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发烧
当夜,鹿晓发起了烧。
秦寂抱着鹿晓下了车,一路抱到了房间里,整个过程中鹿晓就像一只冬眠的小熊,不论是上楼还是上床都没有醒。秦寂觉得有些奇怪,替她盖上被角之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脸。
“鹿晓?”
鹿晓的脸蛋红彤彤的,眉头微锁,并没有醒。
秦寂迟疑了一会儿,加大力道拍了拍她的脸蛋:“小鹿?”
鹿晓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她似乎是挣扎在半睡半醒之间,眼睛勉强睁开了一道缝隙,下一秒又阖上了。
秦寂焦躁地搓了搓手,用温热的手掌去覆盖她的额头,再试探了下自己的,愣了半晌才从喉咙底挤出一声短促的叹息:“卧槽!”这个讨人厌的人类幼崽闷不吭声的,竟然发烧了。
怪不得整个晚上她的脸蛋都泛着红,他本来以为是紧张得,结果竟然是病了。
这个笨蛋,病了也不知道提前说吗?
秦寂暴躁地戳了戳她的脑门,思来想去,还是硬着头皮去敲了父母的门。
魏云夫妇还没有安睡。他们是傍晚才接到秦寂的电话,说他要带着鹿晓在学校排练话剧,不回家吃晚餐了。没有想到这一排练就是一个晚上,刚刚他们到家的时候,鹿晓已经睡得稀里糊涂。她不忍心叫醒她,就索性让秦寂直接抱着她回了房间,想着等下睡前去替小家伙脱衣裳。
谁知道才刚刚回房间喘上了一口气,就听见了急促的敲门声。
魏云打开门看见自家半大的混球儿子站门口,顿时愣了:“小寂?是不是晓晓醒了肚子饿了?”
秦寂的表情有点心虚,越过魏云的肩头看了一眼秦洋:“鹿晓好像,有点发烧。”
魏云惊了:“什么?”
秦寂更心虚了:“主要是早上她淋了一点雨,后来……”
后来被他骗着吹了半个小时风才走到初中部,又排练到大半夜……
秦寂还没有说完,魏云早就已经一把推开自家儿子冲向了鹿晓的房间,留下秦寂和秦洋相对无言。父子俩长得其实很像,尤其是板起脸的时候。此时此刻,秦洋脸上的气压已经极低了。
“谁让她不早说……”秦寂干咳了一声,缩了缩脖子,“不早了,爸,晚安哦么么哒。”
最后三个字贱贱的尾音纯粹是点燃导火线的火苗,下一秒,秦洋一巴掌朝着秦寂的脑门拍去!
“你这个混球!到这时候了你还想推卸责任?!”
隔壁房间里,鹿晓的脑门上刚刚被覆盖上了一块毛巾。
她其实早在车上的时候就已经醒了,程师傅开车路过圣诞屋的时候,还曾经试图强行睁开过眼睛……可是眼皮子实在太重,喉咙底也像堵着棉花,几次挣扎都没有成果,到后来意识就一直像是被泡在水里。
半睡半醒的时候,她的脑海里闪过许多片段。
洁白的走廊,冰凉的椅子,还有来来回回奔跑而过的人群。
她独自坐在椅子上,感觉全世界都在吵闹,又觉得这个世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真神奇啊。
她迷迷糊糊想,喧嚣与寂静竟然可以同时出现。
“晓晓?晓晓?你难不难受?忍一忍,医生很快就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鹿晓感觉到额头上被覆盖上一块冰凉的东西,顿时哆嗦着往被子深处钻。
好冷啊。
她伸手想要抓走那抹冰凉。
结果手被握住了,魏云温柔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晓晓,你在发烧,医生说你必须先降温。”
又过了一忽儿,她感觉到自己被扶了起来,温热的水杯递到了她口边,有个声音在她的耳边轻轻说:“晓晓乖,吃药了,吃完药睡一觉,你就不会难受了。”
鹿晓强撑起一点意识睁开了眼睛,双手抱起杯子,把那一杯冲剂喝进肚子里。
“真乖。”魏云摸了摸鹿晓的脑袋。
鹿晓喝完药扫视周围,才发现整个秦家人都到了她的房间里。秦寂正站在她的床尾,鼻梁上被揍过的地方已经贴了个狼狈的创可贴,看起来有几分搞笑。
她朝秦寂笑了笑,沙哑着开口:“我刚才打过电话给爸爸妈妈了,他们说元旦会来看我表演。”
秦寂一愣。
魏云刚刚接过茶杯,险些把茶杯跌落在地上。
鹿晓却浑然不觉,喝完药,她就钻回了被窝里,闭上眼睛很快就甜甜睡去。
秦家人一言不发,陆续走出了房间里。阖上房门的一瞬间,魏云抹了一把眼角的眼泪,拉着秦洋问:“我记得你那边有秋山医院心理科洛云平洛医生的联系方式是不是?”
秦洋沉默地点头。
“不能再等了……”
秦寂吊儿郎的脸上也没有了笑意。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这个十岁的小姑娘并没有她表现得那么的健康与正常。
-
也许是高烧让人安眠,鹿晓这一觉睡得格外的香甜。
第二天一觉初醒,窗外已经是白雪皑皑,又一片冰天雪地的世界。
高烧刚退,鹿晓的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她坐在床头发了一会儿呆,忽然间脑海中一亮:啊……信!
鹿晓手忙脚乱地去翻书包,终于在书包的隔层找到了昨天未送出的信。她迅速穿好了衣裳跑下楼,谁知冲到楼下,才发现秦寂今天已经早早坐在了餐桌旁。
“早啊。”秦寂懒洋洋。
“程师傅……”鹿晓往门口张望,却迟迟没有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车子。
“今天是周末。”秦寂头也不抬,“你不是烧糊涂了?”
星期六啊……
鹿晓趴在门口看外面白茫茫的雪地,顿时哭丧起了脸。她在心底匆忙盘算了一遍从秦寂家走到圣诞屋的距离,脑袋里的想法刚刚付诸行动,身体就一阵腾空——她又被秦寂拎回了餐桌边。
“想都别想。”秦寂冷笑,“今天不许出门,不许碰雪,不许大声喧哗,只准看电视。”
“啊……”鹿晓失落地叫了一声。
“啊什么啊,吃。”秦寂推了一份早餐到鹿晓面前。
鹿晓不敢反抗,委委屈屈抓着吐司一小口一小口往嘴巴里塞,一边吃一边想:那个圣诞屋的朋友,昨天没有收到她的回信,不知道会不会很失望?
——哎。
秦寂看起来今天一整天都不会出门,他的腿那么长,强行逃跑的话肯定很快会被追上的吧?
——哎。
鹿晓摸了摸口袋里被捂得发热的信纸,沮丧得脸都要埋进牛奶碗里。
——哎。
秦寂绷着的那根弦彻底绷断。
“你再哎一声,我就把你丢到窗外面去。”他恶狠狠威胁。
丢窗外?鹿晓的眼睛亮了亮。
“……你想得美。”
秦寂同学今年十五岁,一直是日天日地的小霸王,在看惯人类幼崽方面的经验乏善可陈,尤其是眼前的这只。鹿晓其实远比别的小朋友容易带,但是最为让人焦灼的是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人看了觉得苛待她是一件丧心病狂的事情。
秦寂被她盯得全身发毛,忍无可忍,终于咬牙切齿伸出了手:“拿来!”
鹿晓被吓了一跳,一口吐司噎在喉咙底:“什、什么……”
“你的信。”秦寂翻白眼,“我替你去送。”
“哦……好!”鹿晓终于听懂了秦寂的话,兴奋地把口袋里的信纸掏出来,小心翼翼放到了秦寂的手心里。
秦寂接过信纸,随手往口袋里一塞就往门外走。
鹿晓忽然记起来了一桩重要的事情,匆忙追了上去,趴在门口喊:“要叠成飞机的哦!”
冰天雪地里,小魔王秦寂差点原地摔跤。
“你给我滚蛋——!”
-
秋山别墅的六区与三区相聚并不远。
圣诞屋二楼,郁清岭站在落地窗前,专注地凝望着别墅前的马路。他专注时对时间并没有多少感知能力,所以并不太清楚自己等待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看着第一片雪花在深夜里落在了落地窗的玻璃上,而后晨曦从遥远的山巅一点一点露了出来,整个世界又变得清晰可见。
于是他知道,黑夜已经过去了。
说好黄昏时会再来的那个人,并没有履行自己的诺言。
冬日里苍白的阳光透过玻璃落在少年的脸上,把他泛青的皮肤投射得更加透明。他低垂下眼睑,认真地梳理有些凌乱的思绪——那个女孩子,并没有说过是哪个傍晚,通用情况并不排除特殊的可能性。
所以,会是今天的傍晚吗?
少年在想到这个可能性的时候,眼睛微微亮了亮,眼底的低靡一扫而空。他又动了起来,抬头扫了一眼房间里的计时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游走到了冰箱前,微俯下身仔细查看冰箱里的食物。
蔬菜,燕麦,牛奶和培根。
这些食物在他的眼里等于碳水化合物、蛋白质和脂肪。
他飞快地在脑内计算了一遍自己的基础消耗,从那一堆食材中迅速选择出了符合剂量的食物。谁知道才刚刚站起身忽然一阵天晕地旋,整个身体失去了平衡跌倒在了地面上。
嘴唇泛白,心率加速。
细碎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渗透出来,滑落苍白的皮肤,落进濡湿柔软的发间。
与此同时,他手腕间的指环发出了细微的声响,即时的错乱数据通过网络传到了山下的秋山医院。秋山医院的医生助理王小姐正在仔细地描眉,忽然间整个办公室里响起了规律的警报声。
王小姐一愣,迅速到了电脑面前打开手环数据监控页面。
几秒钟之后,她冲向洛云平的办公室。
洛云平是秋山医院的心理科主治医生,拥有一间独立的诊间。此时此刻他的诊间里正坐着一对穿着贵气的青年夫妇,三个人正在谈论着什么。
王小姐顾不了礼貌与否冲了进去,气喘吁吁道:“洛医生!郁清岭的心率失常!您最好马上去看一下!”
洛医生听清王小姐的话,脸色也变了,焦躁的目光向此时诊间内的夫妇探寻:“对不起……”
那对夫妇——秦洋与魏云相互看了一眼,连忙摇头:“洛医生,请自便,我们可以在这里等您。”
“多谢理解!”
洛云平再也没有顾虑,披上衣服匆匆离开了诊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