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让每天都会拆一颗小星星,那成了他坚持下去的全部动力。
他甚至舍不得拆多了,怕哪一天小星星全部拆完了,可她还是没醒,那该怎么办才好。
他买了两个玻璃瓶,把拆过的小星星又折起来,放到另一个玻璃瓶里,看着它与日增多,而戚映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月底的时候,高考成绩出来了。
戚映的分数上b大q大也毫无悬念,季让比她差一些,但国内重点大学基本可以任由他挑。
大家都考得很好,岳梨的分数足够她报考想要去的传媒学院导演系,连屈大壮都将将摸到了二本的分数线。
他们这个时候,本该在一起庆祝。
他本该,给她一个独一无二,前所未有的告白。
可没人高兴得起来。二班的同学送了好多贺卡和水果过来探望,岳梨那一次听戚映说鹤溪寺许愿很灵,不爱运动的她爬了几个小时的山,爬到鹤溪寺去许愿,希望好朋友能早日醒来。
转眼就到了填志愿的日子,屈大壮抱着电脑跑到医院,问他:“让哥,你去哪个学校?我帮你报。”
季让看都没看他一眼,他低头折着小星星,嗓音淡漠:“不去。”
屈大壮急了:“不能这样啊,你那么努力才考来的分数,那么努力想要考大学,不能就这么放弃啊!”
季让手指一顿,半晌,低声说:“我那么努力,从来都不是为了考大学。”
而是为了她。
我不是想上大学,只是想和她一起上大学罢了。
……
戚映开始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院内。
梧桐絮飘得漫天都是,前方有一群小朋友你追我赶地仰着头,在吹梧桐絮玩。
游戏规定,谁的梧桐絮最先掉下来,谁就输了。
所有小朋友都玩得很开心,只有一个扎着双马尾戴着口罩的小女孩怯生生站在梧桐树下,羡慕地看着他们。
有个胖胖的小男孩憋了一大口气把梧桐絮吹得老高,趁着飘飞的空隙,转身朝小姑娘喊:“映映,来一起玩啊!赢了的人有草莓糖吃!”
戚映愣了一下,茫然地看向那个小小的自己,不知道这是梦还是什么。
小小的自己在摇头,声音又轻又软:“我生病了,妈妈说不能让梧桐絮钻进我的鼻子里,不然会更严重的。”
另一个调皮的小男孩冲她做了个鬼脸:“真娇气!我们以后不带你玩了。”
她听到这话,顿时为难起来,担心以后大家都不跟她玩了。
迟疑了半天,还是取下口罩,加入了他们。
可没玩多久,那些梧桐絮就钻进她鼻腔嘴里,她弯下小身子,又咳嗽又打喷嚏,呛得满脸都是泪。
小朋友都慌了,游戏也不玩了,围在她身边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区门外传来一阵喇叭声,穿警服的男人骑着电动车下班回来了。小朋友们一看见他都很紧张,小胖墩说:“戚叔叔回来了!他要是看到映映哭了,会把我们都抓起来的!”
小女孩用手背揉揉眼睛和鼻子,软乎乎反驳他:“才不会,我爸爸只抓坏人。”
电动车骑到旁边来停下,穿警服的男人看见小姑娘因咳嗽而泛红的水灵灵的眼眶,故作威严道:“你们这群臭小子,是不是又欺负我家映映了?”
一群小朋友背背手排排站,紧张地摇头。
小女孩拽着拿出一张小手绢擦了擦眼睛,跑到电动车跟前,软声说:“爸爸,他们没有欺负我,是梧桐絮钻到我的鼻子里了,像小虫虫。”说着,打了一个喷嚏。
男人伸手替她拂去头发上的梧桐絮,大笑着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等爸爸明天就把这些梧桐树全砍了。走,跟爸爸回家吃饭去。”
小女孩应了一声,爬上电动车前边站好,跟小伙伴乖乖挥了挥手。
戚映追了两步,想喊什么,可是发不出声音。
她意识到,自己确实在做梦。
梦到了过去。
那个平凡又温馨的三口之家。
那些曾经稍一回忆就会心脏刺痛的画面,像幻灯片一样,一幕一幕在她眼前重现。
她看到小女孩一点点长大,拥有爸爸妈妈全部的爱,柔软又善良,从未经历人世间的伤痛。
她看到那个警察爸爸破获一起又一起毒品案件,被他拯救的家庭每年过年都会上门拜访,感念他的恩情。
她看到妈妈用心地照顾这个家,把里里外外大小事情都处理得妥帖,爸爸只需要安心工作,她只需要安心上学。
直到那场意外出现。
戚映眼睁睁看着爆炸发生,她就像个旁观者,痛彻心扉却又毫无办法。
她知道接下来,这具身体的主人就要寻死了。
那个总是温柔笑着的小姑娘,眼里一丝生机也无,像被凭空捏碎了灵魂,成了一具空壳木偶。某一天,把偷偷存下来的安眠药全部吞了下去。
戚映好着急,哪怕是梦,她也忍不住扑上去想阻止她。
眼前却突然一黑。
整个世界陷入黑暗,静谧无声,像真空的宇宙。
她听到身后悲伤的抽泣声。
转过身去,和她一模一样的小姑娘蹲在地上哭。
戚映朝她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来。
两个人抬头,在彼此眼睛里看见了对方。
“你是谁?”
“我是戚映。”
“我也是戚映。”
“你为什么哭?”
“我失去了爸爸妈妈,在这个世界上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好害怕。”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一丝白光渐渐从远处蔓延过来。小姑娘眼里流露出恐惧和悲痛,慌忙朝黑暗里躲:“我不要出去,那里什么都没有,我好怕。”她像抓到什么救命稻草,哀求地看着她:“你也是戚映,你代替我出去好不好?”
那样绝望痛苦的眼神。
戚映听见自己说:“好。”
白光将一切都覆盖。
她下意识闭上眼,等眼睛适应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像站在虚空之中,什么也没有,无边无际,任由她四下奔跑也找不到出路。
她有点懊恼,不知道自己能去哪,也不知道要去哪。待久了,都开始感到无聊。
她在虚无之中躺下来,开始靠回忆过去打发时间。她回忆了前世,也回顾了今生,眼前闪过很多鲜活明亮的画面。
她遇到了像小太阳一样的同桌,遇到了那群每天自娱自乐没心没肺的同学,遇到了像爸爸一样伟大的警察叔叔,还有那个,视她如生命的少年。
只要想到他,哪怕是在这里,也就不觉得怕了。
周围渐渐起了雾,白茫茫的雾气中,有个小小的身影渐行渐远。
戚映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了,她赶紧追上去,从背后一把拽住了她的手。
小姑娘回过头来,和她一模一样的眉眼,弯着眼睛对她笑:“是你呀,你怎么回来啦?”
她握住她冰凉的手:“我回来找你。映映,我们一起出去吧。”
她摇头,身子发抖:“不要,那里什么都没有,我怕。”
“不要怕,有人会保护我们的。”
“是谁呀?”
“他叫季让,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我们一起出去见他好不好?”
身后白雾散去,渐渐有温暖的光漫过来。
她俯下身,温柔地抱住一模一样的自己,轻声说:“他像爸爸妈妈一样爱着你,会每天给你送草莓糖,偷偷学做小蛋糕。他很聪明,答应了和你一起考大学,果然说到做到。他也很厉害,会把所有想要伤害你的人挡在外面,他把他全部的爱都给了你一个人。所以,不要再怕了。”
“真的吗?”
“真的。”
那个少年,爱她如生命。
她知道,只有她好好活着,他才能好好活着。
所以,要赶快醒来才行,不能让他担心。
她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向那片温暖的光芒。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戚映慢慢睁开了眼。
总是空空泛疼的心脏,终于像补上了空缺。
她想起来了。
她是戚映,也是戚映。
是曾经那个失去将军悬梁自尽的戚映,也是现在那个因失去父母了结生命的戚映。
两世,她都选择了同样软弱的方法来面对残酷的现实。
相同情境下的剧烈刺激,让她在昏迷期间,苏醒了上一世的记忆。
她无法接受惨痛的现实,逃避着这一切,于是她封闭了自我,推了上一世的记忆出来接管身体意识,自我催眠她不是她。
她想,只要她不是她,就不会那么痛苦吧。
这是她的心魔。
如今终于了结。
她愿意为了那个少年,重新热爱这个世界。
空气中有淡淡的消毒水味,混杂着草莓糖的甜香。
她慢慢从床上坐起来,看见枕边大把草莓糖。房间里放满了献花和水果,床头柜有大一堆祝福她的贺卡。
窗户半开,夜风和月光轻轻地透进来。
半掩的门口,少年背对她而站。
外面,屈大壮抱着电脑最后一次苦口婆心:“让哥,最后一小时了,过了十二点,就真的没有机会报志愿了。”
季让神情冷漠:“要我说几遍?滚回去。”
屈大壮满眼无奈和难过,缓缓合上电脑。
季让正要转身回去,突然感觉身后的衣角被轻轻扯了下。
他身子一僵,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却不敢回头,生怕是错觉。
直到身后传来小姑娘软软的声音:“你要读什么专业呀?”
他像关节生锈的木偶,一点一点转过身去。小姑娘病容苍白,可眼睛好亮,笑得好甜。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下她脸颊,又猛地缩回来,生怕是做梦,一碰她就消失了。
戚映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温热的触感透过掌心传到他心脏。
那颗萎缩干涸的心脏,终于又活了过来。
季让有点想哭,可不想让小姑娘看见他的眼泪,闭了下眼,把眼泪憋回去,挤出一个笑来:“你终于醒了。”
小姑娘弯着眼睛笑:“我们约好了要一起上大学。”她说,“我不能食言呀。”
季让俯下身,避开她头上的伤,轻轻抱了抱她,嗓音低又暖;“嗯,宝贝最守承诺了。”
屈大壮在外面激动得直接哭出来了。
哭着大喊:“快!快点填志愿啊你们!填完再亲亲抱抱啊!”
戚映早有心仪的学校和专业,报了b大医学院。
季让盯着报考页面,迟迟没有动作。
戚映也不催他,乖乖地看着他。
半晌,季让转头问她:“我也去b市好不好?”
她眼睛晶亮:“当然好呀。”
季让笑了下,看向电脑,缓缓打下学校名称。
——妈妈!妈妈!今天我们写了作文,长大后的我们!
——阿让好厉害,那阿让长大了以后想做什么呀?
——警察!
——为什么呢?
——我要把所有的坏人都抓起来!
——嗯,阿让真棒,妈妈为你骄傲。
他曾经亲手放弃了他的梦想,而今,为了她再度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