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云海间,一名童子提着水桶,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山巅。
古松下,摆着一副棋盘,两张石凳,两人对坐。
这两人,一年老,一年少。年老者,须雪白,眉长过耳,鹤童颜,一身道袍一尘不染,颇有出尘的高人气质。
年少者,容貌俊丽,肤如细瓷,静坐时仿佛一尊白玉美人像,惟狭长双目翕动间,精光四溢,显出几分霸气。
童子爬上山巅,将灵泉之水倒入壶中,举着蒲扇对着风炉拼命扇动。
不多时,壶中响起咕噜咕噜的水声,童子提壶,将滚水倒入茶盏之中。
青翠的茶叶,在白玉茶盏间舒展开优雅的身姿,有一种悠闲自在之美。
童子小心翼翼地将茶盏捧到棋盘之侧,觑了眼棋局,露出好奇的表情。
两位高人在下棋,但所下的,绝非普通棋局。
童子眼中,这棋局迷幻不可解,黑白子起落之间,似有玄妙之处。但这玄妙之处,绝非他一个小童子能够看得出来的。虽然他跟着一位大人物,但自身只是个刚入道的孩子。
他看着棋局,一会儿似乎看到了战场杀伐,血流成河,一会儿似乎看到了清晏河清,万民臣服。
童子很快迷糊起来,甚至连自身意识都跟着迷失。
叮叮。两声清脆的响声,唤醒了童子的神智,他才现,自己不知不觉沉迷到棋局之中,但沉迷间到底看到了什么,自身又说不出来。
俊丽青年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枚黑子,越显得肤色如玉。他像是什么也没现,对老者微笑:长治道兄,还有必要继续下去吗?
白眉老者面色平静无波,雪白的长须在山风间微微拂动,目光睿智而沉静。
三局而定,不过其二而已。
青年笑了起来,眼睛微眯,棋子轻扣棋盘:那就再来一局。
话毕,他袖口拂动,棋盘上的棋子消失无踪。
这一瞬间,童子睁大了双眼。
明明只有一瞬,他却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来来去去,上演一幕幕悲欢离合。
到最后,这些全被抹去,沧海回落,山河倒流,那些人和事,都退回了原点。
白须老者拈动棋子,重又落下,一点隐力,悄然渗入。
青年眉目不动,似乎并无察觉,泰然自若地随之落子。
童子痴迷地盯着棋局,此时,他看到的已经不是一局棋,而是一个山河,一个世界。
青年微笑着转过视线:想去玩玩吗?那就去吧!
童子还未出声,肩膀已经被青年拍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飞起,眼前的棋盘忽然变大,自身却急剧缩小。
啊他惊慌大叫,却不受控制,跌落到棋局之中,消失无踪。
白眉老者目光微动,道:云翼道友,棋局险恶,令徒身陷其中,生死可就不好论了。
青年仍然面带微笑:是生是死,皆看他的造化。长治道兄若是觉得不公平,也可以令弟子步入棋局
话未说完,他的声音一收,笑容隐没,盯着棋局不语。
咦,这是白眉老者长眉一扬,却露出畅快的表情,哈哈一笑,有趣,真是有趣,居然有人误闯棋局,这莫非就是变数?
青年笑容未变,目光却闪动了一下:变数?入了棋局,可就身不由己了
灵玉睁开双眼,望着高远辽阔的天空。
青天如碧,白云如丝,天朗气清。
微风在身边轻轻拂动,带来凉意。
她呆呆地躺着,听着远处传来的交谈声。
交谈之人离她甚远,且用的语言与她所知完全不同,使得她无从得知这些人的交谈内容,只能根据他们语气而猜测一二。
神智慢慢回归,她现自己迟钝了许多,这些人,明显只是凡人,可她竟然感觉不到太多的情绪。
灵玉仔细体会了片刻,那种似有若无的阻隔又出现了。
卧槽,不至于吧?她喃喃自语。
千辛万苦打破沧溟界的禁锢,刚刚感受到自由的滋味,怎么又好像进入了一个天地法则被压制的世界?她有没有这么衰啊?
不过,这种阻隔,跟沧溟界的阻隔并不相同。在这个世界里,自身的实力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被阻隔的,只是与天道之间的感应。
化神开始,修士与天道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现在被阻隔了,使得他们的推衍能力大降,感应力变弱,甚至神识受到了轻微的影响。
灵玉回想起之前的事情。
出了沧溟界,他们在元磁风暴之间前行,还没到三台界的时候,突如其来一道风暴。
这道风暴的力量很奇怪,似乎是时间与空间的混合之力,他们毫无预兆地被这道风暴卷起,然后就分开了。
混乱之中,她和徐逆各自祭起护体剑光,保护同行之人。
段飞羽身体孱弱,还没有完全修复,临行前已经被徐逆收回上真宫。阿碧同样只有结丹期,被她塞在灵兽袋里。剩下就是两名剑侍,和仙娥徐月两人。
她想不起来,自己的护体剑光挟裹的是谁,如果徐月和她在一起就好了,她和徐逆存在分身与本尊的感应,就算分开了,也容易找到。
灵玉抬起手,按了按有点疼的脑袋。真是该死,与天道之间的感应仿佛隔了一层似有若无的薄膜,让她感觉不舒服极了。而且,还让她和徐逆之间的感应变得非常微弱,根本无法借此确定对方的情况。
但愿他们没有分开得太远,希望那道风暴把他们送到同一个地方。
这么想着,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她身边停下,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然后,这女子蹲下,湿湿的手巾擦在她的脸上。
灵玉看到了这个替自己擦脸的女子。高鼻深目,头卷曲,有些古怪的相貌,皮肤因为风沙而呈现一种略深的褐色,显得很粗砺。不过,这个女子正值华年,深邃的眉目有一种别样的味道,青春活力使得她美丽且可爱。
少女看到她睁开的双眼,露出惊喜的表情,对着她又是一顿叽哩呱啦。
灵玉很无奈,她一个字也听不懂。
身为高阶修士,活得久看得多,她也算是学识渊博了,但这种语言跟她所知的语系完全不同。
她只能指了指耳朵,摇手表示自己听不懂。
少女想了想,拔腿往远处跑去,一边跑一边喊着什么。
不多时,有人急跑而来。
躺了一会儿,灵玉觉得自己被风暴卷得晕眩的脑袋好多了,慢慢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她现,自己就躺在水源边上,身下铺着一块粗糙的布料。
不大的水源,不算茂盛的树木,远处的黄沙,以及风里特殊的气息,都说明了这是一处沙漠绿洲。
灵玉抬眼,看着那少女伴随着一名老汉急步而来。
他们都穿着白色长袍,这种白袍宽大连兜,最大限度地保护了他们不受日晒折磨。
少女和老汉走到她面前,在粗布上坐下来。
姑娘,你是从中原来的吗?老汉用一种生硬的腔调问道。
这是她熟悉的语言。灵玉露出微笑,人界生灵,皆始于广乐天,同源同种,所以语言也相同。看来,她并没有到什么奇怪的地方,这里还是人界,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原先的目的地三台界。
老丈,这是哪里?灵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老汉。
她的反问,相当于默认,老汉丝毫没有怀疑,答道:这里是毛斯国明珠泉。
毛斯国,明珠泉灵玉眯起眼,缓慢地重复这两个地名。
完全陌生,一点印象也没有。
沧溟界已经万年没有跟其他界来往过,而且典籍遗失甚多,能找到的古地图,基本都不完整。关于三台界的具体情况,灵玉还是听仙娥说的,里面并没有一个毛斯国。
想来,这个毛斯国要么在万年前并不存在,要么就是不重要的地方,不需要留意。还有一个可能,这里根本不是三台界。
姑娘,你怎么会流落到这里?你的家人呢?老汉关切地问。
灵玉答道:我们在路上遇到了风暴老丈,你们可曾见到我的同伴?
老汉摇头:珍珍在沙漠里现了你,只有你一个人。
真是不妙,看来真的和其他人失散了。只是失散倒也罢了,总能找到的,只希望他们都平安无事。
灵玉稍稍运转了一下真元,现那道风暴不仅让他们失散了,还给自己留下了颇严重的伤势。幸好,这个世界的天地元气完好,这些伤不过费些时间而已。
少女对着她一阵叽哩咕噜。
老汉道:珍珍说,她在你周围找过了,没有别人。很遗憾,你的同伴很可能被沙海埋住了。
灵玉叹了口气。都是元婴修士,只要那几人安全到达此处,就不会因为被沙海埋住而没了性命,不过,找起来恐怕有点难度。
老丈,灵玉道,我孤身一人,落难于此,可否暂时收容我,方便我寻找同伴?
老汉面露犹豫,少女叽哩呱啦地说着什么,似乎在替她说话。
灵玉感激地对少女笑了笑。
面对她的笑容,少女脸色一红。
灵玉摸了摸脸,自恋地想,长得太好果然是件麻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