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主.您稍等.老奴去为您通传一声.”明光殿外赵德远远地看见舞惜的身影.连忙迎上去.关于称谓.他思虑再三.还是叫她为“六公主”.
很明显.舞惜是喜欢赵德这样称呼她的.“麻烦你了.赵公公.”舞惜有礼依旧.
不一会.赵德出來说:“六公主.皇上请您进去.”
“父皇万安.”舞惜行礼.见雍熙帝正在习字.一如从前地走上前去.为他研磨.
雍熙帝并未抬头.而是专心将那一张纸写完.方才放下笔.对舞惜说:“你这次回來也呆不了几天.且我们父女这次一见.不知有生之年还能否见面了.”
这话说得伤感.舞惜连忙说:“父皇身体健硕.是万岁呢.隔个几年.女儿还回來看您.”
雍熙帝听着她这温暖的话语.笑道:“这么些儿女啊.唯有你最贴心.只是你如今已是大妃.按说独自回來是不妥的.舒默能允准你一次.已然不容易.”
“他再怎么霸道.也不能阻止我们父女团聚啊.”舞惜不以为意地努努小鼻子.说道.
雍熙帝被她这些小动作逗笑.这个女儿啊.已然是两个孩子的妈了.还是这样可爱.说起孩子.他问:“这次回來也不说将朕的小外孙带回來.”舞惜是托人给他带回來过画像的.那两个孩子都长得极可爱.看起來聪慧伶俐.那大眼睛中满是慧黠.正因如此.他才更加想见见他们.
提起儿子们.舞惜身上流露出母性的光辉.她笑说:“那两个孩子啊.这些日子缠上了舒默一个兄弟.非要练习骑射.舒默说他们都是乌桓男儿.就该从小这样.所以.女儿就沒有带他们回來.等下次吧.下次女儿一定让他们回來见见外祖.”
“好.”雍熙帝点头.舞惜这句无心的话.却隐隐让雍熙帝听得忧心.虽说大秦的皇子们也是自幼就练习骑射.但是舒默说的那话.却让雍熙帝明白.这些年來乌桓越來越让他不敢小觑.是有原因的.只是.这些话不便说与舞惜听.收了心思.雍熙帝问:“舞惜.今日來找朕.是有事吧.”
雍熙帝心思百转千回.舞惜是一无所知.说到底在雍熙帝面前.舞惜还是稚嫩不少的.听见问话.她想起今日的大事.一脸正经地问:“父皇.您可听说过楚浅雪这个名字.”
关于阿妈的事.那日在恋雪轩舒默几乎都告诉了她.她趁着这次省亲.想将昔年之事调查清楚.她知道.逝者已逝.似乎一切都晚了.但是若楚王真的是冤枉的.那么平反昭雪.想必也是能慰藉他的吧.
“楚浅雪……楚浅雪……”雍熙帝重复着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十分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见过或是看见过.他凝神思考了许久.方才有了些头绪.他小声念叨着.“楚浅雪……楚卓锋……”
听见楚王的名字.舞惜眼中一亮:“父皇.您还记得她.沒错.楚浅雪就是楚卓锋的女儿.”
“你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人.”雍熙帝并不明白为何在提起这个人时.舞惜一脸兴奋.关于楚卓锋的事.都已是陈年旧事了.楚浅雪更是沒有了下落.按说.舞惜和这两个人都全无交集.应该是根本不认识的才对.
舞惜看着雍熙帝.认真地说:“当年楚卓锋依律被处以死刑之后.楚浅雪在楚卓锋心腹的保护下.逃离了大秦.之后.她改名为宋浅雪.再之后.她嫁给了乌桓的大汗.再度改名为倾城.这个倾城为乌桓大汗育有一子.取名为拓跋舒默.”
雍熙帝满脸震惊地看着舞惜.依她说來.那拓跋舒默还同大秦有着千丝万缕的微妙联系.楚卓锋啊……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楚家曾是大秦的大姓人家.楚王跟随着秦太祖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大秦开国.楚家获封为异姓王.这是极其显赫的封赏.自那以后.楚家便一直镇守江陵.南抗山越.他幼年时.楚卓锋还时常进宫同父皇共商国是.深受父皇的倚重.
父皇曾经和他说起过楚家的功勋.雍熙帝那时已是太子.父皇交代的这些他都牢牢记在心上.对于楚家这种手握重兵却能一直忠心耿耿的臣子.他也是十分敬重的.当然.树大招风.朝中也是有人一直上书弹劾楚卓锋的.只是面对这些无稽之谈.父皇向來是付之一笑的.
那时父皇经常同他传授为君之道.父皇总是说.面对这种忠心耿耿的臣子.为君者要给予充分的信任感.因为这些人总是容易招人嫉妒.若是为君者失去了理性的判断.不仅会凉了一众忠臣的心.让奸佞小人得逞.长此以往.更会动摇国之根本.
他听了深以为然.并牢牢记在心上.在他看來.父皇同楚卓锋真可谓是千古君臣的表率.可是后來.弹劾楚卓锋的人越來越多.三人成虎.他看得出在父皇驳斥那些弹劾之言之余.脸上偶尔会闪过一丝疑惑.为君者到底是忌讳位高权重又手握重兵的臣子的.
他看在眼里.还曾经同父皇讨论过此事.父皇将那些弹劾的奏折摆在他面前.极高的一大摞.他瞠目结舌.尤其.楚卓锋明明也知道这些弹劾之言.却从不曾出言为自己辩驳.
当时他心里就在想.楚卓锋到底是太相信父皇的信任还是被这弹劾之言言中.以至于无从辩驳.
渐渐到了父皇的后期.弹劾楚卓锋的奏折更是如雪纷纷.所涉罪证五花八门.一应俱全.最严重的那次.出言弹劾的是当今陈国公张普的祖父张智.张智搜集了大量楚卓锋通敌卖国的罪证.通敌卖国.这是为君者最不能容忍的事.加之之前弹劾他的奏折已太多.于是以张智为首的众多臣子纷纷上言.对于楚卓锋这样的人.绝不能姑息.
那些时日.因着父皇身子抱恙.他已经常以太子的身份监国.那些日子.面对这些奏折.他看得出父皇心底的动摇.看得出父皇眼底偶尔闪现的杀意.他知道.楚卓锋只怕是难逃一死了.其实面对那些罪证.他心中始终有些怀疑.
这个楚卓锋.他打过几次交道.看得出那个一生驰骋沙场的男人是个性子耿直爽利之人.但是.绝非仅仅是个武夫.实则他是一个饱读圣贤书的儒将.
这样一个有勇有谋的人.真要是动了反心.能被人找出这么详尽的罪证吗.何况他远在江陵.手下又有太多的心腹和谋士.怎会不为他计划周密.
所以.罪证越是严密.越是丰富.他反而觉得越可疑.人为的因素越多.然而当他向父皇说出自己的想法时.父皇不置可否.说他看人看事太过天真.他被父皇这样一说.也开始反省.难道真的是他太容易被糊弄.
最后.在他还沒有将此事想出一个头绪的时候.父皇心中已然有了决断.提前将楚卓锋召回宫述职.继而就地解了他的兵权.扣押天牢.
之后的事就有些惨不忍睹了.楚卓锋死了.楚家一家被诛了九族.连带着他的那些心腹也悉数被赐死.其中还有尤为亲近的被诛了三族.
这样的事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想着那么多人一夕之间就成了孤魂野鬼.他心底还是有些伤痛的.总觉得父皇这一次有些操之过急了.只是这些话为人子的他不便说罢了.
这事过后.父皇下令不许再议.他也只是恍惚间在张智回京复命时.听他提过一句.楚卓锋的独生女似乎沒有寻到.还有就是当时的潜安侯祁景烨也沒见尸首.这种诛九族的事.为君者是忌讳留下活口的.父皇听后.便下令一定要将这两人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当时的他听着这样的命令.心存不忍.楚卓锋那个独生女.他隐约还有印象.长得美貌过人.娇娇弱弱的.那样美好的女子.若是身首异处了.岂不可惜.
然而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他索性不再关注这个事.总之沒有哪个人取了那女子的首级前來复命.他以为她已经自生自灭了.
毕竟在那样的兵荒马乱中.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该如何存活呢.再之后.父皇殡天.他继位登基.国事繁忙.他也渐渐不再去想这些事.
他知道拓跋乞颜的宫中有一个叫倾城的女子.据说美若天仙.得拓跋乞颜专宠.却原來.这个人竟是父皇一直下令寻找的楚卓锋的女儿.她不仅活下來.还同乌桓大汗相恋.并育有一子.而她的儿子竟然还成了新的大汗.真是世事无常啊.命运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父皇.您在想什么.”舞惜见雍熙帝神情专注.沉默不语.轻声问.
雍熙帝晃神过來.看着舞惜.半晌方道:“想起一些陈年旧事.舞惜.今日你突然和朕提这三十多年前的事.是想说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