷起来;虽然外边骄阳如火,房里却渗着阴冷的气息。
赵雪仇恨的看着他,不说话。
“事发当天晚上……”
赵雪精神一震,却只见靳炎神态不疾不徐,慢悠悠道:“那天赵承强买通司机,偷走了两岁不到的黎小檬,然后发短信约我去时星娱乐签无偿转让股份协议书。我和蒋衾一起去了,当时是深夜,赵承强没有带任何人,只抱着黎檬威胁我们。”
赵雪没想到蒋衾真的有参与这件事,瞬间觉得意外;然后想到蒋衾现在被押在看守所,便觉得一阵痛快。
靳炎没管她怎么想,自顾自道:“那天晚上蒋衾在外边等着,我跟赵承强两人坐在办公室里,说起靳家当时有一条玉石走私的隐秘通道,他想逼我们帮他从境外运输毒品。我当然不愿意,于是没说两句就开始争执,吵架的声音越来越大,把黎檬惊哭了起来。”
“赵承强的黑道习气非常重,而且做毒品这行当的大多已经丧失人性了,看到黎檬哭,就伸手掐他脖子。我一看立刻扑上去阻挡,争执便迅速发展成了激烈的打斗。”
人在危急关头的记忆往往格外清楚,过了这么多年,靳炎还能回忆起那一瞬间的所有细节。
“那个时候我去掰赵承强的手,结果他把黎檬摔到了地上。黎檬哇哇大哭,我冲上去夺,赵承强就想用脚踩黎檬的肚子……那一脚非常重,黎檬还不满两岁,要是踩实了估计内脏都得开裂。我情急之下也没多想,顺手拿了桌上的摆件往赵承强头上狠狠一砸……”
赵雪发出一声悲痛的尖叫,被保镖一把捂住嘴。
“事后才发现那是一件青铜马,”靳炎说,“赵承强当时颅骨都凹下去一块。”
赵雪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目光简直能把靳炎剜成千万片。
“其实我发现赵承强翘辫子的时候就已经傻了……我虽然是个资深的混蛋,但亲手杀人还是第一次。有那么一刹那我脑子里完全空白,只想着杀人了,我真的杀人了,还是快去自首吧。”
靳炎顿了顿,说:“然后我走出门,蒋衾看到我手上都是血,就问这是怎么了?我根本说不出话,他就一把推开我,走到办公室里看了一眼。”
“我永远都记得他当时的表现,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回头冷冷的跟我说:这里没你的事了,抱着孩子出去吧。”
靳炎摇头笑了一下。
“——你以为找个年轻漂亮的徐晓璇就能打败蒋衾,赵雪,你错得太离谱了。蒋衾就像一座冰山,浮于表面的只是一小部分,他那深不可测的强大你永远也别想看见。”
赵雪瘫倒在地,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突然挣扎起来,嘶吼的声音都变了调:“但是姓蒋的已经坐牢了!他亵渎我爸的遗体,他是帮凶,他会付出代价的!——”
“他不会,”靳炎冷笑道,“你以为我不做好万全的准备,会出手把你抓回来吗?我既然都告诉你了,就敢保证你再也没机会说出去。”
那一瞬间赵雪还以为靳炎要杀人灭口,瞬间发狂的挣扎起来!
然而保镖又岂是吃素的,抓着她手一拧就把她按倒在地,两个人同时抬眼请示靳炎。
“老子不杀她,杀她脏了老子的手。”靳炎一扬下巴说:“打昏了带出去,留着她自有用处。”
靳炎一行人从店铺后堂走出来,门口车又换成了一辆半旧的吉普。
他们匆匆上了车,心腹司机回头问:“靳总一天没吃东西了吧?离接机还有两小时,先吃个饭怎么样?”
靳炎面色有些晦暗,隔了几秒才摇头道:“车里有饼干,拿来我吃几口。”
“哎何必呢靳总,您这几天都忙成什么样了?好好吃一顿休息休息,反正咱们还有时间!”
“不是时间的问题,”靳炎慢慢道,“我吃不下去。”
司机一愣。
“你们蒋哥在的时候,每天我都要问他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如果不够好我晚上还下厨给他煲鱼汤。现在他在看守所里,也不知道吃的怎么样,肠胃能不能习惯,我今天看他瘦了好多……”靳炎声音有些沙哑,说:“我一想起这些,心里简直……”
司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讷讷的道:“蒋哥是好人,蒋哥很快就会出来的。”
靳炎苦笑一声。
蒋衾真的能很快出来吗?
如果换成他自己,哪怕在监狱里蹲三年,他都不觉得长。他还有蒋衾在外边等着,每一天醒来都有动力坚持下去,短短三年咬个牙就过去了。
然而换成蒋衾,在看守所里住三个月,哪怕三天,都漫长得让人难以忍受。
哪怕有任何可能他都希望进去的是自己,然而严峻的事态不允许他感情用事。就像他在看守所里蹲着的时候,蒋衾没来探视过一次,连句暖心的话都没让人带过;但在那段时间他仅仅一人就撑起了时星娱乐,解决了所有问题,干净漂亮的把他从法庭上捞了出来。
靳炎当时只觉得蒋衾做事靠谱,能娶来这样的媳妇值得好好炫耀一下;然而现在情况倒转,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当初在里边关着的时候,蒋衾尝过的是何种滋味。
靳炎自虐般的吃了两包饼干,伏在后车座上休息了一会,等醒来时已经到了机场。
关烽坐在机场咖啡厅里看杂志,手边一杯热拿铁,他连唇都没沾。这位终年脸色苍白、神情冰冷、走在路上如同吸血鬼公爵降临人世的关大公子,看到靳炎时眼神停顿了整整两秒,才说:“我觉得你最近脸色有点难看。”
靳炎冷冰冰道:“不关你的事。”
“sorry,我只是觉得你再这样下去,等会计师出来后可能会嫌弃你。”
关烽优雅的低头翻过一页,靳炎却瞬间被当头砸中了:“你……你说什么?!”
“这是很合理的推测,黎檬告诉过我你当初吸引蒋衾全是靠着一张脸。”
靳炎:“……”
关烽说:“现在你已经失去了色|诱的价值。”
靳炎还没来得及抄起餐刀插|进关烽喉咙里,踩着十二厘米钻光高跟鞋的女侠hellen蹬蹬蹬赶到,手里拿着她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离身的法宝手机:“关总,从纽约飞来h市的航班半小时前已经到了,姚女士刚才打电话说现在已经出关,问能不能五分钟后在一楼大厅碰头?”
“哦,”关烽兴致缺缺说:“那就去吧。”
靳炎迟疑再三,咬牙把餐刀放了回去。
关烽眼神闪着轻蔑的光,仿佛在说哼,我就知道没人敢对我高贵的脖子下手。他能顺利活到现在而不缺少任何身体器官真是个奇迹,其实如果不是看在他联系了赵承强原配的份上,靳炎那把刀现在已经插|进去了。最不济也要撬掉他两颗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