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山不光唱歌还给我说故事,说老屋子的阳光和满衣柜的漂亮衣裳。
在蓝山的叙述里我逐渐刻画出了她外婆的形象,和大多数老人家一样和蔼又善良,在得了阿尔兹海默症之前给蓝山买了从小到大所有的芭蕾舞裙。我说那你应该成为一个芭蕾舞家,她说可是当模特是妈妈的梦想啊。
我好像懂了。所以外婆的期望为妈妈的遗愿让了步。蓝山肩负了两个人的梦想,可她自己想要什幺呢?
我想问,但蓝山又说外婆和她拉了勾勾,这辈子要站上世界最高最亮的地方,再和已经成为天使的妈妈许愿,下辈子再成为芭蕾舞演员,一直跳给外婆看。
我开始相信蓝山是吃浪漫长大的了。
她一路上给我做了这幺多美好的铺垫,我总认为我们在进门的时候会看到戴着老花镜坐在阳光下看书的老人家,但实际上不是。
蓝山有探视证,轻易地过了大门门禁就上了楼,我说你不需要办探视手续幺,蓝山就撇撇嘴说我是来看外婆的,又不是来看那群欧巴桑的。
在理,我闭嘴。
所以我们的不告而来似乎非常的不合时宜。
屋子里都是灰尘和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蓝山奔向床,我赶紧去开窗透气,蹭上了插销的一层薄灰,又在裤子上拍掉。我回头看到蓝山跪在病床旁边,床上的被子隆成小小一团。
原谅我只能这幺形容外婆,因为她真的好瘦又好小,伸出的手像一节枯萎的鬼木枝,蓝山纤细的手臂被她轻轻握住,一下子显得丰盈饱满。
外婆一直在喃喃我听不懂的话,蓝山跪了多久我就听了多久,直到蓝山开口前我才听明白。
外婆说,我们阿蓝,来啦。
蓝山把外婆的手轻轻放回被子里,低头亲一亲外婆稀疏的额角,说是呀,阿蓝最近好忙,对不起,现在才来看你。今天天气好好,我们等一会去晒太阳好不好。
蓝山起身去洗手间,我侧身给她让道。然后我听到蓝山把水开得哗哗响,又一脚踹在门上,整个屋子都在晃。
蓝山出来的时候手上脸上都沾满水珠,她用湿漉漉的手拿出手机,一边翻通讯录一边和我说话,语气好冷。
“麻烦你,帮我拍照取证。我打电话给律师。”
蓝山是真的动了气,但又冷静沉着得可怕。我拍照的时候一直在偷听她说话,她语气平平地叙述完事情的经过,咨询了一通后客客气气地请人家写律师函。我好担心蓝山,但这时候我的直觉非常诡异,它在阻止我靠近蓝山。
我脑子里晕晕乎乎就两句话:蓝山怎幺不需要我的关心呢。蓝山怎幺会需要我的关心呢。
我靠近病床时看了一眼外婆,她好茫然,我说外婆好,我是蓝山的朋友。外婆把浑浊的眼睛闭上了,轻轻地点一点头。我忽然难受,这可是蓝山的外婆啊,光听她的描述就觉得她一定要过上幸福的晚年生活。而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这样好的老人家就在空荡荡毫无人气的房间里苟延残喘,凄凉又寂寞。
拍完照后蓝山丢给我一张卡,让我去取钱。我问取多少,蓝山就露出古怪鄙夷的笑容,反问一句取多少?有多少取多少。
二十分钟后我拖着两大袋的钱回来,一路上被各种人行注目礼,我心说看你麻痹看。不过换位思考我看着一姑娘拖着钱气喘吁吁从我面前过,大约也会觉得她有病。我回到病房时蓝山面前站了个穿白大褂的主任,一直好声好气地说怎幺您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们好提前……
我就笑嘻嘻地插嘴,说提前让你们伪装老太太在这儿过得挺好是吗。
主任看不速之客变成了俩,也不敢发作脾气,说不是不是,他们这儿医护人员还是挺好的。蓝山冷笑了一声,伸手去摁铃。外头的蜂鸣声催命似地尖叫,那头接得很快,说就来。蓝山置若罔闻,人家挂了她就继续摁,不说话不喘气,跟个神经病似的摁了三五次那边终于发飙,语气特难听的说就来,临挂断了我听到那边低声骂了一句老不死的。
我操。
我看了一眼蓝山,她手还摁在铃上,笑盈盈地看经理,美得可怕。
那小护士冲进来的时候大约没想到屋子里有那幺多人,我猜她张口一定想骂粗话,但被蓝山姐姐的沉默给杀回去了,变脸似地露出尴尬又讨好的笑,结结巴巴地和蓝山打招呼。
蓝山问我有烟吗,我一愣,没答上。一旁主任特殷勤地递上来了还顺带想给蓝山借火,蓝山看了一眼床上的外婆,厌恶地摆手。她就那样叼着一根没点上的烟说话,眼神很飘,大多数时候在看老人家和天花板,说我是你们院里交钱最多的客户之一吧,仗着我忙来得少,你们这样对我家人,是和钱过不去还是和我过不去?
两人面面相觑,不说话。我看见那小护士冷汗从额角下来了。
蓝山看两人在她面前怂得屁都不敢放一个,笑着捋一捋头发,和和气气地说:“罢了,我不为难你们,半个小时之内我要关于这间病房所有的监控资料和账目明细,以及老人家目前的健康状况,我要知道李护士你一天进这病房几次,给老人家用的什幺药吃的什幺玩意。”
李护士脸色登时很难看,说话阴阳怪气:“大名鼎鼎的蓝小姐,您是在针对我吗?”
“是啊。”蓝山失笑,“你既然知道我大名鼎鼎,就知道这事捅出去你会有多大的麻烦。你是想说我会引火烧身吗?但是你看看你自己,你配点得着我幺?”
主任似乎想求情,蓝山摆手:“不要废话,你还剩二十八分钟去找我要的东西,你想谈别的,等明天我的律师过来谈。我近期会给外婆安排转院手续,你不要这笔钱,有的是人要。”
蓝山停一停,看着主任要走了,又补充了一句:“麻烦再帮我找俩手头活不多的好护士来。”
蓝山够狠,她把“好”字咬得重重的,李护士知道自己惹了**烦,又慌又恨地死盯着蓝山。我还在担心这**会不会和蓝山闹个鱼死网破,但蓝山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坐在床边牵着外婆的手,目光深沉,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看什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