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亘古久远气息的风扑在脸上,陌生的气味令玄乙微微一动,茫然地睁开眼。
入目是一条条无规则的苍白与浓黑交织的神界土地碎末,犹如丝带般悬浮视界内。头顶传来少夷的声音:“醒了?刚好我们也快到了。”
先前神力消耗干净让玄乙这次醒来感到头晕目眩,视界十分不清明,她勉强揉了揉额角,声音虚弱:“……这是哪里?”
“以前还没有南天门时,诸神时常下界玩耍走的都是自己开辟的通道,这里是上古通道之一。”
听起来怎么这么玄乎?他从哪里把上古通道翻出来的?
玄乙凝神细望,忽觉眼前光明大作,刺得她目内剧痛无比,不得不急忙用手护住。下一瞬间,炽热而干净的神界之风将他们包围,居然真的就这么回神界了!
少夷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悠远:“这条通道是我父亲昔年开辟的,那时我常走这里下界玩耍。”他以一根凤凰心羽的代价才被调来这里,真不容易。
是说青阳氏当代的帝君?他不是体弱么,怎么又开辟上古通道了?
玄乙实在琢磨不出所以然,因觉光线似是柔和了些,她放开手,只见脚下有一座巨大的火山悬浮在云海之上,山中遍布岩浆,这些岩浆中种满了木火梧桐,在神界的深秋季节,木火梧桐的叶片泛出极其鲜艳而璀璨的颜色。
树根处,只有穷桑一地出产的万年火岩在岩浆中被炙烤出炽白的色泽。
巨大的火山口中建了一座同样炽白的城,五彩斑斓的鸾鸟与凤凰在城上随意飞舞停歇,见着少夷过来,它们亲热地想要靠近,然而似是察觉到烛阴龙神阴寒的气息,又迅速逃离。
这里的天空比钟山的要清透无数,是最薄最浅淡的一种蓝色,丝丝缕缕的云流转缠绵——九天之上原来长这样,实在是亮的叫她十分不愉快。
玄乙用袖子捂住眼睛,便听少夷又道:“往昔嫁到这里来的烛阴氏公主都有专门的寝宫与护眼薄纱,回头我叫女仙替准备。”
谁会嫁到这里来!玄乙皱眉不语。
炽白的城渐渐近了,少夷轻飘飘地落在一座鲜红如血的红玉高台上,四周神官立即迎上行礼:“凤君回来了,公主大驾光临,我等有礼了。”
早有神仆过来要从他手中接过玄乙,少夷微微一让:“不必,我来罢。”
红玉高台全无台阶,他跃上高台边缘,下面竟然是万丈深渊,穷桑城的景象正落在这深渊中,大片大片的木火梧桐,尖而高的宫殿,与钟山的横铺霸气截然不同,与万神群殿的雄伟壮观也全然不同,别有一种纤细而华美的气质。
少夷骤然从台上跳下,长袖似羽翼般一振,轻飘飘地朝万丈深渊中坠落。玄乙愣了一瞬才想起,九天凤凰一族都有翅膀,自然不在乎神明之府的限制。
回旋,滑行,华美而空旷的穷桑城流逝在脚下,忽而顺风跃上一座高峰,峰顶竟是白雪皑皑,雪地里种满了钟山常见的万年松,熟悉的冰冷气息包围住玄乙,她心中骤然生出一股十分怪异的感觉来。
少夷破开雪林云境,其内景致竟与紫府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没有帝女桑,漫山遍野长的全是奇花异草。
“这里曾是我太祖母住过的地方,叫元詹殿,想必紫府内的宫殿也叫这名字罢?”
少夷将她往殿前一放,立即有数个侍立女仙自殿内排列而出,躬身行礼。
“沐浴更衣罢,过后我再来。”
他转身要走,玄乙只觉实在忍不住,终于开口:“的太祖母?我记得那一辈我们两族没有互通婚嫁,反而是两位帝君把离恨海弄出来了。”
少夷偏头故作沉思,眸光流转,竟微微一笑:“说的对,我记错了。”
这算什么!玄乙冷道:“我不要沐浴更衣,带我去见清晏和我父亲。”
少夷淡道:“现在太脏了,我看不得,什么时候弄干净了,什么时候去。”
玄乙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来,转身便往元詹殿内走,侍立女仙们立即跟上。
殿内的格局与她在钟山的元詹殿也是一模一样,除了那些看上去极其古老的家私铺陈,甚至有些是她从没见过的上古的东西。
巨大的白玉浴池内已备好清水,玄乙脱了衣裳缓缓走进去,盯着墙壁上古朴的青铜壁灯出神。
看上去青阳氏和烛阴氏以前还真如少夷所说,关系极好,嫁过来的烛阴氏公主甚至有和在钟山一样的紫府,可见肯定是伉俪情深。这样说来,钟山也有类似穷桑城这样地火喷涌的地方,就是齐南成日被罚去面壁的龙眠谷。
钟山帝君不喜欢那里,特意封了起来不给她和清晏靠近,如今想来,大约那里也有给嫁到钟山的青阳氏公主专门居住的云境。
关系都好成这样了,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玄乙细细把自己洗个干干净净,女仙们捧来鲛绡云纱,各类天衣,一一摊开任她挑选,又是从没见过的古老式样,清一色的漆黑,哪一任的烛阴氏公主喜欢如此难看的颜色?一点品味都没有。
她勉强挑了半日,眼见是没得选了,只得指了一件看上去还算能看的黑色丝衣。女仙们恭敬地伺候她更衣,将潮湿的长发用金梳一点点梳理,将其慢慢梳到半干,插入金环,旋即又递上一幅薄薄的黑纱,替她将眼睛遮住。
玄乙觉得自己这会儿看上去大约老了十万岁,她素来爱美,穿个战将装都要花心思打扮好看些,如今弄成这模样,真是万般不情愿,当下沉着脸走出去,后面立即有女仙跟上,小声询问:“公主可要用些茶点?”
她心中牵挂清晏与父亲,竟没有心思吃东西,只摆了摆手,女仙们识趣地退下了。
步出元詹殿,似是而非的景色,玄乙缓缓走到一丛牡丹旁,她的紫府,这里应当种着帝女桑。
她慢悠悠把富丽堂皇的牡丹花瓣一片片揪下来放在掌中揉碎。等见到清晏和父亲后,她得想法子叫他们脱离穷桑城,只不知那个青阳氏的帝君在何处,又会用什么法子牵制烛阴氏。
正想的出神,眼角余光瞥见一道身影破开云境踏入紫府,来者穿着风骚明丽的樱草色长衣,衬得面如冠玉,逼魂摄魄的俊美如烈酒般浓冽,正是少夷,也就他能把这些鲜丽的颜色穿的这样活灵活现。
他笑吟吟地扬起眉梢打量玄乙,走到近前忽然蹲下,将她与牡丹花枝勾在一处的柔丝裙摆拈下,仰首柔声道:“我虽然没见过太祖母,不过当年她在这片冰天雪地里的模样,大约和也差不多。”
玄乙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到底是谁?”
她不信他只是区区五万岁的青阳氏凤君,他说的话,做的事,超出太多限制,更有一种格格不入之感,不可以常理度之。
少夷含笑起身牵住她的手往云境外走:“既然这样聪明,何不自己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