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第两百十五章

早在长安论战时,赵嘉就曾提出, 南越王赵佗是当世少有的长寿。结合去岁突然陈兵屯边, 该往长安朝贡的队伍也迟迟不出现, 朝中大佬纷纷得出结论,南越王庭恐怕有变。

抵达长沙国后, 由刘发口中得知, 探子送出确凿消息, 赵佗已两月未曾露面, 却死死瞒着国内, 目前主掌南越的该是赵佗的孙子赵胡, 可朝廷大权却握在国相手中。

国相出身南越大族吕氏, 祖籍番禺,是赵佗建国后,受到重用的越人一支。

经三代经营和积累, 吕氏子弟遍布朝堂军中,家族声势一时无两。

赵佗活着一天,慑于他的威名和老谋深算,吕相不敢轻举妄动。如今竟能大权独揽, 不将赵胡看在眼里,政令皆由相府出, 可能性只有一个:赵佗必当身死!

“纵然不死, 定也风烛草露, 命不久矣。”长沙王刘发断言道。

汉高祖立国后, 并不承认桂林、南海和象郡三地为赵佗所有, 尽数划归长沙国领地。即使数年后发生改变,在历代长沙王眼中,这片地界仍属于汉家,是被赵佗“非法”侵占。

现如今,知晓该地能种柘制糖,刘发的眼睛都绿了。

糖之利不可计数。

天子许下承诺,待大军攻破南越国,朝廷收回两郡,桂林郡划入长沙国,并由长安派遣匠人,在当地建起作坊,种柘制糖。获取的利润,除每岁献费,尽归刘发自己所有。

如此庞大的利益,容不得刘发不动心。

况且,在见识过天子亲军和边军的威力之后,长沙王非但生不出其他心思,更是主动找上代王,讨教抱天子大腿的诀窍。

被排斥许久,终于有志同道合的宗亲上门,代王甚是高兴。一番恳谈之后,将自己积攒的经验倾囊相授。

于是乎,继代王之后,长沙王刘发也立下宏愿,匡助天子,同淮南王之辈划清界限,安安分分当个诸侯王,荫佑子孙后代。

之前天子长女出生,刘发得知消息,立即派人送去贺礼。

珍珠玳瑁玉器不算稀奇,驯好的鹦鹉和大象却十分罕见。窦太后和陈娇十分喜欢,和蜀中送去的貘一并养在林苑,由专门的象奴和豹奴照看。

赵嘉有幸见过一次林苑中的“瑞兽”。

相隔不远,见到黑白纹,圆滚滚,悠闲啃着竹子,脚下还散落不少铁片的“貘”,赵校尉无语半晌。

如果被匈奴知晓,用黄金都换不来的铁,被汉朝拿来给瑞兽做口粮,不知会作何感想。

赵嘉走神时,长沙王又道出几条近期得来的情报,随即铺开地图,指出通往南越都城的道路。

“兵分两路,一路船行耒水,翻越骑田岭,入连江;另一路由零陵出发,沿漓江至苍梧,打下沿途县城,拿下土部,其后再于番禺汇合。”

番禺多汉民,是南越都城所在,经济相对发达。

赵佗知晓自己命不久矣,下令调兵屯边,本意是提防汉朝,保证国内权利顺利更迭。

不想吕氏一族阳奉阴违,并未遵照赵佗的命令,将所部勇士派往边界,反而在赵佗去世后增兵国都。若非如此,赵胡再不如赵佗,到底是后者的亲孙子,自有几分谋算,不可能任由吕相一味做大,以致于大权旁落。

吕相做的是一场豪赌。

赌赢掌握大权,在朝中一言九鼎。否则就是满盘皆输,最终毁家灭族。

事情的发展,证明他赌对了。

赵佗死前做出的安排,本该为赵胡铺平道路,却被逆臣利用,成为吕氏改朝换代的踏脚石。

只是吕相高兴得太早,随着汉朝调大军南下,无论是他还是赵胡,没有赵佗的本事,早晚会落到汉军手里,首级敬献长安,成为将兵的战功。

结合情报和地图,进军路线很快拍板,公孙贺所部同长沙国兵同下耒水,赵嘉、魏悦、李当户和曹时则前往零陵。

进军所需的船只皆由长沙国提供。

楚王和胶东王各出钱绢,助长沙王造船,如今俱停泊水上,运送数万大军乃至水上交战,完全不成问题。

战船之后连有平头船,能载重,专为运送辎重和战马。如果辅兵和役夫多,兵船装不下,都可以上去。

此次南下,四营都是正卒,运粮的役夫之外,并未带一员辅兵。还是到长沙国后,为大战所需,由刘发帮忙调拨。

辅兵之中,除了汉民,有近一半是土人。

这些土人归汉已久,仍保留些许部落习惯。应征时,身边都带着奴隶。

大部分奴隶是从交趾、九真等地抓来,各个身材矮小,肤色黝黑,不懂得汉话。

观其形貌,性情必然凶悍。土人敢把人带在身边,自是有驯服办法。

取出一种特殊药粉,并将草笛送到嘴边,这些奴隶立刻面现惧怕,老实得不能再老实,让做什么做什么,不敢有半点反抗。

赵嘉翻阅地图,确认这些奴隶应该出自后世的东南亚地区,九成以上是越-南。

依照刘发的说法,早在第一任长沙王就国时,这些土人就是汉军辅兵。世世代代延续下来,时常与汉民通婚。有部分开始蓄发并着汉衣。除了身上的图腾,和汉民已无太大区别。

至于土人抓捕奴隶,属于部落传统。加上抓来的又是不开化的蛮夷,刘发并无意阻拦。

“此类蛮夷性情凶狠,不事生产,不识教化,不类人更似猿。常结伴掠杀国民,汉民越人皆深恶痛绝。早先赵佗曾派兵围剿,只是杀之不绝。”

在刘发眼中,归降的越人是“民”,秦人出身的赵佗是“对手”。这些类猿的是什么东西,根本不能算作是人!

其不事生产,有机会就要抢劫杀戮汉民,不是中间隔着南越,刘发都想自己出兵,一举将其绝灭。

随着辅兵和役夫陆续到位,辎重准备妥当,刘发和公孙贺所部择日登船,溯耒水而上,准备进入连江。

四营尚需行一段陆路,先往零陵,再于渡口登船。

由熟悉地形的向导带领,即使走进密林,也无需担心迷路。只是在出发前,刘发十分担心,长安来的北军会不适应当地气候。

长沙国尚好,越是靠近南越,越是高温多雨。

又将进入盛夏,着甲胄前行必将更为困难。如果将士因水土不服患病,或是不小心受伤,伤口化脓,皆有可能致命。

“务必小心!”

出发之前,刘发特地调来王府中的医匠,要其随赵嘉等前往零陵。曹时出面婉拒刘发的好意,解释营内不缺医匠,更送出一批急救包,请刘发下发国兵。

见对方的确不需医匠,刘发收下急救包,将王府医匠带上自己的战船。

医匠站在船头,眺望岸边,想起几位左手-毒-草,右手-毒-蛇的大佬,钦佩之余,深感自身不足。

“术业不精,何能报大王知遇之恩。”医匠感叹一声。

“君何出此言?”刘发很是奇怪。

“回大王,言出肺腑,绝无半句虚假。仆今后定当勤学苦练,冬抱冰夏握火,不求达至扁鹊,但求精益求精,能同长安侍医一较高下!”医匠慷慨激昂,双目放光。

刘发:“……”

和长安来的这些人接触过,自己的国相就变得不太正常,见天研究“发兵夺地,经济富民”,甚至还抢了税官和粮官的活,完全的不务正业。

好不容易大军出发,国相能正常一段日子。结果没等他松口气,医匠又变得不对。

看着陷入自我激励,坚持上进不可自拔的医匠,刘发摇摇头,和公孙贺重新确认过路线,便返回船舱休息。

平日里温厚沉默的人,突然间变得慷慨激昂,委实有点不适应。

索性眼不见为净,回去睡觉。

刘发出发不久,四营也在向导的带领,一路南行零陵,再改换水路进入南越。

出发之前,向导担心北兵不适应地形,心中很是惴惴。万一大军被道路阻截,无法完成进军任务,自己必要吃挂落。

万万没想到,从出发开始,四营军伍展现出的强悍和适应力,连身为辅兵的土人都叹为观止,钦佩不已。

和中原大郡不同,南方各郡的开发程度参差不齐,除经济中心和各郡、县治所,基本是鸟兽比人多,开垦的田地之外,大片都是原始森林。

长沙国经营数代,国都的经济和人口仍无法同中原大城相比,遑论人口更为稀少的零陵等地。

起初,脚下尚有秦时修建、汉立后沿用的道路,前行数日,道路开始断绝,大军被密林、藤蔓和高草挡住去路。

未等向导确认方向,天空突然聚集乌云,雷鸣电闪,大雨瓢泼。

“暂时休整。”

四营校尉下令,军伍避开高木,张开雨布,以伍为单位凑到一处,等待大雨过去。

待雨势减小,大军开拔,向导-抽-出佩刀,演示如何开道。

赵嘉点点头,打了一声呼哨,举起右臂,沙陵步卒为前军,以长刀劈砍藤条高草,手腕粗的树木照样劈断。没用多久,就开出一条容三人并行的林路。

“有蛇,小心!”

发现藏在树叶间的一抹青色,向导大惊失色。

这种蛇极-毒,被咬一口,十成会送命。

军伍背后像长了眼睛,头也不回,随意向后递出一刀,蛇身即被斩为两截。落地的蛇头被刀尖穿透,蛇肉被拾起来,缠绕到军伍的手腕上。

“下顿加餐。”

接下来的一段路,向导亲眼目睹沙陵步卒是如何“行走林间如履平地”,遇蛇杀蛇,遇兽屠兽,遇鸟捕鸟。

一名军伍单手挽住长藤,在林间飞跃而过,期间投掷出短矛,将一条胳膊粗的蟒扎在树上。随后从树上掏出一条胖嘟嘟的虫子,咬掉头,嚼得津津有味,向导面无表情,已然麻木。

目睹步卒的种种举动,连土人出身的辅兵都觉得不可思议,纷纷开始怀疑,这些真是北兵,从没来过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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