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深处的小院里,沐清漪披着厚厚的紫貂披风,依靠在窗边望着门外的满目的雪白出神。虽然大雪已经停了但是这房前屋后的雪却半点也没有融化的痕迹,沐清漪自然是哪儿也去不了了。
之前她还问起这事儿,那不知名的老头儿得意洋洋的告诉她,这山谷外面一年有四五个月都是积雪,而这山谷里更是一年有半年都是能看到雪的。摆明了就是告诉她,除非老夫送你出去或者有人来找你,否则你就别想跑了。
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于那个抓自己来得老头儿她也不知道到底是该怒还是该气了。那老头儿对她也并没有什么恶意的模样,只是三不五时的搬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来问,若是答得不合他的意了两人必定是要辩上一辩的,若是他辩输了往往都要横眉怒目气冲冲地离开。但是往往第二天,又照样抱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书跑来了。幸好他带来的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书,甚至一些话本也能拿来辩一辩,反倒是诸子百家兵书战策之类的并不常见,显然这老头儿并不擅长这些。所以,往往两人大概胜负大概也就是五五之数的样子。
最后老头儿得出了结论,哀声叹息她身体生得这般弱,天生就不是习武的材料。否则也不用等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他老人家可以勉强答应收她当关门弟子。对此,沐清漪也只得安慰自己就当这是老头儿在称赞自己聪慧了。
“丫头,你在干什么呢?”一头灰发的小手老头儿蓦地出现在窗口,好奇地看着正坐着发呆的沐清漪,“你这丫头真奇怪,什么都不干发呆也能待一整天,难道是在这了憋久了憋傻了?我老人家每天都纡尊降贵的来陪你说话啊。你傻了倒是没关系,可千万别把我的小徒弟憋傻了。”
沐清漪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前辈你不是也住在这里许久不出去么?”
“那怎么一样?”老头儿吹胡子瞪眼的道:“老夫是在研习武道,老夫琴棋书画,诗词曲赋,阴阳五行,医卜易数,无所不通。这些难道不需要时间?”
“前辈你只能算是医术和武功精通。”沐清漪淡淡地指出。至于其他的,你还没我通呢也好意思说自己无所不通?
“胡说!”老头儿大怒,“老夫是天下第一名士,自然是无所不精的。”
“好吧。你是天下第一名士。”沐清漪没什么诚意地道。名士什么的如果就是眼前这位这样,形容枯槁,头发杂乱,疯疯癫癫的模样,那她对名士这个词也没有什么可期待的了。
闻言,老头儿却完全没察觉她的敷衍,立刻笑逐颜开,关心地道:“丫头啊,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对我徒儿不好啊。”
沐清漪叹气,有些幽怨地望着他道:“我自然心情不好,我有了宝宝但是孩子得父亲却还半点都不知道。我只怕宝宝生下来了也就见不到他父亲。”
“原来是想你男人了?”老头儿恍然大悟,为难地皱了皱眉很快又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你一定要把我的徒儿伸出来才能离开这里。老夫可是知道你这丫头的身份的,出去了肯定有人跟我抢徒儿。嘿嘿,老夫这辈子总算找到一个乖徒弟,可不能让他溜走了。你看我都一把年纪了,也没有那个功夫再去找别的徒弟了,老夫平生绝学无数,难道竟要失传么?”说着,老头儿伤感的抹起泪来,竟是比沐清漪还要惆怅伤心。
沐清漪清丽的眼眸闪过一丝挫败和无奈。果然又是这样,这老头儿平日里好糊弄得很,所以沐清漪才会这么短短的时日就对他从最初的谨慎试探到现在的随意安稳。但是只要她提出想要离开,无论如何这老头儿都是绝不会松口的。别说是抹眼泪了,就算是躺地上打滚她相信必要时候这老头儿都是做得出来的。而她沐清漪,显然是没有那样的厚脸皮。
淡淡地望着眼前装疯卖傻的老头子,沐清漪没有心思再跟他说话。老头儿显然也知道自己理亏,有些委屈地望了望沐清漪可怜巴巴地走了。抬头望着窗外白茫茫地雪景,沐清漪在心中幽幽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容瑾和大哥他们怎么样了。
魏无忌等人追上容瑾的时候容瑾已经到了梧山脚下正准备进山去了。魏无忌等人连忙飞身上前将他拦了下来。
“让开。”容瑾眯眼,猩红的眼眸危险的望着眼前的众人。魏无忌忍不住头痛的抚额道:“你疯了是不是?现在这大雪封山深山里根本寸步难行,别的不说,你根本找不到路,若是迷失在山里就算你武功高强能撑一些时候,但是耽误了找清漪的时间怎么办?咱们现在也不能确定清漪就肯定在这里啊。”
“不会错。”容瑾沉声道:“清清一定在这里,我知道是谁绑走了她。”
“谁?!”魏无忌惊道,难道容瑾还认识什么他们连听都没听说过的绝世仇敌?容瑾轻哼一声并不说话,只是抬脚又往山里走去,“他不出来,我便逼他出来!”
“你别望了,如果清漪真的在这里肯定是在雪山里面。若是弄得太过分雪崩了……”那最先受伤的肯定不是那个不知名的高手而是根本不会武功的沐清漪。
闻言,容瑾这才顿住了脚步,垂眸沉思着。魏无忌暗暗松了口气,问道:“你能肯定…清漪确实是在这里?”
容瑾点了点头。魏无忌道:“确定就好,现在咱们进不去,这雪总是要化的,咱们就在外面等着,顺便也想想办法就是了。你先不要冲动。”魏无忌刚刚以为自己将容瑾劝住了,却不想他刚一回身想要跟夏修竹说话,身后人影一闪容瑾就已经掠出十几长以外去了,“容瑾?!”
容九公子身影如电,指给他留下了一抹黑色的背影。旁边,一个白色的身影也飞快的跟了上去。
“莫谷主!”
“我去采药。”莫问情冷冷道。他原本就是准备来梧山采药的,所以沐清漪是不是在这里,有没有被大雪封山他都是要进去的。看着两人越走越远,眼看着就要消失的背影,魏无忌和夏修竹对视一眼也只得跟着进去了。跟着他们身后一起来的凌天霄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终于也还是跟了上去。
北汉皇城里,哥舒竣盯着殿下的萧廷沉声道:“你说,他们都去了梧山?”
萧廷点头道:“启禀陛下,正是。容瑾魏无忌夏修竹还有莫问情和凌天霄都去了梧山,他们带来的人也都跟了过去,想必是…已经找到了沐清漪的下落。”
“你的意思是沐清漪在梧山?”哥舒竣皱眉,北汉人就没有不知道梧山的,但是去过梧山的人却是寥寥可数。而在这个季节去过梧山的就是整个北汉历史上百年也没有多少。即便是北汉男儿都勇敢悍勇,却也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北汉人喜欢辽阔平坦的草原,对于蜿蜒曲折仿佛隐藏了无数秘密的群山总是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排斥和恐惧的,“沐清漪怎么会在那种地方?而且…以沐清漪的体质,在那种地方能够活得下去?”
萧廷同样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确实是不会,但是…既然容瑾等人都往哪里去了,想必也不会有错。至于沐清漪…同命蛊的宿主还活着,那么她一定也还活着。或许是有什么奇遇或者带走她的人医术了得也说不准。”
哥舒竣淡淡道:“这么说…同命蛊就很有可能对沐清漪失去作用而咱们也会很快的失去牵制容瑾的这颗棋子。”
萧廷默然,事实就是如此。想了想,萧廷抬眼问道:“陛下,咱们要不要现在就…动手杀了沐清漪。虽然不敢决定百分百有用,但是既然宿主还活着,微臣至少有八成的把握,沐清漪即便不死也会重伤。”
哥舒竣沉默不语,好半晌方才摇了摇头道:“不,既然沐清漪这颗棋子可能随时会失效,那么咱们就要着手准备别的了。萧廷,你和靖安侯一起,带领三千御林军前往梧山待命。”
“陛下的意思是?”萧廷一怔。
哥舒竣盯着他,淡淡道:“见机行事!”
萧廷脸色微变,见机行事这个词十分的微妙。但是,见什么机行什么事?看似对他赋予了无限的信任,但是萧廷很清楚这种事情若是做好了自然少不了他的一份功劳,但是如果出了什么后果,那就必须由他一个人来抗,跟北汉和皇帝陛下没有丝毫的干系。萧廷望着坐在殿上,高高在上的皇帝姐夫半晌不语。
哥舒竣剑眉微蹙,“还有什么问题?”
萧廷摇摇头道:“没有,微臣遵旨。”
哥舒竣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很好,朕信任你才将这件事交给你来办。不要让朕失望了。”
“是,陛下。”萧廷恭敬地朝着殿上一拜,起身出了朝阳殿。
“萧大人是皇后娘娘的亲弟,陛下如此…只怕皇后娘娘那里……”一个清朗的男声从殿后传来,宁谈依然穿着一身华国儒生的衣袍望着坐在殿上的哥舒竣有些无奈地道。
哥舒竣笑道:“这怎么能怪朕?朕这是对他委以重任呢。若是做得好,回到皇城里萧廷想要的自然能够名正言顺的得到。如果出了问题…皇后固然是难过,但是…萧家那个老头子只怕却还是高兴的。不管怎么说,皇后只有他一个父亲,可惜,他却不止萧廷这一个儿子。”
这世上喜新厌旧的人固然不少,但是念旧的人同样不少。而萧家的老爷子显然就是一位十分念旧的人。即便继室的女儿已经是皇后,继室的儿子能力出众,即便原配的嫡长子纨绔无能,老爷子依然把嫡长子当成心肝宝贝一样的疼着,至于萧家的家业,就连半点也没有考虑过其实更加合适的继承人萧廷。这两年萧廷越来越厉害,皇后的皇长子也渐渐长大,只怕萧老爷子恨不得萧廷就这么死在外面呢。
听他如此说,宁谈也不再多少什么。横竖是哥舒竣自己的岳父小舅子,既然皇帝自己都不在乎他这个外人又何必多管闲事。不过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得出,皇帝确实是对那些碍手碍脚的权贵世家感到不耐烦了吧?或许是因为西越帝之前大肆清洗西越皇室成员受到了刺激?西越帝登基还不到一年,对西越就已经是真正的唯我独尊,一言九鼎了。而北汉皇登基已经将近十年却尚且不时受制于权贵门阀,难怪心里会感到不平衡了。只不过,西越帝能如此,也有天时地利人和在里面,若不是西越先帝二十年前死死的压着整个西越的权贵世家,容瑾登基之后那几场腥风血雨又吓破了大多数人的胆子,只怕容瑾今天也不会这么逍遥自在。
萧廷退出了朝阳殿,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巍峨的宫殿转身往皇后的宫殿而去。进了皇后宫中的时候皇后正坐在软榻里一针一线的为皇长子做衣裳。虽然北汉女子不及华国女子精通女红,但是爱子之心却是一样的。皇后闲来无事的时候总会亲自为儿子做几身衣裳。
“姐姐。”
看到萧廷进来,皇后连忙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含笑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来了?可是沐相的事情有消息了?”说起这个,皇后也忍不住蹙眉。沐相看起来就是个柔柔弱弱的娇弱女子,在北汉这样的地方被绑走了可怎么受得了?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就麻烦了。前两天西越帝大闹皇宫的事情皇后也是知道的。惊吓之余也暗暗有些羡慕容瑾对沐清漪的痴情。
萧廷点了点头,神色有些不好看。
皇后嫣然笑道:“这是怎么了?”
萧廷沉声将哥舒竣的吩咐说了一遍,皇后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淡了下去。望着萧廷好一会儿方才有些迟疑地道:“这个…会不会是误会了?”
萧廷苦笑一声道:“姐姐,咱们何必自欺欺人?陛下的意思我岂会不明白?若是做好了回来,陛下自然可以顺理成章的让我继承萧家,但是如果有半点差错,所有的罪责却也要我一个人来抗。姐姐觉得,面对容瑾魏无忌莫问情这些人,我能有几分把握?”
皇后沉默良久,方才轻声叹息道:“如果…你不功不过的回来呢?”
“无功…便是过。”萧廷沉声道:“我若是什么都不做就回来了,陛下自然是觉得我不能,萧家自然还是落在大哥手里了。”
“弟弟……”皇后望着他,轻声道:“咱们不去争这个成么?就算没有萧家,你已经是三品官员了,你还年轻将来前途定然是不可限量。还有姐姐在,就算大哥继承了萧家他也绝不敢欺负你。不要再去冒险了…你不知道,你去华国的这几年我总是做噩梦……”
萧廷摇头,“姐姐,你在宫中这么多年怎么还不明白,陛下宫中并非只有皇长子一个儿子,再过两年皇子们都长大了,若是萧家被大哥给败坏了,你拿什么帮皇长子?更何况…这么多年,我吃了那么多苦是为了什么?大哥这些年做过什么?我若是庶子也罢了,我不跟他争。但是我也是嫡子,娘亲当初也是父亲明媒正娶娶回家的,父亲凭什么这么偏心?!”
皇后也不知道能说什么,父亲若是不偏心弟弟何苦十几岁就跑到华国去冒险?皇后也知道弟弟如此虽然是为了自己的野心,但是至少有一半也是为了自己这个姐姐。
“但是,咱们又能怎么办?这几年陛下怎么对北汉这些权贵世家的,你不是不知道。我虽然身居后位,萧家却在朝中没有一个人身居重位。白家倒是朝堂军中都有不少人,但是白婕妤在宫中过的是什么日子?还有那些大把的贵女,进了宫跟守活寡也没什么差别,陛下宁愿去宠爱那些出身卑微的女子和别国送来的女子也不愿正眼看北汉贵女一眼。”人人都说北汉帝后和睦,堪称佳话。但是谁知道她这个皇后到底是如何过得?若真的是夫妻情深,又何至于他们成婚十多年如今膝下也只有一子?
萧廷无言以对,帝王有帝王的想法,世家有世家的利益,他们这样的年轻人也有他们自己想要实现的理想和雄心壮志。当这些无法达成一个统一的方向的时候矛盾就是不可避免的。萧廷比一般的北汉权贵看得清,但是他却跟所有的权贵一样无可奈何。他只能往前走,他知道皇帝不高兴臣子这样做,但是臣子也不可能因此就放弃整个家族的利益,他也不可能放弃自己应得的还有外甥未来的地位。很多时候,帝王和臣子之间不仅仅是君主和臣下,命令和服从的关系,更多的时候他们其实都是对立的。
“算了,说这些有什么用?”萧廷站起身来道:“我,马上要去梧山了,所以才来跟姐姐告个别。我回去了。”
“千万小心。”萧皇后低声嘱咐道:“不管怎么说,一定要好好的平安回来。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容瑾是什么人皇后虽然没见过却也听说过不少。弟弟若是硬要对上容瑾只怕讨不了好。
萧廷点头,“我知道,姐姐保重。”告别了皇后,萧廷转身出了宫殿。皇后望着弟弟离去的身影怔怔出神,一时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