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该这样说你。徐逆道,你很好,虽然总爱戳人伤疤
待人不错,就是有点小心眼。
长得也好,就是
喂!灵玉竖起眉毛,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徐逆看着她,没说话。
好一会儿,他才轻咳一声:好吧,让你想起伤心事了,很抱歉。
灵玉瞪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他真的低着头,一脸忏悔的表情,不知怎么的,就笑了起来。
没什么,灵玉说,这事没什么好纠结的,只是想起来郁闷而已,我现在没有了修为,可很快就会恢复的。
徐逆没有说话,定定地看着她。
灵玉笑道:别这么看我,不然我真的会以为,你想当我的凰。
这次徐逆没有生气,反而跟着笑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沿着温泉慢慢地走过去。
他看着雾气弥漫的温泉,默默地出神。虽然刚才被气个半死,但郁气也散了很多。在紫霄剑派,他永远不敢这样大声怒喝,甚至连皱个眉头都不敢。
说起来,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这样把真实的情绪表露在外,原来,他还能表达出自己的情绪
灵玉想了想,跟了上去。
两个人默默地走了一圈又一圈,就在灵玉以为,徐逆千里迢迢跑到太白宗,就是为了给她的洞府夯土的时候,徐逆突然停住了。
我娘没了。低低的声音传来,有些听不清。
灵玉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去看。
徐逆合上眼,伸手盖住了脸庞,不让她看到。
灵玉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她跟徐逆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很少,谈及这些事情就更少了。但她一直以为,他母亲早就死了,他虽没有明说,可言语举动,都说明了这一点。若是他母亲还活着,他又怎么会不知道父亲是谁?
徐逆转过身,在温泉边席地坐了下来。
灵玉犹豫了一下,在他身边坐下:你原来之前你娘还在她不由自主想,如果他母亲一直还活着,是用怎样的心情面对他?明明是自己的孩子,却有着别人的脸。没办法给他未来,只能看着他挣扎在不属于自己的命运里。
不是那个意思。当年,剑君带我娘回到紫霄剑派的时候,我娘就已经性命垂危,剑君用秘术拖延,然后换掉他顿了顿,继续道,后来,我娘再也没有清醒过。
灵玉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情况,已经不能算是活人了吧?
这么多年,我忍受一切屈辱,承担这样的命运,就是希望有一天,能把我娘救出来,不管是生是死,都有个归宿。可是
他始终没有面对她,侧过脸,看着雾气弥漫的温泉。
前些天,我终于知道,我娘的身体,被剑君毁掉了。
灵玉想想觉得不对,既然你娘一直半生不死,为什么他要留着你娘的身体,直到现在才毁掉?
他只是以防万一,好牵制于我,至于毁掉,也是一件意外。说着嘲弄地一笑,剑君脾气暴躁,想必我放走袁师兄,让他很生气。
灵玉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了。安慰这是意外?拜托,那是他母亲。痛骂昭明剑君?虽然昭明真不是个好人,但这样有用吗
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了。徐逆低着头,说,我那么拼命,到底是为了什么?自由?没错,我想要自由,可如果
活了这么多年,我只见过我娘几次,每次她都躺在那里,不言不动我很想知道,她要是睁开眼睛,会用怎样的眼神看我,会用怎样的声音唤我可现在,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轻柔,灵玉从来不知道,徐逆也可以有这么充满感情的声音,而不是那样冷冰冰的。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我有父亲,有母亲,但是,却又不是他们的孩子。有时候,我甚至无法面对自己的脸,像是戴了一张永远都脱不下来的面具,就算我自由了又怎么样?我我还是不能成为一个正常人。
徐逆
他没有理她,继续说: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没有生这一切,我会是什么样子?也许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修士,挣扎着筑基,面对着遥不可及的结丹可这些都是空想。我连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灵玉的声音传来:你心境已乱,小心走火入魔。
徐逆出一声轻笑,却仍然没有面对她:你看,连你都看出来了。我连自我都找不到了,何求本心?谈何结丹?如何元婴?到哪里求自由?这样下去,也许我连利用价值也没有了
灵玉从来就不是滥好人,可这样的徐逆,让她觉得很可怜
第一次遇到徐逆,他还是徐公子,容颜俊美,高傲冷漠,带着名门子弟特有的高高在上。彼时他已筑基,她刚从下界上来,只是一个炼气小修士,根本不在他的眼中。
第二次,她已入了太白宗,拜入蔚无怏门下,筑基成功。他终于把她看在眼里了,二话不说将她扯入他和伏元青的恩怨中,利用她制造假相。
第三次她无意中揭穿了他的身份,让他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拔剑相向。之后,无奈立下同心契,将秘密埋在心里,好像什么也不知道地当了三年同伴。
最后是大衍城内,她被流焰波及,毁了灵剑。她记得那个时候,第一个扑上来的人是他,拼命地想把药喂进去,保住她的性命。虽然她知道,他做这些,只是因为他们之间存在同心契。
不管是徐公子还是徐逆,他都是冷漠理智的,当机立断而毫不留情,无论对别人还是对自己,都那样冷酷。不管是什么,只要挡了他的路,他都会一剑斩去。
而现在,挡住前路的人,是他自己。这些年来,昭明剑君对他的要求有多严格,他对自己的要求就有多严格,拼尽全力地前进,就是为了早日拥有足够的力量。
这样的徐逆,她怎么才能觉得不可怜?他对她向来很冷淡,不是当没看到,就是嫌弃地挑三捡四,可他却在她面前示弱了,把自己的伤疤,活生生地揭给她看。
现在的他,到底有多软弱,才会需要用这样的手段,让自己痛不可抑,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徐逆坐在那里,明明对着她说话,却始终没有把头转过来。他怕自己一旦转过头,就没有勇气说出这些话了。
灵玉坐在他身边,默默地摩挲着自己的指节。
许久,她问:你是不是该结丹了?
徐逆一顿,缓慢而沉重地点头:对。三十年过去,他已经筑基圆满,一切都准备好了。
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没办法结丹。
不错。剑修结丹凝剑心,需要在结丹之时,将对剑道的领悟融入其中,淬炼出一颗通明剑心。剑心淬炼得越是剔透,结丹后的实力就越强,这是剑修与法修最明确的分界线。所以,剑修结丹,比其他人更难。
徐逆想要复仇,这一步绝对不能走错,差上一点,他将来达到的成就追不上昭明剑君,那一切都是空谈。
可他现在这样的状态,别说淬炼剑心,连结丹要求的心境都达不到。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低着头的徐逆,出一声轻笑:除了你,我还能找谁?段师弟他们我是他们的支柱,不能在他们面前表现出一点点软弱,否则
段飞羽对徐逆的信赖,灵玉都看在眼里。他们这个团体中,徐逆是不可动摇的核心,如果他崩溃了,人心就会散掉。
别的人就更不用说了,他的秘密,不能对别人说出口。
我没办法为你做什么。灵玉说,低垂着头看自己的手,现在的她,自顾不暇,连自己的结丹之路在哪都不知道。
眼角的紫袍拂动了一下,徐逆转过身,然后她就被陌生的温度包围了。
喂——她叫,双手直觉地抬起,隔在两人之间。
他没有多做什么,只是抱着她,在她耳边说: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灵玉想生气,却现自己气不起来。虽然这个拥抱吓了她一跳,但他的手很规矩,只是这种亲近让她很不适:干什么?
不要他的气息吐在她的耳边,声音带着深深的绝望,不要忘了我。
灵玉僵住了。
如果如果我就这么死了,段师弟他们,也会被剑君清理干净,到时候,这世上知道我存在过的人,只有你了
后背微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眼泪,她听到他用绝望的声音说:我,不是徐正,或许也不应该叫徐逆,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一旦死了,连个牌位也不会有,更不会有人怀念。我只希望,我死后,有个人知道,我在这个世界存在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灵玉忽然用力,一把将他推开。
开什么玩笑?她用冷漠的声音说,我为什么要记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