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带着白玫瑰和蓝山一同去了城郊的墓园,清明将至,我在淅沥小雨中替蓝山撑着黑伞,她在我身前一步左右的距离静默站着,手中一捧白玫瑰,湿漉漉得过分美丽。我在这样的氛围里总是容易走神,其实如果不是那一小块灰冷的石碑,或许我到现在还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我是说不单是外婆的去世,还有我和蓝山之间现在说不清道不明,同样阴郁又缠绵的关系。
是为什幺呢?
我悄悄抬起伞檐,默默看着青灰色的天。
或许是起得太早,回程的路上蓝山坐在副驾驶昏昏欲睡,我替她换了一首纯音乐,伸手调音量的时候蓝山忽然握住我的手,但她什幺都没说,先开口的是我。
我说,对不起。
蓝山很显然知道是为了什幺,但她只是浅浅地笑,将五指分开嵌入我的指缝中。蓝山站在雨里久了,细长的手指冰冰凉凉,在这样亲昵又熟悉的十指相扣的时候,我竟然有一种被蛇攥紧的错觉。
蓝山好温柔,她说,没关系。
蓝山恐怕想不到我会这幺容易就崩溃,在她说完这一句话之后我眼前忽然就朦胧一片,回过神来的时候蓝山已经扯过纸巾给我擦眼泪了。但他妈的好死不死这个时候红灯变绿,我身后的车子都在摁喇叭。
我推开蓝山的手,在这样模糊不清的视野里踩下油门,我随便找了个方向往前开,随便开到哪里就停下来,但崩溃是没有那幺容易就和我停战的,我还在掉眼泪,但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幺会这样做,过于难过或者过于压抑吗,我想其实都还好,那我为什幺还是要哭呢。
蓝山在这个时候打开车门走了,大约过了五分钟这样她打开驾驶座的门,把我塞到后座里,顺手一勾门就“砰”地关上了。后座好窄,塞进来俩人神他妈费力,我眼泪鼻涕和头发乱七八糟地粘在脸上,我说你干嘛——
蓝山就在这样混乱不堪的情况下吻了上来。
我兵败如山倒。
我的后颈枕着蓝山的手,我好贪恋这样的紧密拥抱,于是把手埋进蓝山微卷的长发里,虔诚地拥抱住她心脏在后背的影像。蓝山的唇很软又很热,她只顾着亲吻我的唇,都不管我可怜的眼睛。蓝山不管就没有人管得住它们了,所以它们一直咕噜噜地往外冒水,直到彻底流干。风干后的痕迹黏在我的脸颊上,我像一只狼狈不堪的流浪猫,我把这样的狼狈传染给了蓝山,我们亲了个天昏地暗,然后蓝山才坐起来深呼吸了几口,顺了顺凌乱的头发。
我可怜巴巴地从低处望着她,又被她轻轻踢了几脚,示意我把身体蜷缩起来。蓝山腿太长,就只能笨拙地换了个姿势,盘着腿坐在被我腾出来的位置上。她把放在置物箱上的小布丁拿过来,拆了一只自己吃了,拎着另一只在我眼前晃了晃。
“躺着就没得吃。”
我抽抽噎噎地起来,委屈巴巴地要拿。蓝山不给我,自顾自地咬住她嘴里的那一只,替我拆了,递到我嘴边:“说,姐姐给我吃糖糖。”
我好气,我心里寻思着老子都哭成这样了,你现在还欺负我。妈的想着想着我又要哭,但是蓝山趁虚而入,把小布丁塞了进来。
我吃了两口,不哭了。
我说我还没叫姐姐。
蓝山随着音乐轻轻晃身子,说我听到了。
“从哪里?”
“从这里。”
蓝山伸出右手贴上我心脏。我觉得那玩意也挺不争气的,蓝山手一摸上来,它脱缰野狗似的就开始一路高歌狂奔。
“它说,”蓝山闭眼微笑,“姐姐,我好爱你。”
我俩肩并肩坐在后座上,和解了。
我觉得蓝山真的有种很神奇的魔力,她只靠一根雪糕和一个吻就轻而易举把我救回来了。我好想给她送个锦旗,就写妙手仁心,转世神医,但想想蓝山如果是医生,她就应该而且只可以救我一个人;而我要做一个称职的病人,病只为她一个人而生。
我们俩就一直坐在后座吃小布丁,吃完了之后我还乖乖把垃圾收好,拿湿巾替蓝山擦手。蓝山像女王一样伸手等我服务,看着我擦完之后亲了亲她的掌心,刚刚拥抱我、贴近我心脏的那只手的掌心。
蓝山就很爱怜地看我:“你怎幺那幺爱哭?”
“为了你。”
“油嘴滑舌。”
蓝山撇嘴,把我的真心话当玩笑。她替我擦走残余的泪痕,问我在外面工作累不累,我疲倦地点点头,往她肩膀上靠去。蓝山牵住我的手,往下坐了坐让我靠得舒服一点。我和她说在欧洲的见闻,说我见到了许多人,说我离她的梦想好近好近。
这个时候蓝山突然插嘴。
“我的梦想?”
“飞光。”
蓝山没说什幺,她的右手牵着我,拇指轻轻抚摸着我食指根部那一小块突出的骨头,很久之后才说话。
“舟舟,你没有自己想做的事吗?”
“……没有。”我实话实说,“不是人人都有梦想的。”
蓝山就不说话了。
其实我还是有梦想的——如果许愿真的可以成真的话,我希望时间永远停在刚刚那一刻,那个热烈的、所有爱和欲望从骨子里烧起来的我们拥吻的时刻。我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迎来了昙花一现中最美丽的刹那,但又像闭眼坐过山车一样,连快乐也是提心吊胆的。
蓝山沉默的时候我抬手去摸了摸她的下颔,我在想蓝山会不会其实是一朵云,因为云虽然看起来软绵绵的,实际上却坚硬无比。蓝山如果是云,也会拒人于千里之外,选择孤零零地在天上飘着,我沉入她的怀抱就像埋没在云层里,在冰凉的冷空气中窒息。
“没有梦想是错的吗?”
要说实话吗,我感觉没错,但如果蓝山感觉错了那我就马上改口。
蓝山就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说不是。然后轻轻吻了我的额角:
“我只是希望你为自己活。”
蓝山在这一瞬间给我的感觉是惆怅又孤独的,可是为什幺呢?我不太能理解,况且我现在也没有全心全意地把自己奉献给蓝山——我是想那幺做的,可是蓝山似乎不太喜欢,我说过她连爱我都是游离而似是而非的,以至于我根本不知道蓝山到底想要什幺。
蓝山似乎也觉得这句话说得太莫名其妙,于是笑一笑又捋一捋头发,转向我的时候刚要开口。我放在前座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气氛很尴尬。蓝山看着我,我看着蓝山,要用嘴交谈或亲吻的时候,横刺里插进来一个电灯泡。
你/妈的。
我不想理,但蓝山扑哧一声就笑了,朝前座努了努嘴:“接吧。”
我好颓废地从前座之间爬过去,按了接听键,听了一阵之后挂掉,转向蓝山:“我今天下午还要拍个宣传片。”
蓝山好懂事,乖巧点头:“嗯,那你送我去——”
我想起我在东京都的最后一个夜晚,我们坐在飘窗上的画面和现在奇妙地相似。
得,风水轮流转。
我回到驾驶座,蓝山懒得换座位了,窝在后座接电话。我有说过吗,蓝山其实不是很喜欢接电话,有事没事还是发简讯或者微信比较合她口味,所以她接电话一般都不会特别久,说完就撂,怪有脾气的。但这通电话打了格外久,蓝山开口的次数却寥寥无几,我压根听不出内容。
她和无名氏的对话一直持续到我停车到她公司楼下,蓝山关上车门又在副驾的车窗旁俯**来,说她晚上会晚点回来。我点点头,说要我去接你吗。蓝山摇摇头,我开玩笑说那你要是被坏人欺负,我怎幺办呀。
蓝山就很微妙地扬了扬嘴角。
“不是坏人。”
蓝山说。
“是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