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珠早已猜到到今年的夜宴,公主可能会被皇上冷落,却不料事情比她想的更为严重!
未时一刻,赵德带来雍熙帝的旨意:六公主司徒舞惜身体抱恙,需安心静养,出席中秋夜宴于公主养身不利,故特允其留于绛紫阁;此外,在公主静养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扰。
这样的旨意,就是变相的软禁了!除了舞惜外,绛紫阁上下都是一片哗然,这几年皇上对公主的宠爱,阖宫皆知,谁都不曾想到公主会有这一天。
倒是舞惜,平静地接过旨意,平静地谢恩,甚至还嘱咐赵德要好生照顾雍熙帝的龙体。
六公主平日里亲切可人,没有丝毫的架子,赵德很是喜欢。眼见她遭此变故,赵德也是心有不忍:“六公主,您安心休养,奴才会多劝劝皇上的。”
明光殿内,自打舞惜退出后,雍熙帝沉思良久。当年的那些事一再在他眼前重现,心中的怒火更是抑制不住。他起身走到桌前,看着满桌的菜品,那都是昔日若舞最拿手的。舞惜却以此来试探自己对若舞的态度!内心深处的秘密仿佛被人翻出来,曝晒在阳光下。舞惜一贯是自己最喜欢的孩子,却不想这样来试探自己,是可忍孰不可忍!
思及此,雍熙帝大手一挥,将一桌的菜品全部掀翻在地。顿时,殿内传来“噼里啪啦”瓷器落地破碎的声音,渐渐是碎片滚落的淅沥声。良久,殿内只剩无声而可怖的寂静。
赵德在外听得心惊肉跳,硬着头皮赶忙进去,见这满地狼藉,只得跪地不住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说着起身将茶盏递到雍熙帝面前,“皇上,您喝杯茶,顺顺气。您若气坏了龙体不值当啊!”
“哼!”雍熙帝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又重重放在桌上,怒道,“舞惜,实在是大胆!”
赵德一听是六公主,又能让皇上这样动怒的,心里大致也有了几分谱。可事涉羽贵妃,赵德也轻易不敢多言,只得反复劝皇上息怒。
半晌,雍熙帝渐渐平复了怒气,看着赵德,道:“朕素日里把舞惜宠得是不成样子,以至于她愈发大胆,也该静心修德了。”想了片刻,接着说,“传朕的口谕,六公主身体抱恙,需安心静养,任何人不得探望。”
“是。奴才这就去传旨。”赵德喏喏应是,正要躬身退出,又被雍熙帝叫住:“今日的夜宴,她也不必来了。”“奴才遵旨。”赵德惊诧之余,也只得照做。
宫里向来是没有秘密的,更何况是涉及到一向炙手可热的六公主。
凤寰宫和毓秀宫都很快得到消息。两宫的反应却不相同。
皇后听语晴说完,双眼微睐,半晌方道:“果真是为了安若舞?”“娘娘放心,明光殿有自己人,说是听得真真儿的,六公主提到了羽贵妃,皇上才动了大怒的。”语晴肯定道。
见皇后面无表情,语兰有些疑惑:“娘娘似乎不高兴?”
皇后睨她一眼,道:“这事和本宫又没有关系,本宫有什么高不高兴的。”
语兰自知失言,迅速跪下:“奴婢失言了,娘娘赎罪!”
“起来吧,以后注意点。”皇后沉默须臾,接着说,“依本宫对皇上的了解,他是近乡情更怯,只怕是舞惜道出了他的心思。否则,皇上不是个易怒的人,更何况对象是舞惜。”
说到这,皇后心中一惊,莫非这么多年,皇上心里从来不曾忘记过安若舞?
皇后这边算是淡然处之,而静妃听了则是拍手称快。
听尔珍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舞惜被罚的事,静妃面上露出笑意:“皇上英明。舞惜那丫头是得意过了头,竟然在皇上面前提那个罪妇!”
尔珍也随声附和着:“娘娘说得极是。六公主有那样的生母,终究会被皇上所厌弃的。六公主是活该,谁让她成日地和咱们公主作对呢!”
静妃赞赏地看着尔珍,两人闲话了几句,静妃突然想起什么,急忙吩咐:“尔珍,告诉尔岚,好好为流嫣打扮。顺便让流嫣好好准备。今夜皇上心情不佳,流嫣要好生表现才是。”
后宫内诸人虽听说了此事,却不明个中缘由,一时间众说纷纭。唯有云妃,听后知道事情不简单,想要一探究竟也是不能,不免心中焦急。
就这样,在众人各怀心思中,到了晚宴。
然而宫中连着流嫣在内的公主们赚足了劲想要让父皇注意,却各个空打了算盘。这一次夜宴,雍熙帝姗姗来迟不说,且兴致不高,略坐了坐就回明光殿了,让那些个意欲表现之人没了机会。
十五之夜原是要陪皇后的,雍熙帝却着人传话给皇后,让她自己歇在凤寰宫,不用去明光殿了。皇后听后,温婉大度地嘱咐了奴才照顾好皇帝,内心里却是无法平静的。
自从入宫那日,皇后对皇上就不仅有君臣之礼,更有夫妻之情。然而除了先前几年的和睦外,安若舞就入宫了,有她的那七年里,皇上的眼中容不下旁的人。好容易她死了,静妃又取而代之,接着就是这个妃、嫔,那个美人的,皇上对她再没有原先的亲密。如今,安若舞就连死了,也能让皇上忘了自己……
重重一掌拍在桌上。
皇后卸下人前的伪装,心中是满满的失落……
独宿明光殿的雍熙帝也是彻夜难眠的,心底总是不期然地闪过若舞的面容: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喜一嗔;初见时的娇羞,下棋时的聪颖,弹琴时的空灵,舞蹈时的明媚……记忆的最后片段停留在雍熙十五年的那个夏夜……永远也忘不了那瞬间带给自己的震惊与愤怒……若舞脸上的惊慌失措……然而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自己完全听不进若舞任何的解释……
“然而女儿至死坚信母妃对您的真心。您与她相伴七年,难道对她的人品还不了解吗?父皇,请您问问您的心……”脑海中一遍遍闪现舞惜的话。
是啊,若舞陪伴自己七年,后宫多少女人为了争宠夺利,为了母家荣耀可谓是不择手段,然而若舞却一如初见时的纯真……当年之事,是另有隐情吗?
时过境迁,当年若舞身边的宫人除了云珠外,全部杖毙,想要一探究竟,也是难了!
……就这样,辗转反侧……
“皇上,都三更天了,您还不睡吗?”赵德听着雍熙帝翻来覆去、不时叹息,忍不住开口询问。
“三更了?睡了!”雍熙帝自登基来可谓是勤勤勉勉,想着早朝,暂时抛却儿女情长。
连着几日雍熙帝都不怎么往后宫去,难得准了云妃的求见,却也在开始就说了不愿谈及舞惜一事。倒是皇后那儿,雍熙帝每日的晚膳都是在凤寰宫用的。
这日晚膳后,雍熙帝与皇后闲话家常,说起了紫陌下嫁一事。皇后听他起了这个话头,哪有不解深意的,极自然地将话锋一转:“说起这事,臣妾倒是为六公主心疼……”
雍熙帝看向她,并不接话。
皇后见皇上面上平和,没有不悦,接着说:“舞惜这孩子身子娇弱,眼看明年就要远嫁乌桓了,这会子身子却不好,真叫人担心她。臣妾是后宫之主,要不把舞惜接来凤寰宫,让臣妾照顾吧!”
“皇后贤惠。”皇上夸赞道。
皇后面上微红:“皇上谬赞了。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李太医一直照料她,就别挪动了,免得过了病气给你。”思虑良久,雍熙帝开口,“说起舞惜和亲一事,朕到是有个事想听听皇后的意见。”
“臣妾愿闻其详。”皇后恭敬回话。
“是这么个事,为了两国邦交,也为了我大秦体面,朕已封了舞惜为镇国公主。只是……她生母已不在了,朕想着追封羽贵妃为皇贵妃,才能更加彰显我大秦的大度与诚意。”
雍熙帝声音平和,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而皇后的心却一丝一丝冷下去,面上却仍维持着得体的笑,似乎极认真地在听。她知道是舞惜的话勾起了皇上昔日的记忆,如今这情形,不能明着反对,只得从长计议,于是道:“皇上心疼公主,自然极好。只是臣妾……为皇家清誉考虑,只怕不妥。昔日之事,宫中不少嫔妃知道,这其中若要有个多嘴的,只怕有损皇上威严……若皇上同意,臣妾愿为公主母妃。”
雍熙帝点头,不置可否地道:“唔……皇后的思虑周到,是朕草率了。这事不谈了!”说着,拍拍皇后的手。
皇后心底一松,将另一只手放于皇上手背,温婉贤惠道:“臣妾与皇上夫妻本为一体,自然事事以皇上为重。”
第二日晨起,想起昨夜皇上的话,皇后仍是不放心,却也不愿出头。唤来语兰,悄声吩咐:“……将这事传到毓秀宫去。”本宫不愿出头,不若让静妃来做。
静妃听说了这个事,自然气得不轻,也婉转到雍熙帝跟前晓以大义一番。
转眼小半月过去,舞惜这期间求见两次未果,心中也是烦闷。
这日午后,坐在桌前练字。由于心里有事,字也是信马由缰,并未在意内容。秋月在旁伺候笔墨,不禁好奇:“公主这诗怎么反复写了这许多遍?”
舞惜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满篇写的都是“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不由计上心头。
舞惜将羽贵妃的亲笔所写递给云珠,再三叮嘱:“姑姑,此事关重大,务必给到赵德手中,让他转交给父皇。别人我都不放心,你也悄悄的,别让人撞见。”云珠郑重点头。
原本这些日子听皇后、静妃说了许多,雍熙帝顾忌自己颜面和皇家声誉,也准备不再提追封一事。不想看到赵德手中的素绢时,整个人恍若雷击……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那样熟悉的字,雍熙帝永远不会忘——是若舞亲笔所书!“看朱成碧”、“憔悴支离”,还有那绢上隐约的泪痕……
带给雍熙帝的震撼实在不是一点点……
昔年所有的爱恋全部回来,脑海中尽是若舞的美好……
即便……
即便有那样不堪的往事,雍熙帝也愿意选择相信自己的内心——相信若舞的无辜!不再去追究当年的因果是非,也算给自己这十年来的思念一个交代!
翌日,雍熙帝的圣旨晓谕六宫:镇国公主司徒舞惜和亲在即,为顾全大秦颜面,特追封其生母贵妃安氏为皇贵妃。
皇后听了失手打翻了茶盏,眉心一动,终究隐忍下来,平静接受,并着人送了贺礼到绛紫阁。
静妃听后,面上只是冷笑。须臾只闻得“喀”一声轻响,那水葱似的指甲齐齐断了下来,眼中有着雪亮的恨意。
云妃听后倒是真心为舞惜高兴,毕竟当年羽贵妃待子瑾极好,于是备了厚礼送到绛紫阁。
彼时舞惜正和云珠下棋,听了旨意,将手中黑子轻轻置于棋盘,笑道:“姑姑,我这局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