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一百三十

他一路走的极为安分,毫无反抗的意思,让我心里很是忐忑。

转上小径时,他忽然开口道:“姑娘是晏殊祭司的什么人?”

我想了想,道:“冤家吧……”

“冤家?”他微微的带了笑意,“那姑娘为何如此犯险救他?”

“为何?”我细细想了想,欠他的吗?或许还有别的?我想不明白,索性笑道:“其实我是魔教中人,平生作恶多端,所以偶尔也会积些德,免得将来生儿子没□□儿……”

师兄噗嗤一声笑了,走了半天,思维跳跃的又问我,“你知不知道王后为何抓他?”

又来了……我坦诚道:“知道,知道的非常清楚。”

他恩了一声,问我,“姑娘知不知道,你若救走晏殊祭司,宝泽王子活不了多久?”他等了半天我没答话,又道:“王后爱子心切,没有了晏殊祭司这颗心,也会满天下找可用的心……姑娘知不知道救了晏殊一人,会害死多少人?”

我依旧没答话,他继续平淡的道:“我是大夫,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牺牲晏殊祭司一个人,虽说没有十足的把握救得了宝泽王子,但至少不会再有人牺牲……”他等了我半天终是不耐的叫我,“姑娘?你有在听我说吗?”

我在背后应了一声,他问我,“那姑娘还要救人吗?”

我忍不住道:“照药王这么说,有人活该被牺牲,若是不顺应天命受死就是累及无辜?”

我笑了,“为何同样是人命,就有人活该命贱?”

妙手在之前叹气道:“天理本就如此,死一个总比死两个要好的多……”

“干我屁事?”我笑道:“我只是想救我乐意救的人,死一个死两个这种事又不归我管。”

他还要开口,我断然喝住他道:“你不用跟我扯什么大道理,我念书少,听不懂。”

他顿住噎的无话,只是重重叹了口气,道:“人性本善,何苦作恶呢……”

我现在开始有点明白沈青为何误入歧途了。

三十五

关押晏殊的偏殿果然守卫森严,单单是门前就不少的重兵。

我贴着妙手背后站着,将匕首抵在他腰上,道:“劳烦师兄带我进去。”

妙手叹气道:“你真的想清楚了要救人吗?无论什么后果都要救他吗?不需要慎重在思虑一下……”

我将匕首一推,他被冰冰凉尖刃吓到哎哟一声闭了嘴,一壁向前走一壁道:“实则你是沈师弟的好友,也便是我的好友,好友之间不必如此……你且收了利器,我也会帮你救人的。”

我很抱歉的笑道:“真是对不住师兄,信任这二字对我来说阴影太深,吃过亏就不敢轻信于人了,还请师兄见谅。”

他又叹气,“小小年纪,哪里来的这般深的城府。”

我不搭理他,一路贴着他的脊背到偏殿前,军卫横刀拦住了我们,“是何人?站住!”

妙手拱手笑道:“兄台,是我。”

军卫仔细打量了妙手一番,忙收刀道:“原来是药王妙手先生,不知深夜来此是有急事?”

妙手点点头,道:“再过几日就要开始医治宝泽王子了,我安心不下,特来检查一下那位祭司,看有没有什么露掉的。”

“这个……”军卫有些犹豫。

我淡淡道:“军爷若是不信大可以去请示王后。”

王后不在,你去啊~

军卫扫我一眼,“你又是何人?”

我手中匕首按了按,妙手忙道:“她是来给我帮忙的药童,药童……”

军卫又上上下下的打量我一番,我狐假虎威道:“再不让开耽误了药王的事,救不了宝泽王子你有几个脑袋担着!”

军卫脸色一沉,喝我道:“一个小小的药童如此猖狂!”

妙手赶忙出来打圆场,温和的笑道:“兄台若是为难,我便等明日请示了王后再来。”转身要走。

我刚思虑怎么办,军卫先一步急了,拱手道:“妙手先生恕罪,您有王后的特权,属下哪里敢拦您。”侧身一让,请道:“先生请。”

妙手幽怨的眼神直打在军卫脸上,苦笑道:“有劳了。”

我在背后微微一推,笑道:“先生还不快些吗?”

军卫下令打开了殿门,我随着妙手进去的一瞬间被浓重的药味熏得的头晕脑胀,推着妙手进去,掩鼻道:“这是药房?”

是一间不小的厅堂,外面放着各样的药草和工具,内里用珠灰的帐幔遮着只隐约看出有个极大的火炉,荜拨荜拨的烧着。

厚重的窗幔遮住天光,将之外的光线遮的一线不入,身后的殿门一关上,这幽暗之中除下曳曳炉火便只有弥漫着的药味。

妙手解释道:“王后特地安排的,好让我安心医治宝泽王子。”

我应了一声,在幽幽的光线中看不见晏殊的人影,推着他往里走,一壁问道:“人在哪里?你不会已经将他炼丹了吧?”

妙手温和一笑,“姑娘说笑了,我需要他跳动的那颗心,怎么会动他呢。”他伸手朝帐幔里一指,道:“喏,人就在那里。”

我透过珠灰的帐幔模模糊糊的看出火炉旁一只大木桶里有个人影,不由推着他快步过去,伸手掀开帐幔,“祭司大……”

脱脱要出口的话就在看到晏殊的一瞬间叫不出口了。

他像死了一般。

青白的脸,侧脸相对,紧闭的眉眼,全身|赤|裸的泡在盛满青碧碧汤汁的木桶之中,散下来的黑发像水蛇一般浮浮沉沉。

气息全无,有什么东西在青绿的木桶中冒头,我低头细瞧,被满桶半死不活的黑蝎子骇的头皮炸开。“这……这是什么?!”

妙手伸手在晏殊的眼睑之上探了探,惊奇道:“都这么些天了,他居然还有自己的意识。”

我手中匕首一紧,挑进他的衣服里,“这是什么?”

他倒抽一口冷气,道:“这是……药人,换心之前他必须成为药引……哎!你不要动怒……收收利器……”

“晏殊!”我上前喊他的名字,他却依旧死一样的安静,我刚要伸手去碰他,妙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别碰!”他松手,拨开晏殊脖颈后的黑发,青紫的肌肤上,那密密匝匝,毛发一样的银针让我浑身的毛孔炸开。

我深吸一口气,推了妙手一把,道:“将他放出来。”

妙手撞在木桶上有些迟疑,“这样不好……”

“快些!”我将匕首铮的一声削断他的腰带,道:“给他披上你的衣服。”

妙手瞧了瞧被削断的腰带,将未完的话吞了下去,伸手撑着晏殊的手臂,很是费力的将他拖出药桶,一手托着他的后颈,一手脱下衣服替他裹上。

我蹲下身,拍掉咬在晏殊身上的蝎子,不敢瞧他身上密密麻麻的小孔,青紫的脓水外溢,他就像一具快要腐坏的尸骸,我抬头看他的眼睛,忽然愣了住,“他的脸……”

左侧额头之上拳头大的烧疤,化脓浮出水疱,在他的额头眉尾,一点点的渗着青绿的脓水。

“我看到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妙手咋舌道:“可惜了,多好看的一张脸……”

我低头不看他,一壁替他系腰带,一壁喊他,“晏殊,你听见了吗?你……会好的,你那么骚包肯定会想到办法好起来的……”

“他听不见的。”妙手在旁侧提醒道:“我用银针封了他的穴脉,现今他早该没有意识了。”

我一把扯住妙手的衣襟,扯的他踉跄扑倒,道:“把那些银针都拔了。”

“断断不行!”他忽然神情严肃的拒绝,坚决道:“你知道拔掉那些银针会有什么后果吗?”他看我,眉头紧蹙,“他现在是未成品的药人,已经没有了自己的意识,若是不封穴脉,让他恢复行动,他就像一只发疯的猛兽。”

炉火荜拨荜拨作响,暖烘烘的火焰映衬的晏殊青白的脸上一丝丝红光,我唰的挥出匕首道:“拔不拔?”

“你……”妙手气的脸色发黑,“冥顽不灵,执迷不悟!你不止会害死自己,也会害死更多人!”

我手指一重,他脖颈上就显出一条殷红的血痕,“我只问你拔还是不拔?”

他一双发恼的眼直盯盯瞪着我半天,叹了口气,一甩袖子转过晏殊的头,拨开黑发,一壁道:“后果自负!别怪我没提醒你自食苦果!”

我收回匕首不开腔,这大殿中忽然静的出奇,炉火燃燃,我几乎可以听到木桶中蝎子窸窣沉浮和银针落在地上的声音。

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他没有受伤,却像活死人一般,他活着,可是容貌尽毁,他那个骚包又臭美的一个人……

我都还记得他折腾我给他梳头发,问我美不美……那么臭不要脸的一个人,没有了这张脸,他会怎么样?

这空气中浮沉着熏人的药香,浓的散不开。

不舒服,仿佛被沉甸甸的压着,滚在炉上的药锅里一样。

妙手一根一根专注的拔针,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水,我伸手拨开晏殊的散发,忽的听到殿外脚步声吵杂,有人慌张的道了一声,“王后!”

我心口突地一紧,霍然起身。

“姑娘……”妙手看我。

我看着殿外憧憧的火光就要撞进来,撩袍单膝跪下,对妙手一拜道:“先生,晏殊就拜托你了,求你不管怎样都不要停手。”

我起身在工具堆里挑出一把稍微衬手的裁药大刀,听妙手在身后问我,“何必呢姑娘,他并非善类,你舍命相救为了什么?”

殿门轰隆隆的被推开,我瞧着一点点展在眼前的月华灯色,笑道:“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我想,我乐意。”

重重兵卫拔刀相向,王后和阮碧城一块站在殿门口,背着灯色辗转,月色靡靡看我。

禽兽就是禽兽,这么容易就解释清楚了,还一起杀回来了,可惜我上辈子学的一点三脚猫功夫,不知道拼上苏谢的一身内功能抵抗多久……

“苏谢……”盟主隔着刀光剑影看我。

我咧嘴笑道:“好巧啊盟主。”

“巧?”王后冷哼一声,厉声问我:“是不是你将宝泽带了出去?镜莲呢?”

“是我。”我答的很是坦白,“是我迷昏了镜莲,易容成的摸样将宝泽骗了出去。”

“他在哪里?”王后咄咄问道。

我攥了攥刀把,道:“我们可不可以打个商量,你放我和晏殊走,我将宝泽王子完好无损的还给你,怎样?”

“休想!”王后纤纤素手一指我,“我就算翻遍全城找宝泽也不会留你到明日!妙手!你还不将晏殊带过来!”

“师兄!是你帮我进来的,又帮我救祭司大人,苏谢真是感激不尽啊。”我盯着王后笑道:“我们要死一起死,你别以为王后利用完你还会放过你哟。”

王后扬声喝道:“将苏谢就地□□,杀无赦!”一挥手就要让军卫围攻过来。

盟主快一步拦住道:“王后,苏谢由我来抓,我会找出宝泽王子,并带苏谢永远骊城。”

王后蹙眉,“我若说不呢?”

盟主微微眯眼,“其他人的死活与我无关,但苏谢我非带走不可,不论用什么方法。”

王后盯着他,片刻之后目光落在帐幔内下令道:“去将晏殊和妙手给我带出来。”

重兵蜂拥而入,我挥刀要拦,阮碧城瞬间略到我跟前,一把攥住我的手腕,道:“跟我走。”

我猛地一转手腕,大刀唰的一声在他身前划过,他险险闪身避开,急退数步,看了被划开的衣襟,又看我,“我再说一遍,跟我走。”

我掠身挥刀拦下一人,当的隔开一剑,笑道:“阮碧城,你管得着我吗?”

三十六

“阮碧城,你管的着我吗?”

我横刀挥开一人,急退数步要拦住旁侧的军卫,阮碧城猛地掠身而来伸手擒住我的肩膀,顺着我的手腕一用力,我手中的大刀当啷落地。

我尚来不及反应,头前拦住的那个守卫回身一刀就砍了下来。

“苏谢!”阮碧城伸手来拉我,我躲开他,抬手一把攥住了砍在天灵盖的刀,刃入手掌,掌心瞬间冒血,疼的密汗瞬间涌出,我攥着刀刃矮身拾起脚边的大刀,反手一刀捅在军卫的胸口,热腾腾的鲜血喷涌在我脸上,我就地一滚,撑着刀一阵阵冒冷汗。

阮碧城要过来,沉声道:“苏谢!你……”

“闭嘴!”我猛地回头喝他,满脸的鲜血顺颊而下,“我不需要你救。”

军卫跃过我持刀涌向帐幔内,我一跃而起,提刀疾步追过去,将将要冲进去,就听见不迭的惨叫声,鲜血喷在珠灰的帐幔上,几名军卫砸在帐幔上跌了出来。

唰的一声将帐幔由上至下扯破,滚跌在我脚边。

我在飘荡的半壁帐幔外瞧见融融的炉火旁晏殊低头站着,右手中攥着守卫的脖子,他垂眼看着,散了一肩的发湿漉漉的遮住眉眼,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妙手倒在一边。

“晏殊……”我疾步过去,他却像没听见一般,盯着右手中守卫的脖子,伸出左手攥住那守卫的脑袋猛地一扭。

我听到咔啦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那守卫口中的鲜血喷了晏殊一身,晏殊用力一扯,皮肉撕啦啦的扯开,红的白的,鲜血脑浆溅了我一脚,我看到嘟嘟冒血泡的喉咙管,慌忙转过头,胃里一阵翻涌,一把抓住晏殊是手臂,“晏殊!”

他似乎听见,停了手,转过头来看我,我在密密的湿发中看到他满是血丝的眼睛,混混沌沌的盯着我。

“你……”我刚要开口,他丢开手中守卫的尸体一把扼住了我的喉咙,猛一用力迫的我后退数步,踉跄撞在大火融融的大药炉上,脊背刹那被烧红的铜炉烫的嘶啦一声,我浑身发颤,伸手抓住他扼我喉咙的手臂,满面冷汗的看他,“晏殊,我是苏谢……”

他红着一双眼混沌的盯着我,手指一分分用力,扼的我喘息不能。

阮碧城疾步而来,我挣出一口气道:“我的事用不着你阮碧城插手!”

他瞬间就僵在原地,眉目深深的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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