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道路漫长,两旁法国梧桐树浓绿茂密。
林朝夕背着双肩包,走在树阴里。从医院到大学城报告厅有很长一段距离,打车坐公交都可以。但在医院折腾了一下午,0基础学大学数学的讲座时间早过了,她索性不着急,慢腾腾走回去。
夏风柔软,少男少女们往来经过,那些黑色的发丝飞扬的衣襟,让人很想吃个冰淇淋。
林朝夕舔了舔嘴角,左转,走进一家便利店。
她在琳琅满目的冰柜前站了一会儿,在想是吃个草莓味的八喜还是脆皮的梦龙。
移门叮地一声打开,裴之走了进来。
林朝夕和他对视一眼,第一反应是这什么见鬼的缘分。
裴之在打电话,也看到了她,很礼貌地点头致意后,他径直走向水柜。他目标明确,拿了一瓶矿泉水就走向收银台,收银的滴滴声过后,他掏钱付账,然后离开。
那大概是后来林朝夕脑海中不断回放的一段场景。
从头到尾,裴之都在讲电话,他用低而流畅的英语,讲着她完全听不懂的内容,并因为态度谦和随意,完全没有任何夸耀成分。
他离开收银台,微微侧过头,用肩膀夹住手机,腾出手来拧开瓶盖,随后喝了一大口。
她明明也就在旁边,他却没有任何找人代劳的意思,甚至临走前,裴之还不忘再向她点头致意。
移门打开关合,他离开便利店,走入浓绿树阴。
林朝夕看着男生清秀挺拔的背影,看着他走向远方,直至消失。
便利店的凉丝丝的空调从出风口落下,林朝夕收回视线,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冷饮,无论是vc饮料还是微信,她方才所有或有或无的少女心都消散一空。
她并不觉得裴之没停下来挂断电话和她说话有任何问题,点头之交,这是他们现在的正常距离。曾经无数次,她都和裴之有这样擦肩而过的机会,也都这么过去,其实没什么。
林朝夕拉开冰柜,换了一根甜度最高的草莓甜筒,宽慰自己。
——
直到在1号报告厅坐下,灯光渐暗,林朝夕才大致了解,裴之那通电话时打给谁的。
这是今天她第三次看到裴之。
青年换上了正式烟灰色西装和白衬衣,袖口挽起,没有打领带,看上去非常英俊清朗。
他西装前襟似乎别着三味大学的校徽,正微微俯身,和报告厅工作人员一起调试投影仪。他目光专注,间或和身边的工作人员说着什么话,屏幕上幻灯片时动时停,不多时就回到最初的页面。
——pnpandthesearchfortheimpossible
byandyhoward
蓝色底面上打着两行白字。
主讲人霍华德先生是h大教授,数学家、资深撰稿人,对pnp问题有深入研究,这是讲座宣传上已经注明的内容,但讲座宣传上没有注明的是,本次讲座的翻译是裴之。
台下座位昏暗一片,林朝夕的手搭在座椅隔板上,她的手边是已经调成静音模式的手机,屏幕中,学院微信群不断刷新着迷妹们在操场拍下的片场照片。
花卷穿着球衣,在片场大灯下,摆出不断射门的姿势,整个人熠熠生光。
林朝夕最后看了眼手机,将之翻过身,抬头。
六点整。
学术讲座没有任何复杂的开场仪式,裴之别着话筒,上台,站在了幕布正前方。
他微微欠身,向全场致意,面孔被投影仪射灯照得亮晶晶,因此更显得鼻梁挺拔,眉目俊秀。
宁和如水的话音流淌而出:“2000年时,美国克雷数学研究所公布了7大数学猜想,并为每道难题悬赏100万美金,以期能找到解答。它们是数学界无数人渴望登顶的高峰,每一个问题的解决,都注定将改变数学发展历程。而pnp问题也位列其中,我们今天有幸请到h大学数学系终身教授霍华德先生,为大家介绍这一世界级数学难题。”
裴之的介绍词再朴实不过,台下掌声响起,他很自然地退到一边。
这里没有迷妹。
科普性质的讲座欢迎社会各阶层人士来听,林朝夕几乎坐在大厅最后的地方,放眼望去,看到不少白发苍苍的老人和面孔很嫩的学生。他们中有老师,有教授,还有穿着永川高中校服的学生,每个人的座椅隔板上都放着纸和笔,每个人都在仰头鼓掌。
大腹便便的霍华德教授在一片掌声中上台,他在站在幻灯片侧前方,掌声渐缓,他笑着和在场所有人问好,并也同样很有风度地介绍了他的翻译裴之。
报告厅再度安静下来,只有演讲台上的光。
霍华德教授开始讲述pnp问题的定义,在科普讲座中,他们没有讲述复杂的数学定义,而以非常简单的概念来解释。
如果p=np,意味着人类能很快计算出任何问题的解。
他以癌症治疗的畅想切入,讲述了一个不需要化疗,仅通过dna检测,便能确认正常细胞和癌细胞dna,以此制造出特定蛋白质,有效饿死癌细胞,并使之排除体外的治疗方式。
这项新型的治疗方案将让癌症治疗更为高效和针对性,不会对癌症病人产生副作用,更重要的是,他会很便宜,让每位癌症病患都负担得起。
而这项治疗方案的畅想,首先有赖于一个能有效解决np问题的算法,即p=np。
简单的日常英语林朝夕听起来完全没有问题,伴随裴之娓娓道来的翻译,林朝夕逐渐能看到那样简洁高效的美好世界。
她也终于明白老林所说的,如果出现那样的算法,那么属于β沉淀样蛋白沉淀问题的阿尔茨海默症,也应得到治愈。
幻灯片出现一个欢呼雀跃的画面,台下所有听众都开始开始鼓掌和笑。
唯有演讲舞台上,裴之和霍华德教授对视一眼,彼此都露出清醒而平静的目光。
接下来的讲解更加深入,从p问题、np问题到npc,从时间复杂度到时间复杂度的多项式级,讲座开始向真正的数学领域延伸,林朝夕一开始还能通过裴之的翻译听懂一些,但渐渐的,她感到吃力。
虽然霍华德教授已经找了非常多的实例来解释很多内容,但林朝夕很清楚,她根本没有那些理解那些专业术语的知识储备,她离开数学世界太久,在某些方面甚至不如一个普通高中生。
越到最后,无论是主讲人还是翻译,他们的表情越冷静清晰。
而最后延展深入的内容对她来说已经太过于吃力,因此某些明亮的画面交叠,她开始走神。
总觉得记忆里好像也有类似的画面,那时她和裴之肩并肩作着,裴之还年少,脸庞清秀白皙,用一种迷茫却憧憬的目光看着投影幕布中的老人。
时空倒转。
十年后,她还是坐在台下,而他已经站在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