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待舞惜沐浴更衣后,云珠端着青瓷小碗进屋。舞惜看了眼她手中的碗,对众人说:“秋月,带着大家把这收拾了。屋里有云珠伺候就可以了。”众人喏喏应了,各自忙着。
舞惜坐在妆台前,手中的象牙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满头青丝,微抬下颌,示意云珠将小碗搁在桌上。
云珠放下小碗,看着舞惜毫不犹豫地端起碗,终是没忍住:“公主,您即便不喜欢公子,可孩子毕竟是无辜的,再说若您一朝有子,日后也算有个依靠啊……您可要三思啊,奴婢怕您日后会后悔!”
放下小碗,舞惜轻抚了下小腹,叹口气:“姑姑,你的意思我懂,可是若我和拓跋舒默没有感情,那么这个孩子就是生下来,也不会有父爱。且你看看这府里目前虽只有这几个女人,以后总会有别的女人进府,她们都对他有所图,也都不是省油的灯。那么我若生下孩子,就会让这孩子陷进争斗中!”
“您既已拿定主意,奴婢也不多劝。只是您还这样年轻,若无一子半女,奴婢是心疼您啊!”云珠看向她的眼里隐约可见湿意。
握了握云珠的手,舞惜端起碗,凝眉喝下。
夜里,躺在榻上的舞惜了无睡意,透过轻薄如烟的鲛纱,正对着皎皎一轮明月,忍不住叹息:自己并非不喜欢孩子,也并非不晓得于古代女子来说,孩子的重要性在很多时候更甚于丈夫;只是,自己如何能为一个没有半分感情的男人生儿育女呢?即便……即便没有沈浩,受过现代教育的自己也是万万做不到的啊!好在,拓跋舒默也并不在意自己,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抬手轻轻摸了下脸蛋,舞惜勾起唇角:拓跋舒默并不是一个贪图美色的男子!或者说,在自己那样对他之后,他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
不论过程如何,总是达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思及此,舞惜满意地微闭双眸,慢慢进入梦乡。
接下去的日子,舞惜过得顺心顺意,舒默果真不曾踏及漱玉轩半步,舞惜也轻易不出漱玉轩,自顾自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舞惜素日就是个省事的,很多小事能自己动手的并不愿意去支使下人,加上云珠和秋月是她用惯了的,所以很少有事用的上舒默拨来的人。且舞惜性子平和,声音柔和,从不以身份压人,倒是很得宁舒、宁晔的心,即便接触不多,两人也是真心喜欢她。
而漱玉轩中负责洒扫的下人中却渐渐有了那么个别有异心的:这个夫人好是好,却从不得公子的心,空有个夫人的头衔,实则远不如侧夫人蓝纳雪。有了这样念头的人开始想方设法地讨好蓝纳雪。
至于蓝纳雪,原本顾忌舞惜的夫人身份,很多事情上还差人去漱玉轩征求舞惜的意见。舞惜聪慧,对她的心思自然了然于胸,开始还敷衍着,后来则直接命云珠传话,让蓝纳雪“凡事自己拿主意就是”。
傍晚,森淼池旁的亭榭中,蓝纳雪正带着子衿在纳凉。远远有奴婢走来,蓝纳雪原先并未注意,直到那人走到面前,恭敬地请安。
“侧夫人安。”来人声音中透着一丝谄媚。
蓝纳雪示意她起身回话,注意到这人是漱玉轩中的小丫头千儿。这丫头这段时间总是借着机会攀着子衿、子佩,蓝纳雪怎能不明白她的心思?于是笑问:“原来是千儿啊,可是你家夫人有事让你来传话?”
千儿陪着笑脸:“如今府里上下都知道侧夫人您才是当家的,就是有事,也该是您吩咐啊!”
这话说到蓝纳雪心坎上,面上却一凛,佯装不悦:“这是谁在传闲话?我乌桓向来讲究嫡庶,夫人虽说年幼,又远道而来,可毕竟是大汗亲指的夫人!这话以后休要再说,免得传出去,显得我不敬夫人!”
千儿本也是个机灵的,听着蓝纳雪说着话,面上却是一副不以为然,于是更加谦卑:“这话可不是奴婢乱说,如今府里谁不知道公子最疼宠您!再说侧夫人您是素黎部落族长的掌上明珠,而我家夫人即便是大秦的公主,也不比您是乌桓最尊贵的女儿,有长生天护着您呢!”
蓝纳雪听了,笑意更盛,打断她的奉承之语:“你倒是个懂事的,不妨直说,来找我所为何事?”
千儿跪倒在地:“侧夫人,您身份尊贵,奴婢自知无福,不能伺候您,但奴婢愿为您做牛做马!”
“好了,你的心思我知道了,日后必不会亏待你就是。”蓝纳雪点头,“你且在漱玉轩好好伺候夫人,有事我自会差人来找你。”
千儿听了,忙行礼后退下。
“侧夫人。”子衿看着千儿的背影,说,“您觉得这个千儿可信吗?”蓝纳雪面带微笑:“我早在漱玉轩安插了人,那个大秦公主带了心腹,根本信不过咱们府里的人。且你看看,自从新婚那日,公子可曾去过她那半步?所谓夫人,也就是说起来好听,若论恩宠,她可连茹茹也不如!跟着这样的主子,能有什么出路,这个千儿早就蠢蠢欲动了。我先留着她,日后没准用得上。不过……这样背弃主子的人,我是断断看不上的!”说罢,眼神一瞥,看着子衿。
子衿连忙屈膝:“侧夫人,奴婢自小跟着您,是绝对不会做对不起您的事的!”
蓝纳雪笑着拉起她:“你和子佩是一直跟着我的,我自是信得过。有我一日,我必不会亏待你们!”
子衿这才放心地起身,一面为蓝纳雪打扇,一面说:“侧夫人,奴婢瞧着如今府里公子最看重的就是您。虽说那个大秦公主顶着夫人的名号,可谁不知道府里的大小事宜都是由您做主!他日您若为公子生下小公子来,地位就更加稳固了。也轮不到杜筱月……”
提及此,蓝纳雪沉下脸,满面不豫,声音森冷:“杜筱月那个贱婢,以为有了公子的子嗣就娇宠起来!连日来夜夜霸着公子,这才六个月,就这般放肆,原来竟是我小瞧了她!”
“侧夫人,容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当初您小产……如今月姬也可以,只要没有了孩子,月姬也就没有争宠的资本了。”子衿的声音渐低。
蓝纳雪猛地回头,目光如火:“不可!我如今正得宠,这样的事万万不可与凝翠阁有所牵连。府里的女人们有谁会真心期待月姬的孩子?”
子衿了然地点头,轻快说道:“奴婢明白了!”
蓝纳雪笑着轻抚上小腹:“那些坐胎的良药我日日都在用,相信很快就会有的!到时候,公子对我必会更加怜惜!”
说话间,两人已相携离去。
“公主……”云珠抬眼看着舞惜。
舞惜秀眉微蹙,颇有些腻烦:“姑姑,这些事我们还见得少吗?原来在宫里看着父皇的妃嫔们勾心斗角,如今又看这些女人们乐此不疲。她们斗她们的,与我何干,只是可怜了月姬腹中之子。”
云珠微笑:“公主还是一味地好性子,奴婢还想着您会气千儿的背叛,毕竟您对大家都是极好的。”
提到千儿,舞惜嗤之以鼻:“这世间原也不是公平,我只管我的,有你和秋月在,千儿又岂会真的伤害到我?防着也就是了。至于蓝纳雪提到的另一个人,你只管暗中小心。在这里,除了你和秋月,我一个也不会信。”
云珠慎重点头:“公主放心就是。奴婢自会注意。”
如此一来,舞惜并没了散步的心思,出了皇宫,又嫁入府邸,舞惜心中明了,这一生都无法远离这些勾心斗角。哪怕,她无欲无求,百般不愿,这些事也永远无法避开!
脑中突然出现那张天真的笑脸,耳畔想着稚嫩的、并不十分清晰的吐字“姑母”……脚下一顿。
“公主?”云珠轻声询问驻足的舞惜。
回过神来,舞惜面露坚定:“月姬的孩子,一定不能有问题!姑姑,吩咐秋月暗中留意镜月轩。”
云珠含笑点头。虽不知舞惜如此吩咐的缘由,却也不意外她的决定。
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
舞惜几乎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漱玉轩再没有迎来男主人,渐渐的,连原本对她心存谨慎的蓝纳雪,也不再提起这里。
而舞惜却并不清闲,她带着云珠和秋月一点一滴地布置着漱玉轩。舞惜是心思巧妙的女子,宁舒和宁晔也渐渐亲近她。
杜筱月在镜月轩中安心养胎,月份越大,胎动越频繁,偶有不适,也速速找来了御医。府中其他人像是避嫌般,并不往来,连物件吃食也没有送过。
如今乌桓边境安宁,与大秦、山越也和平相处,加之杜筱月临产在即,拓跋乞颜特许舒默留在平城,直待小公子平安出世。
在此之前,步路根和莫素和均诊断出杜筱月这一胎为男孩,母以子贵,舒默高兴之余,也许诺杜筱月,若小公子平安出世,就封其为侧夫人。
此令一出,在府内掀起不少波澜:已有萨利娜的乌洛兰心内不满,她为舒默诞下长女,却一直居妾位,被两个新人占了夫人与侧夫人的位置。这是她所不能改变的,毕竟舞惜和蓝纳雪靠山颇大。现如今,眼看杜筱月也要越过她了,怎能让她服气?蓝纳雪在听后也变了神色,她是极看不上汉女的,舞惜贵为一国公主,虽有夫人之名,却名不副实,她并不放在眼里;而孕有长子的杜筱月马上就要同她平起平坐了。蓝纳雪清楚,儿子对于向来子嗣单薄的舒默意味着什么。茹茹倒没有反应,大抵也是不高兴的。杜筱月则喜不自胜,更加看重腹中之子。至于舞惜,听到后只是微微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