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宝转过走廊,猛然撞见匆匆归来的伏辛。
他只见一黑影,便举起灯笼,喝道。“谁?”
伏辛听到这声音,脸色白了下。转头细看,后边赫然是周岍的身影,她恐慌了,立在原地,身子僵硬不已。
周岍扫过去一眼,“去哪了?”
伏辛一哆嗦,移着步子上前,正要启口,却在半明半灭的光线中,见到胭脂那神似宁焉知的脸。伏辛惊得喊出声,“有鬼!”
胭脂也被这话吓一跳,连忙四处张望。周府氛围阴森森的,又加上有过灭门血案,那句“有鬼”很有意境。
周岍眼一沉,“费宝。”说出的话尾音拖得长长的。
“在。”
“带伏辛下去。”
“是。”
伏辛苍白着脸,没有细细消化周岍的话。她仍然盯着胭脂的脸。
是宁焉知的鬼魂!
宁焉知回来了。
她手忙脚乱掏出平安符。
费宝一把上前扣住伏辛的手腕。
她慌乱抬头。
“走。”
“什么?”伏辛没回过神来。
“走。”费宝大力地拖着她向旁走。他知道她跟着主子担惊受怕,可是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一路黑都得走下去。否则,死的是他们。
她的那句“有鬼”已经让主子不快,他不把她带走,她多待一会就多一分危险。
胭脂望着伏辛被拖走,恍然明白。自己长得像一个已经过世的人。那个,恐怕就是周岍真正想见到的人。一晚上,他都在透过她看谁。她还以为,翩翩如周二公子,竟也有求而不得的姑娘。未料,佳人已逝。
虽然胭脂到了周府,但也没有**。
周岍吩咐仆人领胭脂去休息,然后他独自回了房。
房门开着,宁焉知歪在椅子上。漆黑的室内,弥漫着阵阵的阴气。
周岍掩上门,隔绝了室外的寒风。然后他重新点了灯。
灯光乍起,宁焉知的样子反而显得更加可怖。
周岍慢慢走到她的面前,轻碰她冰冷的脸颊。“别怕,我回来了。”
费宝抬了两桶热水进来。
周岍没有问伏辛如何,他亲自帮宁焉知洗身。
他试着水温,轻轻抚过宁焉知的每一寸肌肤,“这天越来越冷了,我给你添些新衣服,好不好?”
宁焉知闭着眼,没有呼吸。
他望了眼她,语气更轻柔,“你不是最喜欢碧云坊的手艺吗?我都找好师傅了。你喜欢的款式,喜欢的颜色,只要你喜欢的,我什么都依你。”
她仍然不答一句话。
周岍情不自禁吻上她的眼角,“你天天睡着,会不会闷?我明天陪你去晒晒太阳。”
一沾上,就克制不住。他沿着她的脸颊一路吻。
触感冰冷僵硬。
但因为她是宁焉知,所以他此刻,比今晚搂着鲜活的胭脂时还要意乱情迷。
周岍细细擦干她的身子,把她抱至床榻。
尸体毫无美感。即使温老已经保住宁焉知的尸身,但是尸斑却消不掉,晕成一团一团的。
然而,在周岍眼里,那些恐怖的痕迹,却跟花儿一样。
只要是宁焉知的,再丑陋他都觉得美。
她的胸前有个刀疤,是她自杀时留下的。
周岍抚了好一阵子,“如果把这里雕成画,那就完美了。”
然后,他在那处落下一吻。
周岍解下自己的衣衫,温暖的身子覆上她。
他热。
她冷。
“你整日都这么冷,也不来抱抱我。”
无论他如何滚烫,她都冷冰冰的。
周岍不介意她的温度,他沉浸在和她结合的美好中,“焉知,等春暖花开了,我陪你去江南看看,好不好?”
这话的末音,隐隐有着撒娇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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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阳光大好。
天气寒凉。但在暖阳下却和煦得很。
周岍醒来时,宁焉知不在他的怀抱。
他侧头望过去。
她安静平躺着。
周岍握了握她的手,冰凉透骨。
他却似乎没有被冻着,只是低低唤道,“焉知,焉知。”语气很无赖。
周岍的手指沿着宁焉知的手臂慢慢向上,直到点上她的鼻。他望着她的眼里,一片痴迷,“焉知,你什么时候才能懂我呢。”
宁焉知当然不会懂,因为她已经死了。
周岍搂过她,摩挲着她皮肤上的暗斑。
死尸的触感并不好,可他还是吻了上去,“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嫌弃你的。”
他闭上眼,享受着美人在怀的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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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辛被召来时,已经做足心理准备。这癫狂入魔的二公子怕又是要让她干些惊悚之事。
果然,周岍让她给宁焉知上妆。
给死人上妆。
而且还是个死了不短时间的。
最可怕的是,有尸斑。
伏辛想,如果自己也在那一晚死了,是不是更轻松。现今,她每天都要和尸体友好相处,感觉就像是一脚踏进了棺木。
那个丧心病狂的周岍不是应该害怕宁焉知的鬼魂半夜来敲门么?为什么他居然过得这样春风得意。
伏辛木着脸,站在宁焉知的旁边。
周岍随意披着外袍,倚在窗边,身姿颀长,透着闲适的慵懒,“她喜欢桃红的胭脂,不要别的颜色。”
伏辛已经说不出话了。她望着宁焉知死白的脸。
“二公子。”伏辛僵硬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奴婢……”
“嗯?”周岍笑着发出一个音节,看着是在笑,而且还很温雅。
伏辛却吓得寒毛立起,“奴婢……这就……画。”
她安慰自己,这不是尸体。这只是一个南瓜、西瓜、冬瓜等等等等。害死宁焉知的是周岍。冤有头债有主。宁焉知如果要报仇,应该去找周岍。
在上妆的过程中,伏辛后背直冒冷汗。一来,是因为对方是尸体。二来,是由于周岍在她背后的视线。
她的手克制不住地抖,绘出来的,很是粗糙。
“重来。”周岍轻轻命令道。
伏辛快要哭了。
这一刻,宁焉知的尸体比他亲切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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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晚上睡得很舒坦。
她原以为会和周二公子一夜风流,谁知他却客气有礼。
胭脂穿好衣服,描出艳丽的眉眼,然后推开了门。
风不大,但还是冷。
周岍昨晚并没有和她交代今日的行程,她猜想,自己可以离开了。等到她回去,还是可以将这一夜绘声绘色,添油加醋一番的。
胭脂绕着走廊走了好久,都没找到出口。
周府也是稀奇。这么大一个府邸,居然不见几个奴仆。她想问路,都寻不着人。
正在困惑时,前方出现一道身影。那身影脚步虚浮,慢慢向她走来。
胭脂微笑,唤道,“伏辛姑娘。”
伏辛一僵,抬起头来。
胭脂此时站在走廊边,旁侧有花枝延过来,衬得人美花娇。但是,她长得很像宁焉知。尤其是现在,胭脂的脸颊,也是桃红色。和刚刚上完妆的宁焉知一模一样。
伏辛望望天空,大白天的,应该不会见鬼吧。
胭脂见伏辛的脸色十分苍白,疑惑,“伏辛姑娘。”说着,她上前一步。
伏辛神情有些恍惚,望着胭脂的面容。
上妆后的胭脂和宁焉知神似到出奇。伏辛在这一刻,将胭脂和宁焉知完全重叠了。
伏辛记得,宁焉知生前也经常在这条走廊上来回。
因为大公子周试在这边。
周试和宁焉知,在周府大多数人眼中,是极为登对的一双人。
周试前些年险些溺毙,风寒过后,身子骨落下来病根。由于他的病情,他和宁焉知的婚事拖着迟迟没办。直到今年春,周试身子好转,才和宁焉知成了亲。
伏辛后来听说,大公子在新婚那天晚上,咳声不断,一直到半夜。
众仆人窃窃私语,大公子这状态,怕是圆房都吃力。
虽然周试时不时就咳几下,可是这对夫妻的确鹣鲽情深。众人见到的,都是周试和宁焉知的恩爱。
周试和周岍,看着关系很好。
两兄弟各自管理的产业不同,所以没有矛盾。
周岍对着宁焉知,也谦和有加。他不曾冒犯过她,每每都是“嫂子”“嫂子”,很礼貌。
伏辛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察觉到周岍的异常呢。
她说不上真正的时间。只是偶尔,在宁焉知眼里只有周试的时候,伏辛会觉得,自家主子平和的面色下,其实是雪霜纷飞。
胭脂半天没等到回应,脸上的笑容卸了下来。“伏辛姑娘,你怎么了?”
伏辛回过神来,“胭脂姑娘……”是胭脂,不是宁焉知。
胭脂再度绽开笑脸,“我站在这好一阵子了,伏辛姑娘都未见着。”
伏辛讪讪道,“对不起。”
“没关系。伏辛姑娘可是身体不适?”
伏辛只能点头。她天天伺候尸体,肯定不适。
“那伏辛姑娘多些歇息。”
“谢谢。”
“我还有一事……”
“胭脂姑娘请说。”
胭脂询问出府的路。
伏辛给指了路。然后见着胭脂的背影,伏辛暗道,周二公子连找风月女子,都是依着宁焉知的模样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