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端倪

自从容嫔落水、兰贵人被废之后,宫里很是安静了一段时间。皇后极擅体察圣心,吩咐容嫔安心待产,无事不要随意走动,更是着太医时常看顾,但凡容嫔有需求,除了皇上的以外,自是都紧着她的。容嫔自己也是为着前次的事害怕,更是一心待在秋水居中养胎。

本来到了初秋,圣驾就该回銮了,但是容嫔快要临盆,不易挪动,雍熙帝体恤她身子不便,因此吩咐下去,到皇子生下来以后再回京,连一年一度的秋闱也取消了。这让舞惜颇为郁闷,本想着有机会参加的,这下又只能等来年了。

到了七月初,已经立秋了,天气却越发的热,正午间,外面的蝉“知了知了”叫个不停,吵得舞惜没法睡觉。秋月带着素梅、素兰在院子外粘知了,云珠在小厨房为舞惜做冰糖银耳,小顺子带着小魏子去内务府取了冰放在殿内。即便这样,舞惜依旧热的无法入睡,索性起身,换了条长裙,和云珠说了声,就一个人出了紫竹轩。

沿着凌波湖,过了长桥、玉带桥,穿过蜿蜒曲折,穿花透树的长廊,两侧古柏夹道,花木繁荫,遮去大半日光,倒也荫凉。舞惜一人漫无目的地走着,偶尔路上有一两个宫女、太监,这种感觉极好,没有了前呼后拥,没有了请安问好,自己就好像是一人漫步在江南……

大学时,有一次恰逢五一小长假,自己和沈浩一起去苏杭。走在长长的苏堤上,杨柳夹岸,鸟语啁啾,两人说说笑笑感受浓郁的古味;苏州园林里,亭台、楼阁、假山、小桥、流水……当时自己还笑言若能住在园中,定是人生一大乐事……不想,竟一语成真!

住在这的确不错,然而没有了沈浩的陪伴,人生哪里还有快乐?

昔日的事历历在目,舞惜满腹心事,随性地走着,不经意间发现四周景致极美:行宫内多古木藤萝,花木扶疏,浓荫间苍翠欲滴,比别处多了几分凉爽之意。

微微摇头,不再想往事,将心全然赋予这美景。假山嶙峋,让人疑为无路,谁想往假山后一绕,竟有一汪清泉,如玉如碧,望之生凉。四周寂然无声,想来无人行至此地。

舞惜心情愈佳,择了花繁叶茂处,将手绢轻轻铺于石上坐下,随手扯了藤萝,微微闭目,轻轻一嗅,大自然的清香扑鼻而来,只觉沁人心脾……唇边噙了抹笑,在这样的景致下,人都清爽了几分,再无夏日炎炎之感……

就这样坐了许久,正要起身,耳边传来低语,隐约间,好像是静妃身边的尔珍!

舞惜将身子隐于花木间,屏息而立,那声音由远及近:

“娘娘,奴婢已将小路子的家人安顿好,赏金百两,让他们回乡养老了。”

“本宫答应小路子,此事了结后必不会亏待了他家人,否则他全家都得死!”

“能为娘娘办事,也是小路子的福气!只是没能除去容嫔,真是可惜了!”

“哼,能生下来算什么本事?能养大才算本事呢!只是若不是舞惜那丫头……”

“娘娘,当年您真不该心软!”

“你不懂!她同羽贵妃不同,毕竟是皇上的女儿!只是现在看来,她也不能小瞧了……”

声音渐渐远去,舞惜站在那,只觉自己手脚冰凉。虽说之前也猜测过小路子是静妃的人,但亲耳听到还是让舞惜有些不知所措,毕竟静妃看起来颇为温柔,虽说自己也吃过她的亏,然而听她那如莺啼般悦耳的声音那样平常地说着生死……最毒妇人心啊!这后宫的女子为了荣宠真的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幸好自己只是个公主……

只是……

“‘娘娘,当年您真不该心软!’

‘你不懂!她同羽贵妃不同,毕竟是皇上的女儿!只是现在看来,她也不能小瞧了……’”

静妃话中的“她”是自己吗?

不该心软?

同羽贵妃不同?

莫非……

那羽贵妃的死和静妃有关系?

是她害死羽贵妃的?

舞惜呆在原地,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这是重生来,第一次,让舞惜切切实实感受到后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按云珠的话来看,羽贵妃当年也算是宠冠六宫了,能够独宠的女人应该不简单,如果真是静妃所为,是静妃设计让羽贵妃失宠继而离世,那她的心智手腕可见一斑!

舞惜苦笑,原本以为自己好歹是现代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斗智应该不输古人的,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太嫩了,至少自己做不到谈笑间草菅人命!不过若羽贵妃真是静妃所害,自己定要为她讨回公道!

待静妃彻底离开后,舞惜才从花木后走出来,四周景致依旧,自己却再无欣赏之心,只想快步回宫,找到云珠问清楚当年的事!

紫竹轩内,秋月问着云珠:“姑姑,六公主一人出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回来?”云珠看了眼天色,自容嫔事后,各宫都有些自危,担心道:“是啊,这都一个多时辰了,怎么还不见回来?”说着吩咐小顺子:“小顺子,你去找找六公主。”“是!”

说话间,看见舞惜有些魂不守舍地回来了,由于一路走得过急,因此发髻松动,头发微散。众人颇为惊讶,连连问道:“六公主,您怎么了?”

秋月连忙端了放凉了的冰糖银耳,舞惜接过来急急喝下,方才缓了口气,直直盯着云珠,不说话。云珠见状,知道舞惜有话要说,就对众人说:“天气太热,六公主怕是中了暑气,你们在外伺候着,我扶公主进殿休息会。”

到了寝殿,云珠拿着扇子,刚扇两下,舞惜就打断她的动作:“姑姑,你坐下,我有话问你!”见她神色这样严肃,云珠连忙端了小杌子坐在舞惜对面:“六公主有什么话尽管问,奴婢必定知无不言。”

“好。”舞惜看着她,没想绕弯子,直接问着,“姑姑,我想知道我母妃当年是如何失宠的。”

云珠显然没有料到她会这么直接发问,前几次只要她表露出不愿多说的样子,六公主也就不再问,这一次……为何会这样直接?刚才六公主定是在外见了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吧?云珠抬头,看向六公主:“六公主,恕奴婢多嘴,您之前碰到什么人了?”

“哦?姑姑觉得我该遇见谁?”舞惜反问。

云珠起身,跪在地上:“六公主,当年之事,奴婢并不清楚。”

舞惜站起来,走到云珠身边,没有像往常一样扶起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姑姑,你自幼服侍母妃,难道能看着她受人诬陷吗?”

云珠磕了个头,低声说:“六公主,奴婢自幼跟着小姐,小姐待奴婢也不是一般的主仆之情……只是当年之事,奴婢……奴婢真的不知。”

舞惜心中着急,却并不表露,若想知道当年的种种,必得从云珠这里入手!她相信云珠对羽贵妃的忠心,也确信羽贵妃是被人诬陷,然而,云珠为何要矢口否认呢?是什么人对她封了口吗?舞惜迫切地想知道这一切!

走到窗边,舞惜看向院中的竹林,声音中有一丝悲伤:“那天我去见父皇,为兰贵人求情,父皇盯着我不自觉地说我和母妃一样善良,语气中满含着深情……你也说过母妃自从入宫便是圣宠,那么我不明白,既然父皇深情如斯,母妃为何会轻易失宠?究竟是什么样的过错,能让父皇放下母妃?”

云珠低头不语,心中挣扎着要不要将往事告诉六公主。

舞惜来到她面前,俯下身子,带着些许恳求:“姑姑,我只是想为母妃洗去冤屈,不想让她含冤九泉……”

云珠抬头,眼中带着泪光,看向舞惜:“六公主,当年的事……皇上曾经下令,不许任何人再提……”

果然……

和自己猜测的一样!

舞惜有些失望地起身,不想云珠继续说:“六公主,您今天这样问,定是发现了什么!也罢,奴婢不要这条命也不能让小姐蒙冤!”

舞惜面露惊喜,扶起云珠:“姑姑,我不会让你有事!”

接着云珠娓娓道来:

雍熙八年,那一年的选秀由于雍熙帝对安若舞惊为天人,见她之后便对旁的人再没有心思,匆匆选了两个算是应景吧。

这样入宫便圣宠,又没什么家世的,自然是太过引人注意了,后宫可谓怨声载道。在这一片埋怨中,唯有一人对安若舞关怀备至,那就是彼时还是静嫔的静妃。

若舞本就心思恪纯,入宫后又被皇帝捧在手心,见有人待她好,自是全心全意地回报,把静嫔当做是亲姐姐一般。这样一来,雍熙帝对静嫔也是亲睐有加,并时常嘱咐静嫔陪若舞作伴。

到了雍熙十五年,那一年舞惜四岁,已是贵妃的若舞入宫也有七年了。七年!雍熙帝还是像当年一般专宠她,一月中除了在其他妃嫔那应付几日外,余下的日子全宿在椒房殿,宫中人人都道椒房殿是第二个明光殿。

后宫诸人从最开始的怨声载道变为了习以为常,当然整个后宫除了静嫔无人肯和若舞相处。七年来,若舞已将静嫔当做知己,对她毫无隐瞒。

然而——

到底是若舞太过天真!

那日雍熙帝歇在了毓秀宫,若舞像往常一样早早就入睡了。然而深夜时,雍熙帝带着静嫔神色焦急地赶来。由于雍熙帝时常待在椒房殿,因此若舞不喜欢有人伺候,每每都遣了人在殿外候着。

那夜也是如此,然而静嫔说是看望若舞,云珠连忙打开寝殿门,不想却看见若舞和一陌生男子躺在榻上!衣衫不整!

当时殿中所有人都惊呆了!

雍熙帝勃然大怒!

若舞悠悠转醒后,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待看清身旁男子后,吓得说不出话……

戏剧性的事情是那男子跪在地上向雍熙帝表述自己与羽贵妃的情深,遂撞墙自尽。整个过程,若舞都云里雾里,来不及为自己辩驳。

绿云盖顶,雍熙帝自然接受不了,何况这红杏出墙的是自己最爱的女人!

于是下令封宫!

舞惜也被抱离椒房殿,云珠由于是素来照顾舞惜的,便随着一起迁了出去。

之后的事,就无人知晓了,只是几日后椒房殿传来羽贵妃悬梁自尽的消息。雍熙帝盛怒之下,椒房殿中所有下人都被赐死,对外只说羽贵妃暴毙,并按贵妃的仪制下葬。云珠侥幸活了下来……

这件事至此成了宫中的秘闻,无人再敢提当日之事!

舞惜听着当日的事,惊讶万分,从不曾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看着舞惜满脸的不敢置信,云珠说着:“六公主,奴婢从不曾告诉您,一来是因为皇上的命令,二来也是不希望您误会小姐!奴婢自幼在小姐身边,奴婢相信……”

未说出口的话被舞惜打断:“姑姑,你别说了,我相信母妃的为人!她定是被人陷害的!”说着将自己今日听到的告诉给了云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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