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既已有和谈的诚意,那么此事宜早不宜迟。初次和谈定于五月初,地点位于邺城与常山要塞中间的城郭。为表诚意,双方均卸甲,以文装前往;双方所带兵士于和谈地点外五里处集结等候。
子辰与舒默就盟约细节进行了详细的商榷,基本达成一致,唯有和亲公主人选一事还有待进一步协商。
子辰在来时,雍熙帝已料到会有和亲一事,但依照雍熙帝的意思,是从宗室女中选取一适龄女子封为公主和亲。
舒默则指明要六公主司徒舞惜,并嫁与乌桓仁诚汗之子拓跋承昭。
双方均不退步。
子辰心知舞惜在父皇心中的地位,自然不敢做这个主;况且以嫡亲公主嫁旁支世子,也有损大秦国威。
双方约定了下次和谈的时间,纷纷将今日之事上奏双方君主。
乌桓方面,仁诚汗拓跋严宇听说独子自请娶一汉人女子为妻,十分不满,即便那女子的身份是一国公主。在拓跋严宇看来承昭有着乌桓最尊贵的血统,乌桓男儿怎可立汉人为夫人?
但承昭自小就主意极正,拓跋严宇正愁着不知如何打消承昭的念头,前线的奏折就回来了!
大秦方面嫌弃承昭出身不够尊贵,不是大汗之子,不意以公主配之。虽说被汉人嫌弃让拓跋严宇很是不爽,但是能摆脱这样的儿媳,也算值得了。
而拓跋乞颜因着倾城的关系,一直也希望舒默能娶一位心仪的女子为妻。然当下国事为重,也只有委屈舒默;且娶了大秦公主,也为日后舒默顺利继位添了一些筹码,虽说并不指望大秦能助力舒默,然而传位时这也未尝不是一个由头。
其实,他虽不似拓跋严宇那般讨厌汉人,但对大秦宗室也是极其反感的。当年若非大秦先帝诛杀倾城一家,倾城也不会受尽苦楚,日日寡欢。若非答应过倾城不可为她而使两国生灵涂炭,他早已挥兵南下。
如今为了舒默的将来,自己也不得不接受大秦公主为儿媳,想来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至此,在和亲人选一事上,拓跋乞颜与拓跋严宇不谋而合。这个事就算是定了!
相比而言,舒默还算平静,无非就是府中多张嘴吃饭而已。承昭可就是满腹牢骚了,长了十**岁,好不容易有个让自己动心的女子,结果被自己阿爸和大汗三两句就打发了,偏生自己还半句抗议也说不得!
现如今唯一能安慰承昭的就是,大秦方面也并未同意将六公主嫁与乌桓和亲。承昭对自己说,只要六公主尚未婚配,那自己还是有机会的!为着这个原因,承昭这几日见了舒默心底总有一丝别扭,也不像往日那般热络了。
桑拉听闻此事后,心中窃喜。原本还因舒默娶公主而心生不满的他,眼见承昭疏远舒默,又开始暗自谋算。毕竟比之一个异国公主,仁诚汗的支持更为重要。桑拉再度开始频繁出入仁诚汗府,每每感叹舒默福气好,打了胜仗不说还能迎娶美娇娘。承昭听了,更是烦躁。
初次和谈之后,太子子辰返京。
当雍熙帝听闻乌桓要求娶嫡亲公主舞惜时,顿时勃然大怒!
整个明光殿中寂然无声,雍熙帝一掌拍在桌案上:“乌桓未免欺人太甚!我大秦能嫁公主给他已然是给了他十足的颜面,竟然还予取予求,要求娶朕最心爱的六公主!”
面对父皇的怒火,子辰也只得顺着说:“儿臣也是这样想,当时便拒绝了乌桓。只是……”子辰小心看了眼雍熙帝的神色,“我大秦如今内忧外患,若此次和谈不成,则边境百姓又恐陷入战火中……”
雍熙帝瞥他一眼,子辰的话在他那冷然的神色中戛然而止。其实他未说完的话,雍熙帝心中也了然:徐州等地流民大有造反之势,朝廷派兵一时竟也无力压制;张普在前线虽然遏制了乌桓的进攻,但乌桓仍夺取了武郡;南方的山越打着同盟的旗号,未必没有觊觎之心……
可舞惜……
那毕竟是他最喜爱的女儿啊!
无力地挥挥手,雍熙帝坐在紫檀椅子上,以手扶额,陷入沉思。
子辰悄声退去,将消息递进凤寰宫。
皇后半倚在椅子上,听着语晴细细说来,微眯了双眼:“以本宫对皇上的了解,只怕此次和亲另有其人。”
语兰一面轻轻打着扇,一面说:“娘娘,如今宫中适龄的公主除了六公主,就只有五公主了。娘娘的意思是……”“静妃向来目中无人,若真是五公主和亲,那还不把她鼻子气歪了?”语晴颇有些幸灾乐祸。
这也难怪,这几年来,静妃自恃得宠,张扬跋扈惯了,就连在皇后面前也不甚驯服。她的一双儿女也因此自鸣得意,五公主流嫣更是不把其他公主放在眼里。若是此次远嫁和亲,看他们还能得意到几时!
皇后睨她一眼,面上隐隐含着一抹笑,口中却略带薄责:“这样的话在凤寰宫说说也就罢了。免得传到皇上那,倒显得本宫不能容人。”语晴、语兰低声应是。皇后将目光投向毓秀宫的方向,眸中已然是看好戏的样子。
过了小半晌,皇后招来语晴,轻声在她耳畔吩咐了几句。语晴笑着出了凤寰宫。
子辰的消息原是隐秘,雍熙帝未免舞惜知道了伤心,便也吩咐子辰不得外传。因此除了子辰和几个参加了和谈的大臣外,并无旁人知晓。
可是到了晚膳时分,静妃急急赶到。雍熙帝本就心情不佳,便叫赵德传话说不见任何人。静妃心中一急,便更是执拗地求见。
“静卿如此急地求见朕,所为何事?”雍熙帝边问边端起面前的茶盏小口酌着。
静妃福了福,小心道:“皇上,臣妾听闻乌桓要求娶六公主?”
雍熙帝怔了下,抬头看她,似笑非笑道:“哦?静卿的消息倒是灵通!”
“臣妾……臣妾也是无意中听人说起的。”静妃见皇上语气不善,只得小心回话。
“唔,是有这回事。”雍熙帝点头。
“那皇上圣断如何?”
“静卿以为该如何呢?”雍熙帝不软不硬地将话转给她。
静妃微愣,但思及女儿,还是将想好的话道出口:“六公主本是皇上心尖上的女儿,皇上必当为她的幸福着想。臣妾私心想着,下嫁乌桓,虽说离皇上远了些。可那乌桓的二公子是一表人才,必不会亏了咱们舞惜……”静妃一壁娓娓道来,一壁小心打量着皇上的表情。
雍熙帝面上含笑,偶尔颔首,以示赞同:“静卿言之有理。那么,你以为公主和亲该以何礼仪操办?”
雍熙帝这样说来,静妃心中已然安稳,道:“臣妾以为既是和亲,必不能失我大秦风范,应比照大公主下嫁礼仪。”想了想补充道,“舞惜毕竟深受皇上宠爱,也可按长公主大婚的礼仪进行。”
就这样,两人絮絮良久。期间,雍熙帝对静妃的细致体贴大有称赞。
末了,静妃略微提了提流嫣:“皇上,臣妾之前曾向您提及关于流嫣与状元一事,不知您意下如何?”
雍熙帝似是忘了此事,沉吟片刻,方道:“你说温然啊,那孩子委实不错,朕也很满意。”
“那……他与流嫣的亲事……”
雍熙帝摆手:“朕对这个温然十分满意,准备留着给舞惜呢!”
静妃心底一惊,面上勉强维持着笑意:“可是,舞惜不是要嫁与乌桓二公子?”
“嗯?朕何时说了舞惜要去和亲?朕只问你和亲公主的礼仪该当如何。”雍熙嘴角微扬道。
静妃呐呐问道:“那皇上的意思是……”心中已有不好的感觉。
雍熙帝看向她,语气硬了几分:“你方才道乌桓二公子一表人才,想来十分满意。既如此,不如将流嫣许配给他?”
静妃惊呼:“皇上——”顺势跪在地上,“您怎么舍得让流嫣远嫁乌桓啊!子灏经常征战在外,臣妾身边只有一个流嫣啊!”
雍熙帝起身踱步到她身边,俯视她:“朕也舍不得,可是方才你说身为一国公主,应当为江山社稷奉献自己。朕深觉有理!”
静妃凝望雍熙帝,眸中带泪的样子很是动人:“皇上,臣妾和您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雍熙帝没有理她,看向茶盏,喃喃道:“若舞,朕和你也只有一个女儿啊!”
静妃猛然起身,眸中闪过一丝狠厉。若非皇上饱含深情地唤着“若舞”,她几乎以为这个人已然远离自己的世界。
许是不经意间的脱口而出也让雍熙帝诧异,他低咳两声,看向静妃:“这个事尚未定,你就这样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静妃走到桌旁,端起茶盏奉于雍熙帝,温柔开口:“皇上,是臣妾思虑不周,不论流嫣还是舞惜,都是您嫡亲的女儿,怎好匹配乌桓蛮子?”
雍熙帝看一眼她手中的茶盏,并未接过,反而缓和了语气:“静卿,你在朕身边十多年,你可知晓朕为何在众多儿女中最疼宠舞惜?”
静妃怔怔不知如何回话。
“赵德!”雍熙帝唤道。
赵德躬身进了大殿,低声问:“皇上,您叫奴才?”
“给静妃说说这茶。”
“是。”赵德面向静妃而站,“禀娘娘,这茶是太子参大枣陈皮茶,有理气和胃之效。这茶原也普通,只是是六公主听闻皇上近来为国忧思,食欲不佳,遂亲手配了此茶奉于皇上。”
静妃的脸色变了变,最终定于苍白。
她心中明了,一旦皇上铁了心,那谁也左右不了他的决定。
出了明光殿,静妃坐在轿辇上,疲惫地闭目。尔珍小心劝道:“娘娘,这事皇上尚未定论,公主又素来被皇上看重。事情还有转圜,您别急坏了身子啊!”静妃缓缓开口:“尔珍,难道本宫这一生注定赢不了安若舞?”
待静妃离去,雍熙帝问赵德:“赵德,去给朕查查,这事静妃是如何知晓的?”
夜有些深了,绛紫阁内,舞惜坐在妆台前,任由云珠将珠翠退去。
云珠想着舞惜自从听说了和亲一事后,就沉默寡言,揣度着开口:“公主,皇上素日里最疼爱您,和亲一事也许只是宫人误传罢了。”
舞惜回首,淡淡一笑:“姑姑,我不是担心这个。只是想着要离家了,有些伤感而已。”
云珠愕然:“公主的意思是……”
“在这个问题上,我不想让父皇为难。”
淡淡一句,没有说什么民族大义,只是身为儿女的孝道而已。然而就是这样淡淡一句,却让门口的雍熙帝眼眶有些潮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