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说:“娘娘鬼,可了不得哟,穿一身大白衣裳,飘过来飘过去,可吓人哟!”
楚海洋敷衍他:“嗯,嗯,哪儿看见的?”
“拥翠山!哎哟妈!听说老狗就被活活吓死了哟!”
楚海洋突然不笑了:“娘娘坟在拥翠山?”
司机点头。
“你真看见了?”
司机脸红了红:“其实吧,是寨子里的人看见的。”
“老狗是谁?”
“坏东西哟,坐过牢,五十多了还娶不到老婆。”
楚海洋好一阵不说话,过会儿把话题引开,与司机扯些鸡零狗碎。
西线战事吃紧,一路上关卡不断,每走数公里,就有解放军战士荷实弹拦车盘查,提醒不要随意走动,楚海洋便在这颠簸中渐渐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司机摇醒他:“大学生,下车哟。”
楚海洋迷迷蒙蒙揉揉眼,司机说:“我的车只到这儿哟。”
楚海洋问:“不开了?”
司机点头说:“我是帮前线送物资的,前头就是塌方地段,我过不去了。”
楚海洋把睡成死猪一般的夏明若推开,下车查看,只见土路就依悬崖而建,悬崖下是深达千米的河谷,澜沧江激流滚滚,而路中间横着数块两人多高的巨石,车子是无论如何过不去了。
楚海洋问司机:“那物资怎么办?”
司机说:“我在这里等,兵站会派人来取。”
楚海洋他们自然不可能陪着等,便就此与司机告别,步行前进。
夏明若一边走一边喊饿。
楚海洋递了块压缩饼干他:“你烦死了。”
夏明若一听干脆不走了,坐在路边逗猫玩。楚海洋也只好休息:“老师怎么就选中你了呢?”
夏明若咬了口压缩饼干:“因为我最好呗。”
楚海洋嗤之以鼻,从一旁的山崖上用小锅接了泉水,加明矾沉淀后煮开,自己喝了一口,又给夏明若喝了几口,便将剩下的灌进水壶。
夏明若小心翼翼往悬崖下看,一阵眩晕后感慨:“壁立千仞!精彩,精彩!”
楚海洋说:“这儿的路是解放后才开凿的,以前人们上山,靠的都是藤条。”
夏明若咯咯笑:“藤条,我擅长啊。”
楚海洋说:“你等着吧,用藤条的时候多着呢,拥翠山是没路的,到时候我可不管你。”
不一会儿他便催夏明若上路,说是要天黑前赶到渡口宿营。夏明若磨蹭背包,却是懒人有懒福,一队马帮依次钻过巨石的间隙,伴随着铃声叮当,缓缓走近。
夏明若欢叫一声扑过去,领头马驮了两袋的糙米,散发出粮食特有的清香。
楚海洋懂几句少数民族语言,当即便与马帮头领——当地人叫马锅头——商量,给了点零钱,把行李捆扎在马背上。
夏明若也想往马上爬,楚海洋拦住他说:“你今天骑了明天就不会走路了。”
夏明若问:“为什么?”
楚海洋说:“尽是山路,你没那水平很容易摔着。再说这里的少数民族不用马鞍,就放一块毛毡子,一天下来你的尾椎骨都要磨没了。”
夏明若只好跟着马赚楚海洋抱着猫走在他身后,时不时提醒他小心脚下。
夏明若问他:“到渡口还有多久?”
楚海洋对照着科学院内部的手绘地图,目测说:“二十公里。”
夏明若又要往马上爬:“磨平了屁股总比走断了腿好。”
“你还考古呢,回家养养鸟,浇浇花,听听戏,不是挺好?”楚海洋说。
“那不就是我爸干的事?”夏明若被马脊骨硌得龇牙咧嘴,仍然坚持:“不行,我至少要青出于蓝胜于蓝吧……哎!海洋!”
“啊?”
夏明若指着河谷对面的大山说:“那悬崖上黑黑的是什么?悬棺?”
楚海洋举起望远镜:“悬棺。”
“这儿也有悬棺?”
楚海洋说:“在很多少数民族的思想中,凶死者的鬼魂是特别凶恶的,必须埋葬在特殊的地点——一般都是远离寨子的荒山上——才能使他们远离人间,不能为害生人。前阵子小朱在佤族地区考察时,也看到过悬棺,并且那些骨殖都被砍去了头。”
夏明若抢过望远镜也看了一阵,突然垂下头在楚海洋耳边轻轻问:“拥翠山有大墓?”
楚海洋愣了愣,点头:“有可能。”
夏明若左摇右晃望天说:“发掘我可不擅长啊。”
“没让你挖,”楚海洋把猫也放在马背上:“而且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已经让别人挖了。”
“盗墓贼?”
“对,”楚海洋说:“所以我们要快点过去看看,如果真被盗了,得上报国家,进行保护性发掘。”
“得!”夏明若说:“到头来还是要我挖。上回那个什么越王坟,挖得我连死的心都有!”
楚海洋不听他啰嗦,这才发现路越走越窄,等拐上一个岔道,便仅剩尺把来宽。并且这队马帮也是要过江的,一路都在下行,土路泥泞又湿滑,还要提防山上的落石,险象环生。
楚海洋把夏明若扯下马,强迫他跟在自己身后步行。天黑前一行人马抵达江爆便在江滩上露宿。
马锅头是彝族,能磕磕绊绊讲两句汉话。他让自己儿子多造一锅饭,又给楚海洋和夏明若一人倒了一大碗水酒,便坐下来与他们谈论些当地风土人情。
彝老爹啪嗒啪嗒抽水烟,十分健谈,还给他们演示了怎样用羊骨头卜卦,怎样是吉,怎样是凶,但楚海洋问起拥翠山情况时,他却说不清楚。
饭快熟了,香味四溢,夏明若围着火塘直摇尾巴,口水流成了河。彝老爹看他好玩,便先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碗,夏明若搬起碗来就吃,吃完就睡,干净利索。楚海洋对其视而不见,他已经让自己充分相信了本次野外考察同行者乃是一只猫一只猪。
虽然是大夏天,但谷底却冰冰凉。江滩上半夜开始起雾,夏明若睡在石头上冷得受不了,便挤进楚海洋的被子里去。
楚海洋踹他:“滚!滚!”
夏明若可怜巴巴望着他。
楚海洋毫不犹豫把被子往身上一卷,翻个身继续睡。
夏明若拱到他身焙“洋洋哥~~”
楚海洋鸡皮疙瘩从头顶心起到脚底心,人僵得绑梆硬。
夏明若觉得这样大好,连忙贴着楚海洋的背继续睡。楚海洋没有办法,只好展开被子把他裹进来,一晚上又是苦不堪言。
早上五点开始渡江,夏明若要跟着马队坐渡船,楚海洋却非要用溜索。
“我怕浮”夏明若赖在渡船上。
“你不懂!”楚海洋把他强行拉赚系紧在溜索上:“野外赶路是宁翻山,不泅水,水里是最危险的。”
果不其然,两人已经到了江对岸,马帮的渡船还在江心打转,几个船工奋力控制着平衡,看来水底的确密布暗流漩涡。
“海洋,厉害啊,”夏明若亮出崇拜的眼神,楚海洋还没来得及得意,他却一转身跑了,只剩下老黄高举爪子“喵喵”两声,以示赞赏。
楚海洋垂头丧气说:“谢谢黄领导鼓励。”
半个小时候马帮也过了江,两人继续与他们同行,路上又是一天。晚上借宿在大山里一户彝族老乡家,男男女女睡一屋,屋顶上一个大洞,抬眼就是星空;床铺旁边则是牲畜栏,是牛吸溜一下鼻子夏明若吸溜一下鼻子,猪呼噜一声夏明若呼噜一声,结果楚海洋又没睡好。
第二天强打精神走路,终于遇见了一辆往云县去的拖拉机。
夏明若把行李随手一扔,靠着车板哼江南小调:“一根紫竹直苗苗,送与哥哥做管箫……萧中吹出鲜花调,问哥哥呀,这管箫儿好不好?……”
又教同车的两个彝族小姑娘唱:“问锅锅呀,则管箫儿好勿好……”
小姑娘望着夏明若咯咯笑,夏明若也笑着扯闲话说阿诗玛啊你们上学没?几年级了?去过北京没?我就在北京上学,到了北京就来找我,我带你们去看□。
楚海洋向老乡买了三斤红薯,停车休息时用泥裹着烘得香喷喷的,分给拖拉机司机一个,彝族小姑娘一人一个,夏明若一个,虽然语言不通,但不能阻止他貌同享受烤地瓜。
路上风光宜人,大山青翠欲滴,拖拉机突突前进,微风则夹杂着泥土的清香徐徐吹来,还看见数只野猴子从树梢上吱呀呀跃过,可惜路况实在差,真要把人骨架子都颠散了。
夏明若下车时踉跄了好几步才学会走路,楚海洋看看表,说是又错过了宿头,县招待所是绝对不有空床的了。夏明若满不在乎,找了家还没打烊的面摊坐下,说:“连夜上山不就得了。”
楚海洋想想也行。
谁知面摊老板却做个张牙舞爪的姿势:“去拥翠山?要不得!山里有豹子!”
楚海洋一听他说话,便问:“您好像有点北方口音啊?”
“可不是!”老板说:“祖上山东人,战争时,我爷爷打鬼子打到这儿来的!”
“英雄!”楚海洋竖起大拇指:“老英雄!”
老板被哄得一高兴,在他们面碗里又多加了几勺辣子,夏明若都被辣哭了,眼泪汪汪问:“山里真有野兽?”
“野熊,豹子,野猪,”老板说:“前些天刚刚有好些人进山,都没回来,乡里报告县上,县上就派人去找,结果就找着一个,被吃得只剩骨头!”
“好些人进山?”
“哎,都是外地人,我们本地人是不大敢进拥翠山的。”
“为什么?”
“山里可邪门了!”老板问夏明若:“小哥,还要不要辣子?”
夏明若慌忙摆手,老板接着说:“闹鬼!一到晚上鬼火飘啊飘的,十几里外都能看见!”
正说话面摊前又坐下一人,老板立刻拉着他对楚海洋说:“问他,他最清楚,他是乡里的人。”
那人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年,有些摸不着头脑:“问什么?”
“鬼火啊!”老板说。
“可别问了,吓死我了。”青年说。
楚海洋问:“你看见了?”
“我真巴不得我没看见!”青年说:“你们这些人一个个不要命似的往山里跑,到头来都喂了野兽,害得我们满山里地找尸体。”
夏明若问他:“鬼火什么样?”
“蓝的绿的呗,”楚海洋替他回答:“你看得还少啊?”
“问问而已嘛,”夏明若低头吃面:“万一这边的磷火是花的呢。”
“那叫焰火。”楚海洋没好气,继续问那青年:“进山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青年停了喝汤,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二人:“跟你们一样,背大包的。”
楚海洋一瞪眼睛,亮证件,“中科院考古所”,六字金光耀眼,青年的态度立刻变了。
“妈呀,总算把公家的人给盼来了!他们都是来盗墓的,”他说:“想偷娘娘坟里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