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小河,河水清澈,河底的白色鹅卵石清晰可见。,!
宋墨站在河边,静静地注视着潺潺流水中倒映的树影。
石青色的锦袍,碧玉簪子,挺拔的身姿,静谧的气息,他仿佛化成了他身后那片树林里的一棵树,融入那清风碧空之中,寥寂苍茫中透着秋高气爽的澄净。
下了软轿的窦昭不由脚步一滞。
宋墨闻声已转过头来,笑道:“你来了!”
他的目光温和,笑容真诚,窦昭却骤然失声:“你怎么瘦得这样厉害?”
原本精致无暇的五官因为削瘦而更加分明,让他纵然面带微笑也显得肃穆冷峻。
“是吗?”宋墨笑道,“我怎么没觉得?”
窦昭在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
不管是谁遇到他这样的事恐怕都要辗转反侧寝食难安,何况身上还带着伤。他能站到她面前,已实属不易。
她不由道:“你的伤,怎样了?”
“还好!”宋墨显然不太愿意谈及,简略地道,“让顾玉帮着请了太医院最好的御医,都说不能心急,只能慢慢地调养。我这些日子就躺在床上混吃混喝的,哪里也没有去。”然后笑着问她,“听说及笄礼很热闹,可惜,我不能来道贺……”眼中流露出淡淡的遗憾,倒是真的觉得可惜。
窦昭却忍不住腹诽。
就算是你没遇到这破事,就算你身上没伤,你能来吗?你以什么身份什么借口来?
念头闪过,又觉得自己多虑了。
宋墨想干什么还有干不成的?!
说不定他不能来道贺还是件好事。
若是让他找到了借口和自己正大光明地来往,那以后宋家的事她怎么能避得开?
然后想到了纪咏。
怎么她遇到的一个两个都是这样的性子?!
然后又想到邬善和魏廷瑜……只觉得宋墨和纪咏都叫她头痛。
她索性什么也不想,左右看了看,指了不远处的一块大青石,对宋墨道:“我们们过去坐坐吧?”话音一落,就觉得这话有些不妥——据说宋墨的伤很严重,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又忙道,“算了,还是站着说话吧?”心里不禁嘀咕,也不知道他这样站着吃不吃力……
宋墨望着窦昭笑,笑意一直从眼底深处流淌到了眼角眉梢。
他轻轻地道:“我没事。外伤早就好了,内伤……我大舅觉得学外家功夫过于霸气外露,我们们宋家是皇上近臣,我学这个不太好,早年特意寻了师傅告诉我练习内家养生功夫,这功夫本就如小火文茶,要慢慢地来,倒也不急于一时。”
“那就好!”窦昭想到段公义第一次见到宋墨时就说宋墨好像学过什么特殊的武技,想着蒋家和宋家都是百年旺族,肯定有外人不知晓的防身保命之术,就随口应了一句。
宋墨微微地笑,道:“你上次跟我说,田庄有野菜,是不是就长在这后山上?我怎么一株也没有看见?”
窦昭忍不住道:“你认识野菜吗?”
“认识啊!”宋墨笑道,“我从前不认识,回去之后让人采了些回来……很稀有的不认识,一般的都认识了。”
不至于吧!
窦昭眨了眨眼睛。
宋墨却很认真地朝她点了点头。
窦昭朝四周望了望,拔了一株长着椭圆形叶片植物折了回来:“这是什么?”
“这……”宋墨没见过,顿时额头冒汗,喃喃地道:“应该……是……叶蓼?”
还真是用过功的!
窦昭心里嘀咕着。
“不对!”她肃然地道,“这是酸模。”
酸模和叶蓼长得十分相似,不过一个的叶子长窄长些,一个的圆润些。
宋墨窘然地擦着汗。
窦昭哈哈大笑。
那笑容,带着几分促狭几分狡黠,因而有种恣意的飞扬,明亮了宋墨阴郁的心。
他不由跟着笑起来。
笑容让宋墨的眉眼变得柔和起来,显露出些许少年的昳丽。
窦昭在心里暗叹可惜。
这么漂亮的一个少年,宋宜春却硬生生把他变成了个杀戮者。
“这也叫酸溜溜。”她摇晃着手中的酸模,“是长在夏天的野菜,摘下来之后用清水洗干净,放入滚水中略微焯一下,捞出来就可以吃了。有清热凉血的功效。”
宋墨接过窦昭手里的酸模,笑道:“上次吃的是秋葵,你好像很懂这些似的。”
“嗯。”窦昭抬头望着河对岸的三株野桃树,笑道,“我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小时候常和村里的孩子一起上山摘野菜,还下河摸鱼,”她指了小河边的一处拐角,“看到没有?到了夏天,那里就会有很多的野鱼……”窦昭回过头来,笑着问他,“你走得动吗?”
“嗯!”宋墨点头,“走得动。”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窦昭笑着朝前走,道,“你要是觉得吃力,就说一声。”语气微顿,道,“不要硬撑着,那样没意思。”
“我知道了!”宋墨笑着,跟窦昭踩着石头过了小河。
窦昭手脚麻利地爬上了野桃树。
宋墨没有犹豫,紧跟着爬了上去。
他看到大片的庄稼地和两个村落,东边那个是窦昭的田庄,一座青砖瓦房立在村子中间,一些低矮的泥草房围在旁边。另一个却很陌生。两个村落的大小、布局都差不多,他甚至能看清楚在田里劳作的农人和青砖瓦房中走动人的影。
窦昭指了那个让他觉得陌生的村落,笑道:“那是郎家的田庄。郎家的人很少到这里来,打理田庄的是个瘦瘦的老庄头,他有个白白胖胖的老婆,很喜欢喝酒,每次喝多了酒就追着老庄头打,老庄头一边骂,一边往田里跑,田庄里的人就都跑出来看热闹……”
宋墨忍俊不禁。
他仿佛看到小小的窦昭,眉眼儿弯弯地趴在这里看郎家的庄头夫妻打架……那种可笑的喧闹,如同股暖流,漫过了他冷漠的心田,温暖了他的心。
窦昭的神色却突然变得很凝重。
她凝视着宋墨的眼睛,沉声道:“我不知道令尊为何要陷害你!”
宋墨的笑容凝结在嘴角。
窦昭转过头去,目光重新注视着两个看上去相隔不远的村落。
“你知道我母亲是投缳自尽的吧?”上一世,她常站在这里眺望两个村落,这一世,却很少有这样的机会,“我常常想,她为什么一定要投缳自尽?难道我就不值得她留下来吗?这世上,有谁会把我放在心上?有谁会不计生死地维护我?我难道连村头的赖三也不如吗?他每天在外面被人欺负他娘还把他当宝贝似的……”她的眼底闪过一丝茫然,“有时候我想得快要疯了,就会在山上乱跑一通……有一年的中秋节,三伯父给我送来一匣子京式月饼,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很乱,待三伯父一走,我就跑到了山上,猛地抬头,看见这三棵野桃树……当时我穿了件新衣裳……我就像村里的孩子一样,爬到了树上,衣服被挂破了,却看到郎家的老庄头被老婆追打……”或许是想到当时的情景,窦昭翘着嘴角笑了起来,然后指了郎家庄最西头的一户人家道,“那屋里有两个女儿,她们的父亲每到农闲时节就会挑着杂货挑子走村串户,回家的时候总会给她们带两个烧饼回来。”接着指了另一户人家,“那家的婆婆很厉害,媳妇手脚略慢一点就会站在屋檐下骂,可有一次她媳妇病了,她立刻去城里请了大夫,还帮媳妇熬药……”窦昭凝望着宋墨,目光炯炯有神,“你看,这世上有不好的,可也有好的,若是多见识些人或是事,就会发现,还是好的比不好的多!”
她是在劝自己不要把父亲对自己的陷害放在心上吗?
宋墨的视线有些模糊。
不知道是为了窦昭所说的那些话,还是为了她对自己的用心。
“我只是不太相信我自己的父亲,”窦昭的声音时高时低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所以听说严先生和徐青被人追杀,就留了个心,让段公义和陈晓风他们进京去打探一下消息。如果你真如我所料的被令尊陷害,就伸把手,如果没有……小心驶得万年船,就当我杞人忧天多此一举好了!”
宋墨笑,笑得苦涩:“还好你多此一举,不然我恐怕早就命丧黄泉了。”
窦昭没有说话,她朝山下的两个田庄望去。
已近晌午,村中升起袅袅炊烟。
宋墨顺着窦昭的目光望过去。
送饭的妇人三三两两地打着招呼,笑嘻嘻地结伴往田里去。
安静的村落因为这笑声而平添了些许的热闹,让人感觉到的却不是喧嚣嘈杂,而是勃勃生气。
宋墨感觉到自己的心也像这村落似的,变得宁静而轻快起来。
他扭头望着身边的窦昭,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不用客气。”窦昭笑道,“你会发现光阴如箭,前一刻让你痛不欲生的事,只要过了那一刻,你很快就会忘记,甚至连那伤痛也会一起忘记。”
躲在树林后面远远地望着宋墨和窦昭的夏琏却满腹的忧虑:“世子爷和窦四小姐到底要说什么?怎么爬到树上去了?”
陈核想到窦昭对自己“下不为例”的警告,不由抿了抿嘴。
窦四小姐肯定是要和世子爷说她为什么会发现英国公对世子爷有企图。
他因此而有些心不在焉,道:“或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在树上谈,肯定是不想被人偷听。”
“是吗?”夏琏很怀疑,“这后山连只蚊子都飞进来,谁能偷听世子爷和四小姐说话啊?”
自从英国公府发生了“盗贼抢劫”之事,不管是英国公还是世子爷,身边都增加了很多身手高超的护卫。就算是来真定,世子爷依旧是带了足够的人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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