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的初步构架设想完成,剩下的就是找到合适的协作平台。
蓝象骄工作室加盟的游戏平台公司叫景盛。鹿晓趁着工作室还没有结束,把“试衣间”的试运行版发给了景盛的负责人伊宛。第二天,鹿晓应约带着方案文稿和演示PPT去了景盛。
审核会议很快结束,鹿晓原本以为会登上十天半个月才有结果,没想到她还没走出景盛大楼,伊宛就追了上来道:“这个游戏相对简单,我们进行了受众评估,感觉不适合我们公司运营。”
果然不行么?
鹿晓丧气一秒钟,鼓起勇气问:“那请问有没有什么修改意见我们……”
伊宛摇头:“从体量与目前已有的引擎模板来看,几乎没有修改的意义。”
……怪不得林简他们早上一脸心虚!
鹿晓考虑半天,试探问:“不然你们上线后,我装氪金大佬买道具补贴亏损行不行啊?”
伊宛的嘴角抽了抽:“你到底想做什么?”
鹿晓哭丧脸:“实不相瞒,我就想用蓝象搞点钱……”
多么简单的理由!
只是想要搞点钱而已啊!
鹿晓在伊宛特别委婉目光中走出电梯,在楼下抱着郁教授干嚎:“我感觉他们把我当智障看。”
郁清岭的指尖落在鹿晓的头顶,轻轻抚了抚,声音温凉:“别着急。”
郁教授身上常年飘着淡淡的实验室气息,只要凑近就能为身边人带来阵阵心安。反正不是在SGC也不怕影响不好,鹿晓熊抱着他左蹭右蹭,妄图把景盛惹来的一身毛躁全部都蹭到他身上。
景盛大厅人来人往,郁清岭渐渐红了脸。
鹿晓心满意足抬头,叹息道:“不过伊总监给了我一些别的公司联系方式。”
郁清岭温声道:“那我们一家家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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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一周,鹿晓与郁清岭分头行动,郁清岭去单独接触医疗体系的甲方,而鹿晓则独自刷遍几个主流游戏运营平台。
每个公司的流程相差无几,先是约定洽谈时间,然后带策划方案上门,辅助PPT讲解一番,最后在一堆“这年头生化实验室也来抢行情了吗?”的复杂目光中被客客气气送出门。
无一例外,全部被毙。
所有的公司运营都满怀歉意:“对不起鹿小姐,游戏实在有些太过简单。”
是的,简单。
这是“试衣间”最大的问题。
这个游戏最初就是为自闭症儿童设计的,虽然原理上和暖暖环游世界差不多,但是远远没有暖暖复杂。它没有精致的关卡设置,没有层出不穷的吸氪方式,它只是最简答的模式,给出的不同的部件,组合起不同的服饰,甚至连打分系统都没有。
这样毫无趣味性的直球游戏,要想吸引商业化游戏平台的目光,实在是太难了。
一周下来,伊宛给出的公司列表尽数暴毙。
鹿晓不死心,又在网上找了一串小中介公司,独自一个人去谈。
每一次结果大同小异,最后被恭恭敬敬送出门。公司老板一副愧疚脸,欲言又止:“对不起,我个人非常欣赏你们的游戏立意,但是你也看到了,我们公司其实经济能力有限……”
鹿晓实在高兴不起来,只能勉强笑着道谢。
这家公司的很小,空调还坏了,老板连同员工一起挤在小小的空间里办公,整个公司就像是挤在一只麻雀的肚子里。她做PPT演示的时候因为没有投影仪,只能抱着笔记本电脑侧对着所有人,一场讲解下来,她的手腕酸麻得快要没有知觉了。
可是就连这样的公司,都完全不考虑她手上的小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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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找不到游戏合作平台,更让人焦躁的是曦光实验组的状态。
“珊瑚……鱼。”小星趴在沙发上,头颈吃力地上扬,像鹿晓战士她的成果。
鹿晓低声问她:“小星,上次教的儿歌,回家有没有好好练习?”
小星像是没有听懂,过了好久,才道:“小丑鱼,珊瑚鱼,三文鱼……”
这不是上周的儿歌,这只是她彩图本的鱼类顺序。
小星现在连沟通能力都在下降。
鹿晓在记录本子上又划去了一笔,懊恼得呼吸凌乱。
每周三次的会面压缩到了每周一次,原本已经能玩在一起的众人就像是各自搭乘上了不同的船只,每一次会面,都以几乎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不断地漂远。小星因为年纪小,干预得早,所以但凡进步或者退步都会尤其明显。
还有什么办法呢?
鹿晓急躁得想哭,好不容易赶回SGC,发现黎千树正坐在郁清岭应该郁清岭的位置上。
鹿晓顿时防备:“……你来做什么?”
黎千树一脸受伤:“作为曦光实验的边缘分子,来跟孩子们沟通沟通感情。”
黎千树的声音可怜兮兮,神情却少有地认真。他当着她的面明目张胆打开了郁清岭的抽屉,在抽屉中的瓶瓶罐罐里面翻找,最终找出了一瓶白色的药瓶。看见它的一瞬间,他脸色一变,没有一丝犹豫直接打开了瓶盖,把里面的药尽数倒了出来,一颗一颗数。
鹿晓看见一粒一粒白色的小药丸,感觉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加速起来。
“这些药是郁教授最近……”
黎千树数完那一对小药丸,脸色愈发阴沉。
“这些药是用来缓解植物神经激素紊乱的镇定剂。”黎千树摇了摇瓶子,“镇定剂与咖啡因,怪不得他最近一直拒绝我的诊疗。”
鹿晓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响:“那要不要紧……”
黎千树把瓶子原样塞回柜子里,苦笑道,“他自己是科研工作者,当然不要紧。只不过是药三分毒,长时间靠药物透支精力总归会引起激素系统恐怕会紊乱。”
鹿晓心里一悬,手忙脚乱找手机:“我马上找他回来休息!”
黎千树摇头:“也不用太担心,只是记得每天看好他按时睡觉,绝对不许通宵。”
“好!我一定逼他十点之前睡觉!”
鹿晓郑重答应,忽然发现刚才还一本正经的黎千树眼底赫然闪动着一点点微光。
鹿晓:“……”
鹿晓心里飘起点点不祥的感觉。
果然,黎千树看到她本能反应之后,眼底的微光愈演愈烈,最后变成了大大的笑容。
“果然啊,听行政部的小姐姐八卦说这几天你都坐清岭的车上班,看来是真的了。”黎千树勾起斯文败类的笑容,“进展喜人啊,小朋友。”
鹿晓:“…………”
鹿晓咬牙切齿:“刚才的事、你骗我?”
黎千树却摇头:“没有骗你,他现在要负担SGC的学术任务,还要负担你额外的事物,精力支出巨大,长此以往肯定影响健康。”
鹿晓咬牙:“那我让他不要再插手了。”
黎千树却摇头:“鹿晓,你可能还不了解,亚斯伯格患者有多执着。”
鹿晓一愣。
黎千树盯着鹿晓的眼睛,似乎是在笑,眼底深处却藏着一抹淡淡的晦涩:“曾经有个亚斯伯格患者救了个车祸的女孩子,女孩子出院后失去踪影,他在那一个城市里留了十几年,原地等待那个女孩出现。”
鹿晓愣愣道:“万一女孩不在这个城市了呢?”
“他也不确定,但不妨碍他等待。”黎千树轻叹,“一眼终生啊,比一见钟情还要匪夷所思的情感,是不是?”
确实。
亚斯伯格症候群的情感体系,简单而又执着。
毕竟这个世界吸引他们的东西实在太少了,每一样都弥足珍贵。
“郁教授……找到她了吗?”鹿晓想了想,低声问黎千树。
黎千树挑了挑眉,眼角露出一点意外的颜色。
“谢谢你特地来告诉我。”鹿晓轻道。
“不久之前,郁清岭找到我,像我描述过你的状况。”黎千树低笑,“你果然是个很敏感的人。”黎千树顿了顿,饶有兴趣的目光落在鹿晓低垂的头顶,慢悠悠开口,“可是鹿晓啊,不论是太封闭还是太敏感,都是很容易孤独的。”
鹿晓不置可否,只是低垂着眼睑。
她知道此刻自己胸口涌动着的情绪,并不是那么光明正大。
这种情绪叫做嫉妒,或者还不够资格叫嫉妒,只能叫做落寞。
她是个理智而又温和的人,本不应该有这种阴涩的情绪,可是一想到郁清岭原本就不大的心里,横亘着另一个灵魂,不论岁月侵蚀,不论世界变化,那个人的影子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褪色……又怎么能不嫉妒。
“孤独的人总是容易相互吸引,鹿晓,你们相爱其实是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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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鹿晓送走黎千树。
再次回到办公室的时候,郁清岭已经站在了窗台前,正皱眉看着他的绿萝,脸上的表情似有些迷惑。
“洗过了……”鹿晓小声道,“我看你今天出门的时候忘了所以我……”
早晨她出门,发现郁清岭竟然破天荒忘记了荼毒凌虐那一颗快要无菌到见阎王的绿萝,于是干脆替他洗了一遍。原本只是顺手替他搭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现在……
鹿晓由衷地害怕,自己是他静好世界的入侵者。
“黎师兄来过了……”鹿晓心虚地转移话题,“他说,你那个植物激素药物最好少吃……虽然你最近很忙,但是还是要健康……”
这几天他的黑眼圈确实泛滥,本来就苍白的脸色俨然已经泛起青灰色,看起来确实一副疲乏不堪的模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她同住的关系呢?
昨夜他在黑夜中久坐,是不是因为他在逼迫自己强行适应她的入侵?
鹿晓无法控制自己的发散思维,就好像心里面有一场大雨,乌云密布,雨点却不降下来,郁结的那口气反而堵得更难受了。
也许是因为她的气压太低,郁清岭显然是误会了。他原地静默了一阵子,走到了鹿晓的身旁,忽的拥抱住鹿晓窄小的肩膀。
鹿晓被郁清岭环抱了个正着,大脑片刻空白。
郁清岭低道:“对不起,最近比较忙,陪伴你的业余时间没有到30%。”
鹿晓茫然:“啊?”
郁清岭:“社会心理学,恋人之间,除去睡眠时间之外,业余陪伴时间30%是最佳时间。达不到最佳是我的过错,在意的话,我们找时间补回来。”
鹿晓:“……”
我真不是这个意思啊。鹿晓丧气地想。
她刚想要解释,一抬头却刚好对上郁清岭放大的脸。下一秒她的眼睫被郁清岭温热的唇覆盖,如同鹅毛划过睫稍,轻软的触感顺着脸颊下滑到她的唇上。
唇齿相接,身体贴合身体,一瞬间呼吸与心跳都融为一体。
郁清岭身上的一点超乎寻常的潮热透过凉薄的春衫,一点一点黏着到了鹿晓的皮肤上,微微地灼烧。
鹿晓在唇舌夹缝中找到一丝清醒,推开郁清岭问:“你在发烧?”
郁清岭苍白的脸上露出些许不易觉察的心虚,他迅速披上外衣,指尖飞快游走,从下往上工作服的扣子扣到了脖上的第一颗。
“一点点。”他低声道,“并没有到病理的地步。”
“什么时候开始的?”
鹿晓目光灼灼,郁清岭不自然地移开视线:“……76个小时之前。”
76个小时。也就是三天前。
这家伙竟然偷偷地发着烧,还嗑药提神去奔波。
鹿晓咬牙道:“你的教程有没有教过你,我生气了应该怎么办?”
郁清岭无措地看着鹿晓。鹿晓个子矮,他必须低着头才能看见她的眼睛,可是她的眼神又太过灼灼,于是他只能把头低得更下,如同一个小学生,露出一点胆怯而又温顺的姿态。
郁清岭:“没有。”
沙哑的委屈巴巴的声音。
鹿晓:“……”
从她的视角可以看见郁清岭的微微凹陷的双腮,以及腮上顶着的硕大黑眼圈。
鹿晓叹口气,跑去行政部拿了一盒退烧药,一盒咽炎的药,盯着郁清岭把药灌进肚子里。看着他温顺的模样,她更是觉得那点儿落寞并没有合情合理的发泄点。
只不过她心眼比较小而已……吧?
每个人总有过去,更何况这过去只是个影子,连初恋都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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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晓还在找合适的安抚自己的借口,忽然间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来电提醒,忽然浑身一震。
——秦寂。
郁清岭也看见了那个名字,皱起了眉头。
鹿晓任由电话铃声响着,一遍又一遍,那边像是不死心似地,不断重复拨打着。
鹿晓只要按下了接听键,咬着牙不肯声。
电话那一端传来一阵呼吸声,也跟着静默了的十几秒,就在鹿晓以为的只是系统误播时,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求和。”电话那端,秦寂发出幽魂般低沉的声音。
“……”鹿晓一时间没听清。
“求……和……啊……”电话那端几乎要期期艾艾唱出来。
“…………”这个神经病。
鹿晓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发呆间,手机被郁清岭接了过去。
“秦寂。”郁清岭冷淡地对着电话开口。
鹿晓不知道秦寂对郁清岭说了什么,只看见郁清岭的脸色越来越阴云密布,他冷道:“我已经找到合作方,不劳您费心。”
电话那端又是一阵叽里咕噜。
郁清岭的眼里闪过露骨的厌恶:“不需要,我也希望您能永远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鹿晓:“………………”
郁清岭挂断电话,脸上怒气未消。
鹿晓罕少看见郁清岭的生气的样子,顿时郁闷消散了一大半,忍不住笑起来:“他说了什么?”要想激怒郁清岭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啊。
郁清岭张了张口,低沉道:“他说,两千万已经准备妥当,打入你的账户了。”
鹿晓:“这不是好事吗?……还有别的?”为什么感觉他一副惨遭土匪打劫的脸?
郁清岭停顿片刻:“还有,商锦梨已经回国。”
鹿晓一愣,迟迟反应过来。
商锦梨回国了,代表她终于不用再当流浪汉了,也就意味着,她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在郁清岭那儿蹭住,不用再在郁清岭的小窝睡沙发床了。
一时间,鹿晓分不清心头的是雀跃还是失落。
好像没有借口再住下去了啊……
可是时间那么短,她甚至连强行让郁清岭适应的机会都没有……
鹿晓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心里暗搓搓盘算着——赖着不走的话……是不是有点太无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