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我匆匆退出天罚牢,对身后顾少庭滔滔不绝的谩骂和诅咒有些个无奈,做魔教人物容易吗,要有唾沫啐你一脸而不动声色抬手抹匀的觉悟,不在魔教变禽兽,就在魔教被禽兽。
我回头看了一眼牢门,由衷的叹了口气,我觉得我学坏了,我竟然有那么一丢丢理解苏谢……
这样不好!我不打算自找麻烦插手顾少庭这件麻烦事儿,着实能力有限,便匆匆忙忙下了雪山,到山下天色已然微微透亮了,我一刻都不敢耽搁的去了晏殊的别院。
青白的天色下,几个绯衣少女正在红廊下将一盏盏琉璃灯吹灭摘下,瞧见我匆匆赶来皆是一笑,小声交耳道:“果然又让大人料中了。”
“那是,大人是何等人物,一颗七窍玲珑心,坏死了~”
我没承受得住,虎躯一颤。
出地牢我就明白晏殊那句话的意思了,他吃定了我会去救长欢,如今魔教大权差不多就掌握在他与左护法手里,左护法那人是个刚正不阿的死心眼,听魔教中传言,他对老教主忠心耿耿,甚至将自己的女儿亲手培养成杀人如麻的妖女,为魔教效力,更甚的是他女儿犯了教规也是他亲手挑断手筋脚筋抓进了天罚牢。
据传言,这个女儿就是右护法冷百春。
我对这个错综复杂的八卦很感兴趣,但也不敢多打听,只听说当初冷百春刚有身孕,赵老护法亲自去废了她武功,她亲口说,“我们之间的父女情从今日起恩断义绝!”
字字血泪啊,对亲生女儿都如此,他是肯定不会放了长欢的,那我就只能来求晏殊了,所以他特特的说他白天没空。
我可以想象到晏殊一副骚包样的巴巴得等我去求他,贱|人!
深吸一口气,我笑容可掬的上前,对绯衣少女道:“这位姐姐,祭司大人可起了?”
绯衣少女挑了挑眉笑道:“苏姑娘好早啊,大人还没起呢,您有事?不然等会儿再来。”又哎呀一声,和另外一少女使了个眼色道:“我记得大人今日要去办事儿的,不知道大人得不得空见姑娘一面……”
“不妨事。”我温和的笑着,“我就在这儿等着祭司大人起来。”既然来求了,我就有心理准备的,毕竟晏殊是个贱|人。
绯衣少女娇笑着进了屋子,我背着手立在庭院里,就这么一立立到太阳高挂,头晕眼花。
几乎快到正午的时候,我才听到屋内有人庸庸懒懒的道:“让她进来吧。”
在我才匮乏的言语中,我再也找不出比贱|人更能抒发我情感的词语了,纵然讲过千百次,我也想要再次深情的对他再讲一次,贱|人!
绯衣少女引我进屋,幽暗的光线我一下子适应不了,只朦朦胧胧的看清床榻之上晏殊半卧半躺,胸口一大片白花花的春光乍泄。
他很**的噙着笑道:“哟,小苏谢什么时候来了?可真早啊。”
我没心情陪他逗趣,开门见山道:“祭司大人一颗七窍玲珑心,不早就猜出我为了什么来吗?直接点,要我做什么,你放人。”
晏殊起身,披着一头散发,晃到我跟前,眉眼低垂的瞧着我,白袍下的锁骨和胸口晃的我眼睛不敢乱看,想后退一步,他却扣住我,微醺的瞧着我,在我的眉心鼻尖唇边幽幽吐气道:“你猜呢……”
猜你娘的猴子腚!你那么变态的脑子谁能同步!
我瘫着面站着,苏谢的身体太敏感了,浑身的肌肤被他撩拨的瞬间骚动,一寸寸收紧,“我又没有大人的七窍玲珑心,哪里猜的到。”我娇羞的锤开他,捂脸道:“坏死了~”
晏殊被我锤的后退一步,捂着胸口几声闷咳。
该!下次直接锤死!
我羞答答的看他,他去唇角一勾转身往内室去了,我赶忙跟在身后道:“祭司大人好歹给个明示啊……”
他却不搭理我,只是猛地转过身,险些让我撞上去,堪堪的止住脚步,他手臂一伸,无比慵懒的道:“更衣。”
穿衣服就穿衣服吧,还更衣,骚包透了。
我退开一步让两名绯衣少女来侍候他,谁知他一挥手让一屋子莺莺燕燕都退了下去,一双含春眼笑盈盈的看着我道:“更衣。”
我深吸一口气,笑眯眯的上前,“不知祭司大人今个儿想穿哪件啊?”
他盈盈一指,然后展开手臂一副理所当然的摸样。
我这小半生所见过的贱|人当中没有一个可以和晏殊匹敌,他是一块不可磨灭不能超越的丰碑。他像一把光华流转,锋芒毕露的兵器,但凡所见之人必会由衷的称赞一句,好贱!
天下第一贱,舍他其谁!
在我为他换了三套衣服,四条裤子,无数双鞋子后,又服侍他洗漱,然后他笑盈盈的在菱花镜前一坐,递给我一把梳子,简短有力的吩咐,“梳头。”
诚然畜生欺我,我不可与畜生一般见识……我将一口老血压下去,接过梳子,咬牙切齿道:“您是要一条辫子呢?还是两条辫子呢!”
“拢顺就好。”他单手托腮在菱花镜里看我,啧啧道:“以前没注意,如今瞧着你气呼呼的样子还挺可爱的嘛。”
我呲牙笑道:“大人谬赞了,您才是真绝,色!”
“苏谢。”他忽然叫我的名字,认真的语气让我一愣,忙抬头从镜子里看他,他在镜中微微蹙了蹙眉头,唇角含笑,道:“你弄疼我了……”
我的脸色顿时一黑,他在镜中瞧着很得瑟的笑歪在了桌面上。
我真想一梳子戳死他!
幸亏房门很及时的被推了开,有绯衣少女躬身道:“大人要用膳吗?”
他撑起身子笑道:“备吧。”而后起身,捞起一柄黑玉簪随手将长发挽在身后,撩袍在外堂的桌子旁坐下,转头对我笑,“饿不饿?”
“饿。”我很诚实的回答,溜过来摸了一把椅子坐下。
绯衣少女办事很有效率,几进几出,一桌子佳肴已经齐备,荤素冷热还有糕点。
我着实饿的厉害,伸手想去拿筷子,晏殊素白的手指就在桌子上敲了两下,他看在椅背中,很大爷的道:“我要吃笋。”
我压着气血夹了笋放在他的碟子中,他依旧瞧着我,笑的得瑟,对我道:“你喂我。”
我血气上涌,脑子里登时一片空白,情难自持的将一叠青笋白肉扣在了他脑门上……
然后我去找了左护法。
临走前我听见晏殊在屋子里掀桌的声音,然后抓狂的脱衣服,喝道:“苏谢!你敢走,就等着你的男奴去死吧!”
我幽幽转过身,看他一副恨不能将我撕碎活吞了摸样,愉悦的道:“青笋白肉味道不错,还拍了大蒜啊~”
“苏谢!!!”
他有洁癖是件多么美妙的事情,我羞涩一笑,“大人坏死了~”转身跑开了。
天气大好,万里无鸟。
我觉得这着实不能怪我,虽然我是不够忍辱负重,但对于这么臭不要脸的人,我觉得这么做完全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我一路唉声叹气的到左护法的别院,好巧不巧的碰上刚出来的沈青沈药师在,一瞧见我呲的便笑了,“你要是来求左护法放了你的相好就死心吧。”
我不死心的问:“就没有一丢丢的回转余地?”
他耸耸肩,摊摊手道:“赵老头一定会说,教规岂是儿戏!”拍拍我的肩,“不信你就试试。”
让出一条路来,他却靠在了门柱上袖着手一副看好戏的摸样。
我硬着头皮进去,将将行了礼要开口,端坐在书桌前的赵左护法就冷冷道:“若是为了男奴求情就不必开口了。”眼睛抬起,比我爹还严肃,“教规岂是儿戏!”
我听见沈青在门外噗嗤一声笑了,不甘心撩袍跪了下来。
赵左护法眉目一皱,不悦道:“你不必白费口舌了。”
“左护法。”我迎上他的目光,道:“我在天罚牢中见到冷护法了。”
我看到他的眼光果然一颤,有些欲盖弥彰的错开不同我对视,冷冷的道了一句,“那又如何。”
我盯着他,想看透他的心思,缓慢的道:“她似乎……不太好。”
他提笔的手略微抖了抖,良久良久都没有开口,久的我心里发虚,以为这一步肯定没戏了,他才极压抑的道:“落到如今这种下场,全是她咎由自取……”
“您快要当外公了。”我迅速的断了他的话。
他猛地抬头看我,满是鱼尾纹的眼睛一颤颤的,欲言又止半天。
我继续道:“您就眼睁睁的看着她和您的外孙死在天罚牢中?忍心吗?”
他就那么看着我,我就那么直视着他,半天半天听到他手中的毛笔嗒的一声落在白纸上的声音,我才略微松气,道:“您想不想救她?”
我再出来时饿的头晕眼花,沈药师横臂拦住我,啧的笑道:“你有把握救出她?”
有……才怪。我当时也是想试试,从各种传言和老教主的偏袒来看,当初冷百春被打入天罚牢完全是因为晏殊挑拨和为了服众,虎毒不食子,左护法不可能不心疼。
至于有没有把握救出来……我对左护法十万分的愧疚,但我不得不自私的为自己着想,如今我在魔教孤立无援,草木皆兵,我很需要长欢这个知根知底的帮手。
我只想先活下来。
我有气无力的咧嘴冲他笑笑,“尽力而为。反正最坏也不能比现在更坏了,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又低声道:“只要搞死晏殊,一切皆有可能。”
十一
为了表示诚意,我亲自去接了长欢。
一进门,牢头就亲切的接近了我,“小的恭候您多时了。”然后也不待我开口,他便扶我坐下,一拍手道:“请长欢公子出来。”
矮油,这才多会儿的功夫就变成公子了。
幽深的甬道,我瞧见有小喽啰在前举着灯,引了一人出来。
幽幽暗暗的微光下,长欢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一身月白的袍子,长发缎子似的披在肩后松松挽了个髻,脸色有些个苍白,青青紫紫的倒没有伤口。
瞧见我他只是微微一愣,随后安之若素的近前对我行礼,站到了我身后。
我将左护法的令牌亮了亮,起身道:“行了,人我就领走了。”
牢头点头哈腰的扶我起身,道:“您说一声就是了,何必亲自跑一趟呢。”
我侧头瞧着长欢,笑道:“不亲自来怎么显示我拳拳的诚意?”
长欢连眼尖都没抬,果然够装,我很欣赏。
要出去时我突然瞧见那个关着顾少庭的铁笼空了,不禁一诧问牢头,“这里面姓顾那个人呢?”
牢头忙道:“他敢对苏姑娘不敬,小的自然让他好看!”
我心头一跳,“你把他弄死了?”
“小的哪里敢自作主张啊。”牢头察言观色道:“顾少庭是重犯,没有命令哪里敢草草了结,不过小的有的是让他生不如死的法子,替苏姑娘出气!”
我有些内疚,张口想让牢头别下那么狠的手,长欢忽然在身后低声道:“姑娘,该回去了。”
我的话就噎在了喉头又吞下来,拔步要走,又突地想起一件事,转过头问牢头,“冷百春关在哪里?”
牢头一愣。
长欢想开口提醒我,我对他点点头,又道:“带我去见见她,左护法有话托我问她。”
牢头有些迟疑,我叹口气道:“好吧,那我只好让左护法亲自来了。”
作势要走,牢头慌忙道:“小的不敢!小的这就领您去。”
冷百春关在一间还不算太苛刻的牢室里,也没有用刑,听说是冷百春求老教主让她将孩子生下来再以死谢罪,老教主特地下令不得对她用刑。
饶是如此,牢门打开瞧见冷百春的那一刻我还是吃了一惊,她偎着一床棉被靠在青墙上,披头散发,好好的一个美人如今面黄肌瘦,瘦的吓人,独独腹部圆鼓鼓的,随时会将她压垮一般。
她眼睛里却有光,在幽暗的房间里一闪一闪的看我,“苏谢?”
苏谢从小跟着老教主长大,我估摸着和冷百春是有些交情的,便点了点头。
牢头很有眼色的退了下去,长欢在我耳边低声道:“苏谢和她有些过节。”
我一腔的热情被他一句话兜头扑灭,我非常好奇,这个苏谢到底和谁没有过节?
果然,冷百春冷笑一声道:“你来看我死了没有吗?”
长欢行了礼,道:“我在门外等姑娘。”然后退了出去给我把风。
余下我和冷百春四目相对,一时间我也不知道有些过节的模式下该讲些什么开场白,只好干笑两声,没话找话道:“今天天气真好啊。”
她呵的笑了一声,嘲讽我的智商。
我全然不介意,背着手缓步过去,淡淡道:“左护法让我来看看你。”
“让他失望了,我还没有死。”
听听这语气,讥讽无比,我估摸着就算左护法救她出去,她也不会领情的。我略微思索,决定换个套路,便坐在榻边,看着她圆鼓鼓的肚子好奇的问道:“应该快生了吧?”
她脸色突然一白,警惕的瞪着我,“苏谢,你到底想干嘛?我警告你,若是你敢动我肚子里孩子,我到死都会拉你下地狱!”
我只是随便一问,要不要这么狠……苏谢天生一张不是好东西的脸,侵略感十足,笑起来格外不是东西。
我尽量让自己表现的温和没有危险感,道:“你不要紧张,我没有恶意。”
她又嘲讽的笑我,“真是见鬼了。”
这句话充分的抒发了她的明嘲和暗讽以及对苏谢从良深深的不信,我无奈,只得直接了当的道:“左护法想救你出去。”
瞧她想要开口讥讽,我抢先道:“不管你信不信,他对你心怀愧疚,我今日也只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出去?”
“不用他好心!”冷百春怒极反笑,“我宁愿死在这里,也要让他内疚一辈子!”
果然,我就怕到时候什么都准备好了,紧要关头人家突然来一句,我不走。这样狗血的剧码我承受不住。
不怕没法子救人出去,就怕要救这个人根本没有求生的心。显然冷姑娘已经心如死灰,要用自己这条命来惩罚左护法。
何苦呢?活着是多么难得的事情,看看我就知道了。
我看她一眼,起身道:“这可是你自己选的,不能怪我没尽力。”我背手缓步往外走,一壁忍不住摇头,“可惜了……”
她迟疑半天,冷笑问我,“有什么好可惜的?”
我顿步不回头,咋舌道:“一出生就在这暗无天日的天罚牢中,一辈子不得见天光……”我转过头看着她笑,“你说可惜不可惜?”
她微微一颤,骨络耸立的手拂在肚子上,控制不住的发抖。
我想趁热打铁,刚要继续开口,牢门猛地被推了开,之外的吵杂声一瞬涌了进来,长欢眉目紧紧的看我,道:“姑娘,有人来劫天罚牢。”
我心里咯噔就是一颤,一壁祈祷别是盟主一壁问道:“多少人?”我探头出去,就听见幽暗的甬道那一头人声嘈杂,刀光剑影的晃动。
“不太清楚。”长欢护着我退进来,道:“似乎对方人不多,不过好像抓了少主。”
少主小亲亲?
“姑娘暂且在这里避一避。”
我点头,刚合上门就听到有人喝道:“将顾少庭带过来!”
左护法的声音,这让我有点意外,平时这些都是晏殊负责,这次却是左护法亲自上阵,看来还真抓了少主小亲亲啊……
“少庭?顾少庭?”冷百春忽然坐直了身子,一双眼睛直愣愣的看着我,“少庭也被抓了吗?他在这里?”她挣扎着下地,我慌忙去扶她,手腕就被她紧紧攥了住,生凉生疼,“他是……为了救我吗?”
那双眼睛闪闪烁烁,满是希冀和期盼的光。
她以为顾少庭是为了来救她被抓的吧……我要怎么告诉她,顾少庭是被苏谢抓来的?
她攥着我的手臂又问:“是不是?是不是?”
我张口半天,点了点头,“是。”
她在我的手臂里颓然跌坐在地,忽然掩着面哭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也是爱我的……只是不承认而已……”
我僵在原地,有点无所适从,听门外的脚步声近了又远了,弯腰扶起冷百春道:“能走吗?”
冷百春微微愣怔的点了点头,我扶起她往外走,“跟我走。”
“姑娘!”长欢拦住我,“外面不知道形势如何,你这样出去……”
我冲长欢咧嘴笑,“放心,我自有分寸。”我拉开牢门,带冷百春出去,小声道:“你能不能逃出去,就看来劫牢的是不是我猜中那个人了。”
冷百春一时反应不过来,我扶着她往外走,在甬道头密密匝匝的人群中看到了那袭黑衣,果然是盟主大人。
他身侧一人扶着浑身是血的顾少庭,他押着一个人,侧面对着我,看不大清,只听左护法喝道:“你要的人我已经放了,还不放了少主!”
盟主很得寸进尺的道:“送我们离开魔教。”
左护法脸色一黑,却依旧挥手让一众跃跃欲试涌上去想撕碎盟主的手下退了开。
我赶忙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抵在冷百春的喉头,往前一推道:“顾少庭快快放了我们家少主,不然我让你家破人亡!”
我这一嗓子果然吼得够威武,压的所有声音一静,盟主也转过头来,我看到他押着的少主人质我当时就惊呆了,顿时觉得千千万脱缰的野马践踏而过。
什么祭司爱宠!什么少主小亲亲!盟主怀里押着的人质分分明明是软绵绵的阮莲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