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纸飞机
终于送出了信的鹿晓,云卷残云般吃完晚餐。
秦家餐桌上余下的人还来不及反应,只看见鹿晓小小的身子顺着楼梯一溜烟直上,迅速冲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一家人愣了良久,面面相觑。魏云迟疑道:“这孩子是不是记起了什么?”
秦洋望着楼梯口眉头紧锁,思索了一会儿才摇头:“……应该不会。”
就在刚才,他已经借着餐桌话题,刻意地试探过鹿晓现有的记忆——鹿行知夫妇是在去机场的路上遭遇的车祸,而这孩子似乎只记得父母要去国外出差,要到元旦才会回家,就像所有的记忆都回档到了那个血腥之夜的前一天。
理论上她应该还没有记起来,刚才跑上楼的时候还是奔奔跳跳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伤心的样子。
秦家人齐齐静默。
良久,魏云叹了一口气:“真让人放心不下啊。”
好在凝滞的空气并没有传到二楼。
鹿晓一上楼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迅速拉开了阳台门,趴到阳台的扶栏上眺望远处的房子。
秋山别墅区所有的屋子依山而建,顺着盘山公路疏落林立,秦家在六区,地势比较高,站在阳台上可以看见一区到五区的屋顶。鹿晓顺着那些灯影阑珊的影子,很快就找到了圣诞屋。
鹿晓望着圣诞屋二楼暖黄色的光,心脏跳动如同打鼓:那个倒霉蛋到底有没有看到信啊?该不会是被先回家的坏蛋发现了呢?是不是还是应该先报警?
太可怕了。
鹿晓决定,一定要赶紧救那个倒霉蛋出来。
就这样带着深深的忧虑,鹿晓又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第二天早上,鹿晓早早起床,飞速吃完了餐桌上的早餐,焦灼地坐在座位上等着秦寂一起上学。
秦寂在灼灼目光下吃完最后一口早餐,刚刚搁下筷子,鹿晓就抓起书包冲向了外面。
魏云刚刚下楼,只看见了鹿晓的背影,只能问秦寂:“昨天发生了什么吗?”
秦寂迟疑道:“她好像交了个笔友。”
……笔友?哪里来的笔友啊?
魏云听见院落外面车子离开的引擎声,忧心得食不知味。
院落外程师傅的车已经开出去了好远,没过多久就又路过圣诞屋。程师傅早就被鹿晓叮嘱要在那边暂停一会儿,于是一脚刹车下去,车子缓缓停靠在圣诞屋的灌木围墙外。
“鹿小姐,你这是……”程师傅话音未完,鹿晓已经麻利下了车。
程师傅只能眼看着鹿晓像一只红色的刺猬,躬身弯腰从4幢的灌木缝隙里钻了进去,小跑着到了人家的家门口。
“小寂,秦先生和魏女士知不知道……”程师傅欲言又止。算起来,他其实只是个负责接送上下学的司机,本来秦寂天天翘课他都迫于淫威替他瞒了,现在多了个小姑娘,天天钻别人家院子……
秦寂正奋力在手游上厮杀,过了好久才迟迟抬头,瞥了鹿晓一眼。
“没什么。”秦寂道,“那屋子也没人。让她每天找点事做,省得去跟我爸妈告状。”
“……”没人也不能老是钻人家院子啊。
果然这些二世祖就没一个省心的。程师傅哀叹腹诽。
不过小姑娘总归比秦寂要乖巧,她只是在别人家院子里左看右看,又趴下在门缝里看了一眼,最终耷拉着脸乖乖回到了车上,满脸沮丧地抱起了书包坐着不动了。
秦寂刚刚一局杀完,抬起头看见小姑娘快要耷拉成一颗蘑菇了,于是挑了挑眉。
“没回信?”他问鹿晓。
鹿晓确定此刻坐得离秦寂足够远,才拘谨地点了点头。
她刚才仔细把圣诞屋前前后后查看了一遍,还去门缝里瞄了一眼,发现信虽然被收走了,可是并没有回应。明明已经成功了一半了啊,鹿晓感觉到沮丧。
“也许他没有笔。”秦寂认真地分析。
“……”驾驶座上程师傅忍无可忍,翻了一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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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晓在学校又是渡过了心不在焉的一天。
虽然秦寂提出的可能性是那个倒霉蛋没有笔,可是鹿晓不这样认为,她觉得更有可能的是那个倒霉蛋根本就没有办法送出回信,如果他把回信塞出门口,刚好坏蛋又会比他早出门呢?
鹿晓托着脑袋,愁眉苦脸冥想了一整个上午。
终于,她在昏昏沉沉的午后得到了新的灵感,兴奋地又展开了一张信纸。
“你好,4幢的朋友。”
“相信你已经收到了我的信。”
“请问,你遇到危险了吗?如果你需要帮助,又没有办法给我回信,请把它飞出院子。”
鹿晓工工整整地把信写完,又不放心地注解了一遍拼音,最后再仿照上一封打上一个勾和一个叉:yesorno。认真检查了一遍,她趴在桌上把信纸叠成一只纸飞机。
如果说倒霉蛋不敢回信,那么可以从二楼的窗户把这个纸飞机飞出院去,就不会被发现了吧?
鹿晓重新信心满满,盼到黄昏,把纸飞机小心地推进圣诞屋的门缝里。
车库里空荡荡,坏蛋应该还没有回来,鹿晓做完这一切又壮着胆子敲了敲门,小声喊了一句“有没有人?”。
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风声,没有任何回音。
就连二楼的窗户也都拉上了厚厚的窗帘,从她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见一片灰白色。
“我走了哦!明天见!”
鹿晓对着二楼的窗户喊了一句,然后重新钻进了灌木丛。
就在不远处的圣诞屋里,一个瘦削的影子站在门前的暗影里,无声无息地盯着从门缝里钻进来的侵入物。
良久,他眨了眨,俯下身捡起了它。
其实早在那个女孩子刚刚进入院落区域的时候,屋子里的警报器就已经给出了提醒。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第一时间到了楼下,等到他看见门缝底下一点一点钻出来的纸飞机,他胸口的那点疑惑就像棉花糖融化在了水里。
对了,她是来送信的。
第二封信是一个纸飞机。
少年带着纸飞机缓步到楼上,展开纸飞机,低垂下目光阅读上面的字。
他专注时可以很专注,以至于房间里的电话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他都没有去接起。偏偏打电话的人异常有耐性,每隔三分钟电话铃就会响起一次。
半个小时之后,少年从自己的世界抽离,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心理医生洛云平,听见动静快要哭了:“祖宗,你总算接电话了。我还以为你发生了什么事……”
少年没有发出声响。
洛云平对他的沉默习以为常,除非必须有沟通必要,否则这个少年的沉默代表此刻的问题并无意义。他于是直接跳过了关切环节,声音正经下来:“清岭,你的血检报告出来了,根据实验室的判定,我们建议你在下周结束实验。你同意吗?”
少年依旧沉默。
洛云平叹息,耐心劝导:“如果谈话对象发出问句,最好是能够给对方期待中的回复啊,清岭。”
僵持很久,少年看了一眼纸飞机,终于缓缓开了口:“我同意。”
鲜少开口的声音,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沙哑。
远在实验室的洛云平因为这一声答应激动地手抖了抖,直到电话挂断才回过神来。
外头天已经黑了,他在灯光下仔细整理翻阅这几个月来的实验资料,一边整理一边忍不住叹息:明明会说话,可是却很少有沟通的欲望,他们这些亚斯伯格会不会根本就是从外太空M78星云来的呢?
不过现在纠结这些也没有多少意义了。
他很快就要回国,这就意味着这一次适应性实验正式告一段落,他虽功未成,也该身退了。
洛云平漫无边际想着,随意翻看着秘书刚刚放到桌上的资料,忽然目光被其中一行数据吸引去了注意力——资料数据是郁清岭今天的作息时间,通过他佩戴的手环与他自己的记录传输到监测终端的。
郁清岭就像是一个机器人,这几个月他的作息时刻表如出一辙,简直像是同一份文件复制粘贴。
可今天的资料显示,他清晨的早锻炼推迟了15分钟。
洛云平联想到了刚才那一通打了半小时才打通的电话,在心底打了个问号。
——是发生了什么事扰乱了他的作息吗?
浑然不知自己的作息已经被精准的审视盘查的郁清岭,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只纸飞机上。刚刚他为了看信把那个纸飞机打开了,看完信后他试图把纸飞机还原成本来的样子,结果却失败了。
郁清岭盯着粉红色的信纸,神情罕见地沮丧。
不经意地,洛云平刚才的声音回档在他的脑海里。
“如果谈话对象发出问句,最好是能够给对方期待中的回复啊。”
要给她回复。
可是……
郁清岭垂下了眼睑,半晌,他抽出了一叠A4纸,为上面的每一个折痕编了个号。
他用上了应用概率学推算或许可能组成的先后顺序,仔仔细细,认真地演算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