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关了?真是的,都是被那一场闹腾给耽搁的。”朱颜皱了皱眉头,吩咐道,“你去告诉城上守卫,我们是赤王府的人,由封地朝觐入城,有藩王金腰牌为证,这一路上各处都通行无阻。”
“属下已经通报过了。”斥候有些为难地道,“可是……可是守城官说总督治下严格,叶城乃云荒门户,时辰一过,九门齐闭,便是帝君也不能破例。”
“嚯!好大的口气!”朱颜倒是被气得笑了,“我不信当真换了帝君被关在城门外,他也敢这么硬气就是不开!我倒是要和他评评理去。”
她脾气火暴,说到这里一掀帘子,便要走下马车去。盛嬤嬤却扯住了她的衣襟,好言相劝:“哎,我的乖乖。叶城如今的总督是白之一族的白风麟,雪莺郡主的长兄——还是算了吧。”
“雪莺的哥哥又怎么啦?”朱颜不服,“我就怕了他吗?”
“唉,真是不懂事。”盛嬷嬷叹了口气,抬手指了指城头,“你如果胡乱闯过去,闹了个天翻地覆,这事儿很快就会在六部贵族里传遍……赤王府可丟不起这个脸。你爹要是知道了,一定会狠狠责骂你的。”
“……”朱颜愣了一下,想起父王愤怒咆哮的样子,顿时便气馁,“那……那今晚怎么办?难道就在马车里住一夜?”
“身为天潢贵女,怎能和这些商贾一起睡在半道上?”盛嬷嬷摇头,“赤王在这城外设有一所别院,不如今晚就住那儿吧。明天一早就进城。”
朱颜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我家在这里还有别院?我怎么不知道?”
“你从小就知道玩,哪里还管这些琐碎事情?”盛嬷嬷笑了,“空桑六部藩王共有云荒六合,赤王在叶城和帝都当然都有行宫别院,这有什么稀奇?”
“哇,”她不由得咋舌,“原来我父王这么有钱啊!”
“毕竟是六部之王。不过,说有钱,藩王里还是数白王第一。”盛嬤嬤摇着头,絮絮闲聊,“人家是世代出皇后的白族,和帝王之血平分天下,不但有着最富庶的封地,还掌管着商贸中心叶城呢。”
朱颜不由得皱眉,有些不快:“啊……那么说来,我们赤之一族掌管的西荒,岂不算云荒最穷的一块封地了吗?”
盛嬤嬤呵呵笑了一声,竟也没有反驳。
“难怪每次碰到雪莺,她身上穿戴的首饰都让人闪瞎眼。羊脂玉的镯子,鸽蛋大的宝石……那次
还拿了一颗驻颜珠给我看,说一颗珠子就值半座城。”朱颜性格大大咧咧,本来没有注意过这些差别,但毕竟是女孩子,此刻心里也有些不爽快起来,嘀咕,“原来她父王那么有钱?”
盛嬷嬷笑着替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嘴里安慰道:“郡主别气。赤王只有你一个女儿雪莺郡主却有十个兄弟姊妹。”
“也是!”朱颜顿时又开心起来,“我父王只疼我一个!”
说话之间,一行人便往别院方向走了过去,下马歇息。
说是别院,却是大得惊人,从大门走到正厅就足足用了一刻钟。朱颜看着里面重重叠叠的楼阁,如云聚集的仆婢,金碧辉煌的陈设,不由得愕然:“怎么……怎么这个别院看上去,倒是比天极风城的赤王府还要讲究?”
“西荒毕竟苦寒,比不得这边,“盛嬷嬷笑道,“郡主可别忙着说这座别院大——等看到了叶城里的赤王行宫,还不知道要怎么吃惊呢。”
“父王他怎么在这千里之外置办了那么多房产?这么乱花钱,母妃知道不?他会是在这里养了外室吧?”朱颜诧异,“而且这么大的宅子,平时有人来住吗?”
“赤王上京的时候,偶尔会住个几天。”盛嬤嬤道,“平时没人住的时候,大堂和主楼都封着,奴仆们也不让进去。”
朱颜皱眉:“那么大的房子就白白空着了?不如租出去给人住。”
“那怎么行?真是孩子话,”盛嬤嬤笑着摇头,“赤王毕竟是六部藩王之一,在帝都和叶城这种权贵云集的地方怎么也不能落于人后,太丟脸面。”
“为了面子这么花钱?”朱颜心里不以为然,却还是一路跟着她走了进去。
她们一行人来得仓促,没有事先告知,别院里的总管措手不及,有点战战兢兢地上来行了个礼,说没有备下什么好的食材,叶城的市场也已经关闭了,今晚只能将就着吃一点简餐,还望郡主见谅。
“随便做一点就行,快些!”她有些不耐烦,“没松茸炖竹鸡也就算了,我快饿死啦。”
总管连忙领命退去,不到半个时辰便办好了。朱颜跟着侍女往前走,见房间里明烛高照,紫檀桌子上是六道冷碟,十二道菜肴、各色果子糕点,满满铺了一桌,看得朱颜舌桥不下——即便是在天极风城的赤王府里,除非是逢年过节,她日常的晚膳也绝少有这样丰盛。
“就我一个人,做这么多,怎么吃得掉?”她一边努力往嘴里塞东西,一边对着盛嬷嬷嘟囔,“别浪费……等下拿出去给大家分了!”
“是。”盛嬷嬷只笑眯眯道,“郡主慢点,别吃噎着了。”
菜肴样式太多,她挨个尝了一遍,基本便吃饱了。然而菜的味道实在好,很多又是在西荒从没吃过的,她没忍住,便又挑着好吃的几样猛吃一顿下来立刻就撑得站不起来。
“郡主,晚上您睡西厢这边吧。”盛嬤嬤扶着她慢慢地出了门,便指着后院的左侧道,“那本来就是王爷为你留的房间,房间里一切都按照你在赤王府的闺房布置,你睡那儿应该不会认生。”
“好……”她扶着腰,打了个嗝,“父王居然这么心细。”
“王爷可疼郡主了,”盛嬤嬤微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西厢楼上的这个房间很大,里面的陈设果然和王府的闺房一模一样,只是更加华美精致。朱颜坐了一整日的车,晚膳又吃得太饱,顿时觉得困乏,随便洗漱了一下,便吩咐侍女铺了床,准备睡觉。
趁着睡前的这个空挡,她走到窗前,看了一眼外面的景色,发出了一声情不自禁的惊叹:“天哪,好美!”
从楼上看出去,眼前居然是一片看不到头的灿烂银色,如同银河骤然铺到了眼前——那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浸在溶溶的月色里,波光粼粼,在无风的夜里安静地沉睡。
生于西荒的朱颜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一时间竟震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碧落海,七海之中的南方海,鲛人的故国。”盛嬷嬷走到了她身后,笑道,“郡主还是第一次看到吧?美不美?”
她用力点着头,脱口:“美!比渊说的还要美……”
然而话一出口,就愣了一下,神色黯然下去——是的,这就是渊魂牵梦萦的故国了。渊,是不是就去了那里?他在干涸的沙漠里待了那么久,百年后,终于如一尾鱼一样游回了湛蓝的大海深处,再也找不到。
“睡吧。”她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大海,终于关上了窗子。
衾枕已经铺好,熏香完毕,她换上了鲛绡做的柔软衣衫,从头上抽出了玉骨,解开了头发梳理了一回,便准备就寝。侍女们替她放下了珠帘,静悄悄地退了出去,只留下盛嬤嬤在外间歇息。
朱颜将玉骨放在了枕头下,合起了双眼。
累了这一天,本该沾着枕头就睡的,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是翻来覆去了好一会——不知道是因为明天就要去天下最繁华的叶城了,还是因为离大海太近,听到涛声阵阵,总令她不自禁地想起了渊。
她曾经想过千百次渊会在哪里,最后的结论是他应该回到了碧落海深处,鲛人的国度——或者,会在叶城,鲛人最多的地方。
她想找到他,可是,那么大的天,那么大的海,又怎么能找到呢?
朱颜摸着脖子上渊送给她的那个坠子,枕着涛声,终于缓缓睡去。
然而,当她刚闭上眼睛蒙胧入睡的时候,忽然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一路奔上来,将她刚涌起的一点睡意惊醒。
“谁啊?!”她不由得恼怒非常,“半夜三更的!”
“禀告郡主!”外面有人气喘吁吁地开口,竟是日间那个斥候的声音,“您……您让我跟着的那个鲛人小孩……”
“啊?那小兔崽子怎么了?”她骤然一惊,一下子睡意全无,骨碌一翻身坐了起来,“难道真的在半路上死了么?”
外面的斥候摇头,喘着粗气:“不……那小兔崽子跑去了码头上!”
“啊?那小兔崽子去了码头?”朱颜从床上跳了起来,一边用玉骨草草挽了个发髻,一边问,“该死的……难道是想逃回海里去吗?你们有没有拦住他?我跟你去看看!”
“郡主,都半夜了,你还要去哪儿?”盛嬤嬤急匆匆地跟了出来,“这儿是荒郊野外,也没官府看管,你一个人出去,万一出了什么事……”
“别担心,我可是有本事的人!谁能奈何得了我?”朱颜急着想甩脱她,便道,“好了,我把这府里的所有侍卫都带上总行了吧?去去就回——”
话音未落,已经翻身上了一匹骏马,策马冲了出去。
“快!快跟上!”盛嬷嬷拦不住,便在后头着急地催促着所有的侍卫,“都给我跟上!郡主要是有什么闪失,你们都保不住脑袋!”
别院外的一箭之地,就是大海。
这里的海很平静,两侧有山脉深入海中,左右回抱,隔绝外海风浪,是罕见的天然优良深水港,名为回龙港,叶城最大的海港。据说七千年前星尊大帝灭亡海国之后,擒回龙神,带领大军班师回朝,便是从这里上岸。
此刻,月夜之下,无数商船都停靠在这里,林立的桅杆如同一片微微浮动的森林。
斥候带着她飞驰而去,直接奔海港而去,在一处停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码头,道:“那个鲛人小孩一路拖着母亲的尸体到了这里,然后找了个没人的偏僻码头,把她放到了水里——”
“这个我知道。”朱颜有些不耐烦,“鲛人水葬,就算是在陆地上死了,身体也要回归大海的。那个小兔崽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