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天?”渊有些疑惑,“我从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个名字!”
“就是……那天啊!”朱颜想说就是她用惑心术迷惑他的那一天,毕竟脸皮还薄,脸色一红,跺了跺脚,便气冲冲地道,“反正,我知道她就是了!”
渊没有再追问,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将视线投向了迎面而来的敌人,语气淡漠而坚定:“那么你也应该知道,在你诞生在这个世上之前,我的一生早已经过去了。”
“……”朱颜猛然一震,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胸口剧痛。
是的,那是他不知第几次拒绝她了,她应该早就不意外……可是,为何这一次的心里却是感觉到如此剧烈的疼痛?那是无力到极处的绝望,如同绝壁上的攀岩者,在攀登了千丈百丈之后,前不见尽头,后不见大地,终于想要筋疲力尽地松开手,任凭自己坠落。
曜仪。曜仪……她到底是谁?
朱颜知道现在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然而一提起这个名字,心里却有无法抑制的苦涩和失落,令语声都微微发抖起来:“她……她就是你喜欢的人吗?你是为她变成男人的?她到底是谁?”
渊没有说话,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她是谁?”朱颜还是忍不住追问,很美吗?”
“如果我告诉你她是谁,你就可以死心了吗?"渊微微蹙起眉头,扭头看了一眼后面追来的大军,“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干吗?”
“死也要死个明白啊!”朱颜却跳了起来,气急败坏,“我这一辈子还从没有输给过别人呢!偏偏在最重要的事情上输了,还输得不明不白,那怎么行?”
“呵……”渊忍不住笑了起来,转头看向这个恼羞成怒的少女,语气忽然放缓了下来,轻声道:“阿颜,别胡闹。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就像是看着……”
说到这里,他轻声地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就像是看着她吗?”朱颜陡然明白了过来,脸色微微一变,“你……你是因为我长得像她,才对我那么好的吗?”
她的声音有些微的发抖,宛如被一刀扎在了心口上。
“如果不是她,我们根本就不会相遇。”渊控着缰绳,在战场上疾驰,似乎是下了一个什么决心,语气低沉而短促,因为,如果没有她,这个世上也就不会有你。”
"什么?”朱颜愣了一下,没有回过神来。
“她比你早生了一百多年,阿颜。”渊的声音轻柔而遥远,眼神也变得有一瞬的恍惚,“当我还是一个试图逃脱牢笼的奴隶,是进帝都觐见帝君的她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我,买下我,把我带回了赤王府。”
“……”朱颜心里一跳,心里隐约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进京觐见。赤王府。这是……
“你想知道她是谁吗?”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补充了一句话:“曜仪只是她的小字,她的真名,叫做赤珠翡丽。”
“什么?!”那一刻,朱颜忍不住全身一震,仿佛被刺了一下似的跳了起来,失声道,“你说谎!怎么可能?这……这明明是我曾祖母的名字!”
渊却笑了一笑,语气平静:“是的,她就是赤之一族三百年来最伟大的王,也是你的先辈,你的曾祖母。”
“什……什么?”朱颜说不出话来,张大了嘴巴,怔怔看着他。是的,怎么可能?他……他说他所爱的那个女人,居然是她的曾祖母?
那么说来……她心里骤然一跳,不敢想下去。
从此,我就和赤之一族结下了不解之缘。”渊的声音轻如叹息,“上百年了……恩怨纠缠莫辨。虽然空桑人是我们的敌人,但我却对她立下誓言,要守护她的血脉,直至我的灵魂回到碧落海的那一天。”
她怔怔地听他说着,完全忘记了身在战场,只是目瞪口呆。
原来……这就是她一直以来想要的答案?她一生的劲敌、那个她永远无法超越的女子,居然……是自己的曾祖母?这个答案未免也太……
渊一直没听到她的声音,不由得转过头看了一眼。赤之一族的少女坐在战车上,张口结舌地看着他——虽然被布巾蒙住了脸,看不到表情,但那一双大眼睛里露出的凝固般的震惊,已经将她此刻的心情显露无疑。
渊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她。
“这就是你一直想知道的答案。”他轻声道,忽然一振缰绳,策马疾驰,“现在,阿颜,你满意了吗?”
朱颜坐在战车上,说不出话来,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答案惊呆了。许久,她才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了看他,低声道:“那么说来……你喜欢的人,就是我的曾祖母了?”
“高祖母。”渊简短地修正。
“……”她沉默下去,双手绞在了一起,微微发抖,”那……那你的剑术,难道也是……”
“是她教给我的。”渊淡淡道,“你也应该知道,曜仪她不仅是赤王,也是一百多年前的空桑剑圣。”
“……”朱颜说不出话,是的,她当然也知道那个一百多前的赤王是传奇般的人物,文治武功无不出色,比她厉害一百倍。她心里沸腾一般,沉默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骤然抬起头,大声道:“不对!赤珠翡丽,不,我的高祖母,她……她不是有夫君的吗?她的丈夫明明是个空桑人啊!”
渊的眼神微微一变,叹了口气:“是。在遇到我之前,她已经被许配给了玄王最宠爱的小儿子了。”
“果然我没记错!”朱颜倒吸了一口气,“那……那她是不是也逃婚了?”
“是逃了,但半路又回来了。”渊摇了摇头,“我们那时候都到了瀚海驿了,她忽改了心意——她是赤之一族的郡主,不能为了个人的私情把整个族群弃之不顾,她若是逃了,赤玄两族说不定会因此开战。”
“开战就开战!”朱颜愤愤然道,“谁怕谁?”
“孩子话!”渊看了她一眼,眼神却严厉起来,叱道,“作为赤之一族的郡主、未来的赤王,岂能因一己之私,让万人流血?”
“……”她呆呆地听着,一讨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话,从渊的嘴里说出来,竟然和当初师父说的一模一样!他们两个,本来是多么截然不同的人啊……可是,为什么说的话却是不约而同!是不是男人的心里,永远都把国家和族人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朱颜一时间百感交集,几乎说不出话来。原来,同样的抉择和境遇,在一百多年前就曾经有过——而那个一百多年前的女子,却最终做出了和她今日截然相反的抉择!
她怔怔地问:“那……她就这样嫁给了玄王的儿子?”
“是啊。”渊淡淡地说着,语气里听不出悲喜,“她回去和父亲谈妥了条件,为了两族面子,维持了名义上的婚姻,分房而居,各不干涉,一直到十一年后她的丈夫因病去世。”
朱颜怔了怔:“那你呢?你……你怎么办?”
渊淡淡地道:“我当然也跟着她返回了天极风城。”
他说得淡然,朱颜心里却是猛然一震,知道这一句话里隐藏着多大的忍让和牺牲:作为一个鲛人,他放弃了获得自由的机会;作为爱人,他放弃了尊严,跟随着她回到了西荒的大漠里,隐姓埋名地度过了一生!
“我有幸遇到她,并且陪伴了她一生。”渊的声音温柔而低沉,即便是在这样的杀场上,也有夜风拂过琴弦的感觉,“这一生里,虽然不能成为她的丈夫,但对我来说,这样也已经足够。”
他的声音低回无限,在她听来却如兵刃刺,那一瞬,她只觉得心里的某一簇火焰无声地熄灭了……是的,从小到大,赤之一族的小郡主是多么勇敢无畏、充满自信的少女,明亮如火,烈烈如火,从未对任何事情有过退缩。然而这一次,她忽然间就气馁了。
她下意识地喃喃:“可……可是,她已经死去许多年了啊。”
“是的。”渊的神色微微一暗,“我要等很久很久,才能再见到她的转世之身。希望到时候我还能认出她来。”
朱颜沉默了一瞬,心里渐渐也凉了下来,喃喃道:“你们鲛人,是真的一辈子只能爱一个人吗?可是你们的一辈子,会是别人十辈子的时间啊。你……你会一直在轮回里等着她吗?”
“嗯。”渊笑了一笑,语气宁静温柔:“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鲛人都是这样——但至少对我来说是真的。我会一直等她。”
“……”女也坐在战车上,握着缰绳的手颤抖了一下,想了一想,忽然问,“可……可是!那个花魁如意,又是你的什么人?她……她好像也很喜欢你,对不对?你这么在意她!你……”
“她?”渊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笑了一笑,道,“她是我妹妹。”
朱颜愕然:“妹妹?”
“我们从小失散,被卖给了不同的主人。直到一百多年后才相逢。”渊低声叹了一口气,“也是因为她的介绍,我才加入了复国军。”
朱颜愣了一下:“什么?她……她比你还早成为战士?”
“是的。”渊眼神里带着一丝赞赏,低声道,“如意是个了不起的女子……她领导着鲛人反抗奴役,从很早开始就是海魂川的负责人了,比我更加适合当一个战士。”
“海魂川?”朱颜有些不解,“那是什么?”
“是引导陆地上的鲛人逃离奴役,返回大海的秘密路线,沿途一共有九个驿站。”渊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下去,只道,“如果不是如意介绍我加入了复国军,我真的不知道在曜仪去世之后,那样漫长的余生要如何度过。”
那是他第一次和她说起这样的话题,让朱颜一时间有些恍惚。是的,这是渊的另外一面,潜藏在暗影里,她从小到大居然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