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片天空都燃烧了起来,漫天阴云像棉花一样带着火苗坠到地面上,清景脑海中一片混乱,下意识闭了闭眼,躲开那道极富压迫性的目光。
再睁开眼时,整个战场竟都消失了。他的身体重新恢复了正常大小,和其他英雄一起出现在了欧风装饰的大厅里。他身后一张大理石面的桌子上摆着类似沙盘的东西,外罩玻璃罩,里面塑着精致的山川城郭,最当中用石柱圈起一片白芒芒的雪原。
这东西难道就是他们生活了许久的所谓“世界”?
怎么能算是世界,这只不过是个玩具箱子而已!他们这样在原本世界都已坐在世界顶端的强者,竟然这么多年来,就被关在这样的小箱子里,成为供别人取乐的娃娃!所有人都骚动了起来,越是虔诚信仰这个神的人,受到的打击就越严重。不少人信仰崩塌、心灵失守,失态地瘫坐在地上,甚至连维持自己的仪态都做不到。
但这大厅里还有一群不信教的修士。徐倾波自从进入这大厅,目光就盯上了在大厅左手侧一根罗马石柱下的人。那人披着浓密的棕色卷发,眼睛也像剔透的猫眼石一般,五官完美圣洁,本来是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的面相。可就是这个人把他们禁锢在囚笼一样的小世界里,吸取他们的灵气,举办神战看他们互相厮杀取乐……
想起自己苦熬二百年岁月,想起那些带着不甘死去的同道,徐倾波眼中闪动着阴郁噬血的光芒,右掌一翻,便把乌缄印祭起,当头砸了过去。
那枚宝印上缠绕着无数修士元灵和异族魂魄,此时完全释放出来,挟着富含侵蚀力的黑雾,用生前的能力向“神”攻击。徐倾波右手托着那枚盛满灵力的琉璃瓶,目光扫过身边的清景,眼中似乎含着许多未能出口的话……
可是那条单纯通透得似乎随便一句好话就能哄过来的蛇精并没看到。自从进入这大厅,不,自从那个法宝空间的天幕破碎之后,他的目光就始终落在一个人身上,再也没看过别人一眼。
那人素衣长发,简简单单地站在“神”的身边,整个大厅和周遭数十名各具特色的飞升者就都成为了他的陪衬。徐倾波的攻击落在他脚边,他只一挥手就将那些鬼魂隔开,从袖子里拿出一面金色小镜对着神照了照,把他收入镜中,淡然吩咐众人:“安静一下,我有话要说。”
这句话中不知蕴含着什么力量,众人就像被蛊惑了一样安静下来,等待他的命令。但在这片诡异的寂静当中,却有一道流水般清澈的声音响起,叫出了一个令众人惊疑的称呼。
“爹、爹地……”这个称呼清景已经酝酿了太久,所以虽然说出口时依然耻得不好意思抬头,却还是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你是来救我的吗?我还以为会是沈老师来救我,想不到是你来了,你是不是也在万仙盟工作了?怎么上回我叫你你都不理我……”
他一紧张话就多,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才停下,撩起眼皮偷瞟着这位从前的饲主。许久已前刚刚开启灵智时的生活重新浮现在他脑海中,久到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画面,现在却历历在目,清晰如昨。
他刚被这个人从蛇贩子手里解救回去的时候还是一条只有一米多长的小蛇,被他团成一团塞进胸口带回家,从此就成了有人养的宠物蛇。
最开始家里没有蛇窝,他就睡在电脑机箱上。主人打游戏时机箱温度最高,键盘和鼠标在下面噼噼叭叭地响,风扇嗡嗡地转,他盘在机箱顶上睡得又松心又舒服。有时候主人戴着耳塞看电影,他偶尔会把脑袋伸过去跟着看两眼,顺便叼一口薯片、辣条之类的好吃的尝尝。后来主人从网上查了查蟒蛇饲养知识,就给他弄了个蛇窝,饲料也都改成了大白鼠、金丝熊这种活的食物,还买了儿童游泳池让他在夏天游水。
那段日子过得特别清闲,睁开眼闭上眼都有人照顾他,可以在专人指导下正大光明地修行,不用跟人照像,也不用到处找有灵气、合适修行的动物园。主人还没事就拎着包满世界旅游——不过旅游时从来不把他寄放在宠物店,而是把他连行李一起托运,带着他逛遍了东土的名胜古迹。
他后来能找到灵气合适的大城市动物园住下,也是亏了那段时间到处旅游,学会了怎么望气。
脑子里塞满了凌乱又美好的片断,他渐渐不知道说什么了,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饲主,期待地问道:“爹地,你是来接我回去的吗?你知道沈老师现在怎么样了吗?”
“我就是你的……”因为封印七情,没有了玩弄旧友的愧疚心理困扰,正理直气壮地打算告诉蛇精自己真正身份的沈道君屏山……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何,在开口时竟又把“沈老师”三个字咽了回去,改口说道:“你的搭挡。薛从简让你暂时不要回元泱大世界,我把这些人送走,再带你去下一个小千世界做节目。”
清景心里一动,激动地问道:“我进万仙盟不会是走了你的后门吧?你修为这么高,肯定在万仙盟工作比我好,我刚进去就能分到沈老师那样的金牌制作人,是不是也沾了你的光?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还能体验一把二代待遇……”
周围那么多人等着他安排,眼前这蛇精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沈屏山居然没像踹开万默识那样无情地叫他闭嘴,反而昧着良心否认了自己的身份,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沈屏山的病已经好了,你不用惦着他。你先换上赞助商的衣服,我把这些人送走后,咱们就要去下个小千世界了。”
他挥挥袖子,把一身新衣服和香水推到清景怀中,让他出去找个没人的房间换上。
清景离开之后,他身上那点不经意散出的人气也都收敛得干干静静,神色孤高冷淡,就像大道凝出的化身一般高远不可捉摸。厅中鸦雀无声,众人纵然有满腹疑问,在他的威压之下却怎么都张不开嘴,只能老老实实地听他吩咐。
他轻轻挥手,房间四壁就显露出了这座宫殿之外的景象。这座神殿是浮在虚空中的,周围一片黑暗冷寂,偶尔能听到空间碎裂的刺耳声音,除此之外就连一点微光也看不到。
沈屏山站在黑暗之中,自身就像火焰一样闪耀,一言一行都烙在众人心上:“我用最科学简练的方法解释一下各位在这里的原因。你们都是各个小千世界顶端的强者,因为太过强大,原本的小世界容纳不下你们,只好把你们送到更适合强者生存的大世界。可是小千世界与大千世界之间存在着广褒的虚空宇宙,这里就是——”
他抬手指了一下四周无尽的黑暗:“这个自称神的,以修真界看来,拥有大乘级数的力量,能在虚空宇宙开辟一方洞府居住。可单凭他的力量,在这片无法修行的虚空里生活不了太久,于是他便想法截断了几个小千世界通向大千世界的飞升通道,将你们掳到这里,以你们的一身修为和血肉滋养自身。”
他说得干巴巴的,可是这内容实在太惊心动魄,几个本来就濒临崩溃的信徒控制不住地尖叫道:“那你们为什么不早抓到他,为什么不早救我们!我们已经死了那么多人,我现在只剩下一点点力量了……”
沈屏山挥手将人打晕,面上依旧七情不动,冷冷说道:“你们不用说,只要听就行了。此人躲在虚空宇宙里,这座城堡还能随着时空乱流到处飘,本来极难定位。可我们万仙盟圆光部的员工也被他捉了,幸好这位员工从内部打碎了那个囚禁你们的法宝,泄露出了足以让我定位的气息,我才能追到这里,杀了那个神修。”
打碎法宝,泄露气息……众人一下子想到了红衣蛇怪。
那些曾把他当作渎神者仇神的人心中都充满了愧疚和后怕——万一他们当时真杀了那条巨蛇,岂不是自己断了自己的生路?同样心思复杂的还有徐倾波,他不知是该后悔还是愧疚,不过有一件事可以确定,自他那么做以后,清景眼里就再没有过他了。
甚至不把他当作仇人,而是彻彻底底的无视,这滋味可一点也不比被他记恨好啊……
沈屏山根本不在乎这群人想什么,继续说着:“现在我要送你们离开这里,出了虚空宇宙之后,你们将飞升到自己原本该去到的大千世界,到那儿之后会有人接引你们投入门派修行。”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扔到地上,玉佩上的纹路便在地面蔓延开,化成一座巨大的多极传送阵,上面分出数十道金光裹住众人,分别传送。
就在这时候,清景也换好新的赞助服装回来了,正好看到那群人被裹在金光中渐渐消失的模样。其中最显眼的当要属那个吸了他全身真气的国王,此时竟还浑若无事地朝他微笑,嘴唇开合,无声地说道:“清景,有缘再见。”
人与蛇之间最基本的信任都让他搞没了,还再什么见!
清景扭过头不去看他,却正对上一号主人泛着寒意的眉眼。他实在不知道自己犯什么错了——也不可能是打断了这群人飞升吧?那圈金光里已经少了好几个人了,没飞走的身影也淡薄许多,眼看着也追着前头的消失了啊?
“爹地,你怎么了?”清景关切地走了上去。
掉节操这种事,掉着掉着就习惯了,叫两声爹地总比饲主一怒之下又扔下他跑掉强。现在他可是职场中人了,不能像原来那样没个目标性,随便就流浪到哪儿,还是得跟着团队好好干,将来沈老师醒了,说不定还能夸他两句呢。
听到他没事儿人似地问自己怎么了,沈·爹地·屏山心里生出一丝不易查觉的不悦,冷冷盯着他。
对面的小蛇换了尚贤阁苏真君最新从小千世界取得灵感做出的仙衣,整个衣服取了蓝白两色,设计极其出位。仙衣割裂成上下两个部分,上衣柔软贴身,只有薄薄一层,紧裹到腰间;两个肩膀处挖空了一块,圆润白晰的肩头完全露在了外面。下半身却用了小千世界常见的七分裤形制,内外裤线在膝盖上下被剌开了几寸长的一段,底下配了长至裤口的绑带式皮靴。
那条裤子设计得极不像样,走动间就会露出整个膝窝的曲线,更不要说曲膝、坐下之类的动作。清景从进门到转身和他打招呼,肩膀和双腿简直是动一下晃一下眼,沈屏山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恨不得让他换身衣服再出门。
可是这念头一起,他就理智地认识到了不正确,连忙运功压了下去,脸上的寒气也化成了不在意的淡漠,随意点了点头:“你收拾好了,咱们就走。”
金光再起,将他们两人裹住,传送向未知的小千世界。
清景托起胸前那枚鹦鹉羽毛化成的七彩琉璃,凑过去给他看了一眼,神秘兮兮地说道:“这是沈老师给我的镜头,他回了万仙盟之后我也好好主持,好好拍摄了,等咱们回去,这些都可以给沈老师剪成圆光。这个世界虽然小,但是那个神战……啊,至少我表现的还是很精彩的。”
他身上喷了知贤香水行一同赞助的新款海洋魅力香水,其内涵取自兴澜小世界的人体改造婚姻介绍所,所以其实没什么海洋的气味,而是种极为甜蜜馥郁,让人一闻到就会联想到包办、咳,新婚时期浪漫美好感觉的味道。
这香气随着他的动作散发到空中,带着几分不可抗拒的包办……甜美的新婚意境,不只是味道沁人心脾,更有不知不觉便动摇心神的作用。沈屏山闻着这味道感觉更不好了,可他七情已封,对自己的自制力又极为信任,便也没过于躲避这味道,抬手抚上那枚镜头,用自己身上其他羽毛复刻了一下那里面记录下的影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