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一百二十六

三十一

阮莲华进到篷下,将蟹青的油纸伞收好靠在桌边,坐到我身边,笑盈盈看着我……碗里的元宵道:“我吃过这个,圆圆的里面裹着芝麻陷,好像叫元宵?”

他发鬓微微晕湿,挂着闪晶晶的小雨珠,我掏出帕子递给他,“这么大的雨你就带一把伞,我们也没法回去啊。”

他却不接帕子,而是将脸朝我一仰,我微微一愣,有些迟疑的伸手替他擦掉雨珠,他抿着小梨涡便笑了,“我们可以撑一把伞回去,而且我饿了。”

他又看我碗里的元宵,“你这个是什么馅儿的?好像不是芝麻……”

吃货少主……

我好笑的看他,招手吆喝老板再来一碗,他忙冲老板道:“我要和苏苏一样的。”眼睛一弯,“谢谢。”

老板登时乐呵呵的笑了,端上一大碗元宵,笑道:“好生俊俏的小公子,这碗原来我请小公子。”

他又将眉眼一弯,乖巧无比的道:“谢谢老板,你人真好。”

老板的脸上能笑出一朵菊花来,我有些鄙视阮莲华,一壁埋头对付元宵,一壁愤愤的嘟囔道:“我也有说谢谢,怎么不见请我吃,欺负我长的不像好人吗……”

阮莲华在我旁边吃的一副心满意足的摸样,间隙里还好意安慰我,“苏苏不要生气,我请你吃。”

“真是谢谢了。”我呲牙笑着看他。

之外的雨声不止,大雨将骊城遮的灰蒙蒙一片,远的城墙,近的人都看不清楚。

老板和邻桌的客人越聊越热乎,渐渐聊到王后的旧事传言上,原是中原商人的小妾,路过骊城偶遇骊城王,之后中原商人遇到抢匪钱财被掠夺一空,命也没了,小妾带着六岁大的儿子在街头乞讨葬夫,被骊城王怜悯收入宫中,之后就是骊城百年之内最大的一场战乱,大巽挥兵来范,最繁华的骊城几乎覆灭。

老王后在那场战乱中去世,小妾为了保住老王后的儿子将自己的儿子做替身交了出去,之后娑罗教和小晔国援手相救,骊城得以保住,小妾立功又怀上如今的宝泽王子被升为王后……

“你还记得那个中原商人的儿子吗?当初好像就在城边和王后乞讨,眉清目秀的怪可怜,我还给了他个馒头。”

客人咋舌道:“可不是吗,要我说王后牺牲自己的儿子保下大王子真是够伟大的,可惜大王子没过几年还是走了,这就是命呐……”

我埋头将最后一口元宵吞下,撂下银子对阮莲华道:“我们回去吧,这雨怕是不会停了。”

阮莲华抬头看我,可怜兮兮道:“可是我还没有吃完……”

我撑开蟹青油纸伞,耸肩对他道:“那你慢慢吃,我等下叫长欢来接你。”

他慌忙起身对老板道了谢,钻到伞下,伸手扯住我的袖子道:“我和你一起走。”

我应了一声,和他并肩走在雨里,听着大雨打在雨伞上的声响有些走神,隐约听他讲了句什么,没听仔细,不由侧过头蹙眉看他,“恩?你说什么?”

他眉眼盈盈的看着我,忽然叹了口气,攥住我握伞的手将伞向我推了推,“你衣服都湿了。”

我这才发现衣袖凉凉的湿了一大片,咧嘴道:“这雨真大……”

“苏苏。”他叫我,不松开手,看着我微微的蹙了眉头,极是认真的摸样,“如果不想笑不用勉强。”

我的笑就僵在嘴边。

他握着我撑伞的手指,看我,“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

“有吗?”我扯出笑,无可奈何的摇头叹道:“我果然学不会苏谢,一点都不像她。”

“你没有必要变成她。”他在蟹青的油伞下映衬的眉眼生色,声音腻在雨声中,远了又近,“你是你,苏谢是苏谢,你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做自己不好吗?”

我看着他有些发愣,半天才笑道:“你个小孩子懂什么……”

“你在为祭司的事情难过?”他忽然断了我的话问道,突兀又直接。

我噎的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苦笑的垂眼道:“我不知道这种状况苏谢该是什么样表情,什么样的心情,会怎么样做……这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对你对我对所有人……”我抬头对他笑,“有什么好难过的?”

他看了我半天,才道:“那陆宁呢?”

他问我,“陆宁该是怎样的心情,怎样的表情,她会怎么做?”

她会怎么做?

我手指微微发凉,不自在的从他掌心下抽出手指,看泼天的大雨笑道:“她是个没出息的废物,胆小怯懦,事事不如人,没有一条长处……”

“她会难过对不对?”他歪头看我,毫不理会我的话。

我忽然不知该如何回答,侧过头看他,问道:“阮莲华,在你眼里什么是黑?什么是白?什么是好人?什么又是坏人?”

他歪着头想了想,回答道:“好人和坏人的区别不是在于是谁来看吗?对我有利者为好,有害者为坏。杀人为坏,杀恶人却又为善。”

我忍不住笑道:“杀一人为罪,杀万人为王,你说这世间黑白到底要怎样区分?”

“世间本来就没有绝对的黑白之分。“他伸手揽我往伞下来,“我是魔教中人,你说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看他半天,摇头道:“我不知道……”

他并肩和我站在雨地里,耐心的等我开口。

我肺腑里不受控制的叹出一口气,淡声道:“阮莲华,我开始分不清这个世间的黑白……我爹曾经教过我,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魔教之人十恶不赦死光死绝才是人间正道,可是……可是当我再次睁眼醒来一切都不一样了……你明白吗?”

我有些语无伦次,他将我吹散的鬓发挽到而后,极温柔的笑道:“只是道不同而已。”

我仔细的看着他,问道:“利用我是好是坏?牺牲祭司保全大家是善是恶?祭司十恶不赦,却又恶在哪里?这难道就叫替天行道惩恶扬善?”我撑不住笑出声来,“是不是所有的善都要建立在恶之上?我不明白。”

他不开口,我又问道:“阮莲华你说变成苏谢这一切是不是就简单的多了?对我好就是善,哪里像陆宁那个没出息的废物,从来分不清好坏。”

他看着我,半天没有开口。

我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们回去吧。”

这雨下的出奇大,一直到傍晚都没停,灰灰沉沉的暮雨,压的天色都低。

长欢熬好药,端给冷百春,我坐在榻边百无聊赖的瞧着沉沉大雨,冷百春忽然喊我,“苏谢。”

“恩?”我回过头看她,她表情古怪,“怎么了?”

她极是古怪的看我,问道:“你喜欢上晏殊那个混小子了?”

我一个没坐稳险些从凳子上摔下来,长欢赶忙扶住了我,我看到冷百春撇嘴道:“若不是喜欢,你心疼个什么劲儿?”

我整理情绪,尽量笑的温和道:“冷护法,你是怎么看出来我心疼他了?”

冷百春左右看我一眼,道:“就这么看出来的啊。”

若是抬杠抬的过她,我一定会反驳的她哑口无言!可惜苏谢嘴太笨,我不打算理她,她却锲而不舍的继续道:“喜欢就喜欢,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你要是喜欢他,还出卖了他,下场一定比我还惨,那个混小子最讨厌被出卖,估摸着小时候留的阴影太深,要是他不死,一定将你剥皮抽筋。”

我着实忍不住蹙眉看她道:“你敢说点好听的吗?”

冷百春不屑的瞪我,“你怎么不反驳我?”

我不解,“反驳什么?”

“反驳不是你出卖的他啊!”冷百春很是心焦的看我,“我都听箫九说了,他觉得对不住你。哎我说你被人利用了就什么话都不说!晏殊那混小子一定会误会你的!”

“所以呢?”我不明白的看她,“我应该去跟他解释?还是去报复利用我的人?”到桌前倒了一盏热水,递给她道:“没必要了。”

“哎!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没出息啊!”冷百春毫不迟疑的鄙视我。

我坐在她旁边,很平和的同她道:“第一,我解释了谁信?第二,就算信了又怎样?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我打不过阮碧城,找他报复必死无疑。”

我句句发自肺腑的实言,冷百春却大眼瞪小眼的鄙视我。

刚好有人敲门,我回头就瞧见叶白芷站在门外,温声细语的道:“苏谢姐姐可以出来一下吗?我有话想对你讲。”

我刚要开口婉拒,冷百春先道:“有话就直说,苏谢要照顾我忙的很。”

叶白芷俏脸一白,抿了抿嘴,“那我可以进来吗?”

哎,这楚楚可怜的小模样,我见尤怜。

我让她进来坐到桌边,她对冷百春笑道:“冷姐姐好点了吗?”

冷百春很不给面子的冷笑一声,扭头不搭理她。

她撞了个硬钉子自讨没趣,尴尬的对我笑,酝酿半天才开口道:“苏谢姐姐知道祭司如今被抓在骊城宫吗?”

三十二

我手指微微一顿,自顾的倒了一盏热茶。

她见我没答话又问我一遍道:“苏谢姐姐难道还不知道祭司大人被抓进了骊城宫吗?说是从金壁辉府邸抬出来的,中了箭浑身鲜血的抬进了宫中。”

“我知道啊。”我不知道的是叶白芷这是怎么个意思?特特的来告诉我这个消息,她想做什么?不是她和阮碧城联手放我出来,埋伏了这个计划吗?如今装作好像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的摸样也太劣质了点吧。

而且如果我没记错,她是晏殊一手提拔的护法候选人,过河拆桥吧,她如今不用晏殊保她了吗?还是她有了别的靠山?

我耐心的等她继续,果然她顿了顿解释道:“我原本听阮盟主说要救姐姐,也没想是什么就答应了,却没想到会害到祭司大人……”

她眼眶一圈圈红了,小泪花一漾一漾在眼底,“祭司大人要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会内疚一辈子……”

所以呢?还是没有表述清楚来的正题啊,该不会真的就是来真情流露的忏悔吧?

我喝了一口茶,非常耐心的看她掉眼泪。

冷百春却不耐烦的道:“苏谢,你能不能让她直奔正题,作死啊!烦死人了!”

真不解风情,戏要让人演全嘛。

我不着急,叶白芷却一抹眼泪,霍然抬眼看我,“苏谢姐姐知道王后为何要抓祭司大人吗?”

因为那是她抛弃的儿子,她良心发现了?我看叶白芷迫切的眼神,知道不开腔她也会继续,便很给面子的摇了摇头。

她果然继续道:“苏谢姐姐大概也听说了,王后之前是中原商人的小妾,她和那个商人有个儿子,就是……”她刻意压了压声音,“就是祭司大人。”

我哦了一声,看她一副惊诧和不能接受的摸样,我又尾音兜转,“哦?居然是这样的!”

她点了点头,又道:“王后带着他入宫,当初骊城战变王后为了保全大王子将他交了出去,原以为死在乱军中,却没想到被老教主救了回去,王后也是近几年才得知的。”

冷百春曾经说过老教主是在满城尸骸的乱葬岗里将晏殊带回去的,这些我之前断断续续的有听过。

“所以呢?”我禁不住问道:“王后如今费尽心思不择手段的要抓他回去是为了什么?良心发现?于心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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