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流言

消息一出,六宫哗然。往日侍寝的妃嫔们多少也能揣度些皇上的天恩,眼见舞惜在雍熙帝心中的地位是六宫莫能比拟。且之前已定了流嫣为和亲人选!雍熙帝向来一言九鼎,怎会轻易更改?

莫不是舞惜又再度失宠于皇帝?

还是流嫣真的感动了皇帝?

亦或者是静妃的枕边风起了作用?

……

一时之间,大家茶余饭后谈论的焦点都集中在这件事上。

舞惜素日里少去其他地方,如今更是除了邀月宫,再不往旁的地方去。舞惜暗自调侃着自己:如今方才做了一回大家闺秀,这才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啊!

因此即便宫中诸人都将她挂在嘴边,她也只作浑然不知,每天只安然度日而已。

静妃和流嫣知道圣旨后,则是长出了一口气。危机一除,流嫣的身子自然也就好了。

这日午后,恰逢舞惜带了婢女在御花园中小憩。流嫣久病初愈,带了尔岚也到了御花园。

舞惜远远瞧见流嫣的身影,不欲与她多言,遂转身就要离去。

尔岚眼尖,已然看见了舞惜。悄悄扯了扯流嫣的衣袖,朝舞惜的方向努了努嘴。流嫣眼睛一转,高声唤道:“舞惜——”

脚下一顿,舞惜暗自叹口气,只得转身,作出一副恍然瞧见的样子,问:“五姐姐,都是妹妹眼拙,没有瞧见姐姐。姐姐的身子可好了?”

流嫣几步上前,虽知她是故意,也不拆穿,大方道:“难为妹妹的一番心意了。我的心病一除,自然身子好得快些。”

想起和亲之事,舞惜知晓她心里多少的不乐意,于是安慰:“这样一来,妹妹也可安心些。姐姐勿要担心,好生养好身子,安心等着嫁如意郎君吧!”对于静妃此前的举措,舞惜多少了解些,自然明了流嫣心仪那个状元郎。

这句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流嫣竖起防备,警惕地看她:“妹妹这话我可听不懂。和亲一事,原就是宫人们捕风捉影。我有什么好多心的!倒是妹妹你……”流嫣顿一顿,倾身在她耳畔,私语道,“我听说乌桓人极仇视汉人,且乌桓国内买卖妻妾之事时有发生。妹妹……妹妹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流嫣身上有着浓郁的“媚芳髓”的味道,那是静妃最喜欢的香料。在她倾身的一瞬,舞惜不自觉地凝神屏息。随即,听着她略显恶毒的语言,舞惜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心中微叹:这样如花般的少女,怎会有如此恶毒的心?

流嫣站直身子,望着舞惜意料中的怔忪,嘴角微扬,露出明媚的笑颜。

将她的表情收入眼底,舞惜暗自好笑:是自己素来太过柔弱了吗?其实她只是懒而已!懒得和她们争,懒得和她们辩,懒得和她们计较……冷凝了神色,反驳的话语几乎要脱口而出!

突然——

眼角的余光扫过一抹明黄!

明黄——众所周知,那是雍熙帝和皇后方才能用的颜色。

心思极快地转动,想起晨起去邀月宫时,云妃曾说皇上今日要在她那用膳。算着时辰,这会大概是雍熙帝午睡后回明光殿吧!

于是,收敛了锋芒,淡然开口:“是吗?那就多谢五姐姐了。”

这次轮到流嫣诧异了!

原本对于流嫣来说,最想看到的就是舞惜的惊慌失措,黯然神伤;没成想她如此冷静自持……流嫣略带沉思地看着她……

舞惜趁她沉思,语不传六耳,接着道:“其实姐姐心知肚明,父皇为何会更改圣意!若非你寻死觅活,父皇何故要更改圣意?只是,不知下次若有这样的事,可还有人愿意替你?你如今这样子,可配做大秦公主?也难怪父皇对你越来越失望!”她声若婉转,语气中却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一席话触动了流嫣心底的痛!

自羽贵妃逝世后,自己在宫中的地位直逼大姐姐紫陌,其他姐妹皆是望尘莫及的,尤其是这个六妹妹,更是父皇深恶痛绝之人!哪知四年前,舞惜悄无声息地夺了自己的宠爱,逐渐凌驾所有皇子公主之上。有她在,父皇再不若从前那般疼爱自己。

幼年时,流嫣最嫉妒的就是舞惜。不论父皇朝政如何忙碌,每日总会去椒房殿陪羽贵妃和舞惜。甚至,就连合宫夜宴,父皇也偶尔将舞惜抱在膝头。

总算……

总算等到羽贵妃被打入冷宫,连带着舞惜也再不受重视。父皇的眼里终于有了自己!

没有人知道,为了讨父皇欢心,她有多么刻苦!五六岁的年龄,为了谈得一手好古筝,她练到指尖出血;为了跳一曲父皇喜爱的舞蹈,她千百次地练习同一个动作,即便在寒冬,她也总是汗湿衣衫……

这样的刻苦,换得父皇的一个赞赏的微笑,一句夸奖的语言……这些,足以让她喜极而泣!

可是……

舞惜凭着那些投机取巧的汤药饮食,简单的剪纸窗花,再度轻易地夺走了父皇的注意力与宠爱!

这——焉能叫她不恨?!

几乎是出于本能,流嫣厉声道:“你知道父皇为何让你去和亲?就因为你是羽贵妃那个贱人的女儿!父皇对你母妃深恶痛绝,怎会真心喜爱你?你凭什么和我争?父皇从来没有喜欢你!所以父皇让你嫁到乌桓,就是为了再也不见到你!……”说到后来,流嫣几乎语无伦次,歇斯底里。

舞惜终于讶然!

舞惜身边的月采和月乔被吓得紧紧扶住舞惜的手,生怕五公主激动之下做出更加疯狂的事!就连尔岚,也被她这个样子吓呆了。

舞惜静静看着她,眼底漾起一抹怜意。

突然后悔那样去刺激她,这到底只是一个孩子——一个一心想要得到父爱的孩子而已啊!心,柔软了……

带着悲悯的神色,舞惜对尔岚说:“扶你家公主回去吧!”尔岚方才缓过神来,微微看一眼舞惜,略行了礼,点头应是。

舞惜转身离去,只是突然发现远处隐在树荫下的明黄色没了踪影,几乎叫舞惜怀疑自己是眼花了。

直到舞惜走得远了,尔岚方才扶着流嫣缓缓离去。

没人看见,树荫下的雍熙帝是怎样的震怒!赵德看着雍熙帝在听到流嫣辱骂羽贵妃时,紧握双拳,直到指节泛白。额上的青筋昭示着他的震怒!

直到这一刻,赵德终于发现,原来羽贵妃一直都在皇上心底,从未离去!目光胶着在流嫣的背影上,微微叹气,不知道五公主会被怎样责罚。

一路回宫,舞惜都是默默。只是特意叮嘱了月采和月乔“之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回到绛紫阁,舞惜恍若无事地和宫人们说话,并未有任何反常。细心的云珠仍旧捕捉到眼底眉梢的落寞和不忍。但几番试探后,发现舞惜并未有告知的意思,云珠知道这是她不愿意让大家知道,也就另起了话题。

原本这事这样就过了!

舞惜想着争执那会御花园并未有其余宫人,她也不意让此事继续闹大。谁知,出乎人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

当日晚膳后,云珠陪着舞惜在庭院中散步。突然耳边传来内监特有的尖细嗓音:“静妃娘娘到——”

紧接着就是浩浩荡荡的一行人闯进了绛紫阁!

舞惜只略微愣了一愣,已然明了她的来意。于是,向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舞惜愈发恭敬地请安:“给静妃娘娘请安!”

静妃恍若未闻,也并不叫舞惜起身,就那么俯视着她,目光灼灼似要洞穿她的身体。

这皇宫是最重视礼法的地方。静妃若不叫起身,身为晚辈的舞惜只能一直维持着请安的姿势。舞惜无奈,只得再次道:“舞惜给静妃娘娘请安!”

“唔……起来吧”静妃道,收回了她的注视。

舞惜起身递了个眼神给云珠,云珠点头退下。极快的功夫,舒适的座椅已然备下。舞惜礼貌道:“静妃娘娘,请这边坐!”说着吩咐秋月,“给静妃娘娘上新贡的雨前龙井。”

静妃丝毫不为所动,就那样冷冷地注视舞惜,末了,方道:“像!你和她真像!”静妃说这话时,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憎恶。

话中的“她”指的是谁,舞惜自然知道。心思转动,不期然地想起在行宫时的一幕:

“‘娘娘,当年您真不该心软!’

‘你不懂!她同羽贵妃不同,毕竟是皇上的女儿!只是现在看来,她也不能小瞧了……’”

当年就怀疑过此事,只是素来和静妃没往来的,加之拿不准父皇的心意,因此舞惜并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如今,可谓是天赐良机!再次看向静妃时,舞惜心中已有了计较!

关于羽贵妃,如今的舞惜自然没有太多的印象。残缺的记忆中,那是一个绝代佳人!轻抚上脸颊,舞惜庆幸,自己的好容颜是承袭了羽贵妃的!

经历过重生、与沈浩的天人永隔,舞惜早已看透许多,富贵、美貌……乃至生死!

唇角微微上扬,舞惜露出谦卑和婉的笑,眸子静静凝望着静妃:“娘娘,我和母妃果真那么像?那您……从未怕过吗?”

静妃心中一动,到底是纵横后宫二十年的人了,即便心中闪过一丝不自在,但从她平静的神情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她冷静开口:“本宫有什么好怕的?本宫当年和你母妃是好姐妹。她的死虽说是她自己做错了事,可本宫仍是唏嘘不已,几度向皇上陈情。本宫早已做到仁至义尽。”

舞惜愕然,这颠倒黑白的本事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学会的!哪怕自己前世在大学时是最佳辩手,面对静妃这样指鹿为马惯了的人,也是会词穷的。

正当舞惜有些恍神,静妃已然发难:“倒是你!流嫣毕竟是你姐姐,你怎能那般欺负她?她不比你,自幼就身子骨弱,今日被你一折腾,好容易调养好的身子又病了。本宫就好奇了,皇上口中最重礼仪孝道的六公主,怎是这样一个连姐妹亲情都罔顾的人?”

舞惜微微怔住,静妃还待再问,云珠护主心切,只得跪下为舞惜分辩:“静妃娘娘息怒。六公主不是那样的人!”

舞惜看出云珠的举止,想要阻止已然晚了一步。静妃本就来者不善,如今被她抓住,她又怎会轻轻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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