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队长,五楼的煤气罐在起火燃烧, 随时可能爆炸, 我请求疏散现场人群!”
刺儿头焦急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了出来, 顾衍之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向下望去, 楼下往来的医护人员, 忙碌的消防员,巷子口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殊不知一场危机正悄无声息蔓延开来。
“好,我马上跟上级打报告, 向武警申请防爆罐!你务必带着二位医生现在立刻马上下楼疏散到安全地带”
楼下警车很快打着双闪赶到, 全副武装的特警荷枪实弹疏散着围观群众,救护车也被拦在了安全线外, 医护人员来往匆匆抬着不能挪动的患者往黄线外送,能走的能动的,在警察的搀扶下也走到了马路对面的空地上。
陆青时胸前的对讲机响了起来:“陆姐, 我们已经撤离到安全地带了,你们什么时候下来?”
陆青时手里电钻不停, 一股血柱从打开的颅骨里喷了出来溅到了她的脸上, 她快速拿纱布按压了上去。
“不行,我还不能走……”
话音未落, 顾衍之一把把人从地上拉了起来:“15公斤的煤气罐爆炸相当于150公斤的TNT炸药爆炸产生的量,这里太危险了,你必须走!”
她的力气之大陆青时甩了一下没甩开,直直被人拉到了门口, 她一手扶住了门框,一手使劲挣脱了她的束缚。
“我走了她怎么办,孩子……”她看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年轻女性,眼眶微微泛红:“不能没有妈妈”
顾衍之愣住了,看着她一身染血的白大褂,不比她干净多少,沾满血污的脸,口罩挡去了大半部分清秀面容,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里熠熠发光。
一时万籁俱静,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陆青时知道,自己是在强人所难了,她咽了一下口水,勉强开口:“再给我十分钟……不……五分钟就好……”
说罢,转身往屋里走,手腕猝不及防又被人拉住了。
她被动转身,面上一凉,顾衍之把自己的防毒面具给她戴上了,冰凉的手指绕到了她的耳后,把搭扣系好。
她退后一步,抬手敬了一个军礼:“陆医生,保重”
不需要言语,她懂她的意思,是理解,亦是告别。
她看见她眸中那一丁点儿水光逐渐放大,唇角浮起一丝干净的笑意,然后转身往楼上跑去。
陆青时掌心紧握成拳,指甲深陷进肉里,防毒面具戴在脸上冰冰凉凉的,她的脸上亦是冰凉一片,用尽全力才没有把那个名字喊出口,转身也奔向了屋里。
“我不走!我走了她就死了!”于归一手抱着楼梯扶手不撒手,两脚在地上胡乱蹬着,拼命甩开前来拉扯她的两人。
刺儿头气的不行,掂量了一下她的体重,顾队长吩咐的事是一定要做到的,他往掌心里吐了两口唾沫,摩拳擦掌。
“别过来!”于归哭嚎着,眼里都是血丝:“她还没咽气,心跳还没停,和外面那些人有什么区别!你们把她留在这里就是刽子手!杀人凶手!”
郝仁杰怒吼了起来:“那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你看清楚屋里有一个随时可能会爆炸的定时炸弹,你是要我们都留在这里陪一个残废等死吗?!”
于归撑着扶手从地上站了起来,擦干眼泪,唇角抿的死紧,一字一句道:“从我进医学院开始,我学到的就是怎么治病救人,不放弃任何一位患者,如果我现在离开,我对不起我身上穿的这身衣服!”
她回头看一眼郝仁杰:“你们走吧,我要留下来为她截肢”
“你一定要救她吗?”郝仁杰的声音在黑暗中分外平静些。
于归已经走到了门口,没有回头:“嗯”
她重新又走进了煤气泄露雾气缭绕的房间里,用牙齿咬着手电在急救包里翻找着药品。
对面递过来她要的东西,郝仁杰在她对面蹲下:“给你”
于归眼里涌出巨大的惊喜:“好……好人姐……不……不行……你快走!”
她说着把人往门外推,郝仁杰拂开她的手,大骂:“艹!就你有良心就你是医生!老子也是护士!职业的!”
“啪——”电锯被扔到了地上,溅起来的粉尘眯了眼,刺儿头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截肢没有电锯怎么行?”
于归弱弱地拿起了截肢刀:“我有这个”
……
“不过……”她咬了咬牙:“一会截到股骨的时候还是会用到摆动锯,好人姐,带了吗?”
郝仁杰翻了翻急救包,摇头:“没有”
急救包里带的都是常用器械与药品,谁曾想到会有野外截肢的一天。
在高浓度的一氧化碳里呆的时间久了,郝仁杰渐渐有些喘不上来气:“快点,不然没等爆炸,我们就先中毒了”
“好”于归深吸了一口气,拿起解剖刀从女孩的大腿根部划了下去,然后用截肢刀切断肌肉。
血立马涌了出来,于归咬牙:“纱布”
“骨膜剥离器”
郝仁杰递到她手心里。
从前在课本上学过的知识,那些黑白文字化作了实像一一展现在了眼前。
“拉钩,来好人姐,帮我拉住这里,对——”她把软组织拉向了近端,把拉钩递到了郝仁杰手里。
“没有摆动锯就用电锯凑合吧,虽然会加大感染的风险,但……搏一搏了”
于归咬牙,消防锯对她来说太过于沉重了,她必须用两只手来把握平衡,准备按下开关的时候,顾衍之闯了进来一把按住她的手。
“别按,你一按下去煤气罐立马就会爆炸”她微微喘着粗气,看着于归额上的冷汗一滴一滴流了下来,咽了咽口水,慢慢松开手。
“保持这样,千万不要动”
“顾队——”看着突然出现的自家队长,刺儿头好似明白过来了她想要做什么。
顾衍之止住他的话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保护好他们”
说罢,转身推开了厨房门。
她按下胸前的对讲机:“防爆罐准备好了吗?”
现场总指挥接过通讯器:“一切就绪,请顾同志注意安全”
巷子两端看热闹的人群已经被疏散,附近的住户也被驱离了现场,救护车载着伤员也奔往了医院,偌大的空地上摆着一个防爆罐,武警举着防爆盾严阵以待。
顾衍之笑了一下没说话,关掉通讯器,看着那正在冒火的煤气罐一步步走近,一氧化碳透过头盔的缝隙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里,热浪一层层地涌了过来,能听见皮毛卷焦的声音,顾衍之伸手,把煤气罐拎了起来,然后稳稳地抱在了怀里。
她走过于归身边,郝仁杰身边,走下楼梯,到达拐角,接着往下走,怀抱着定时炸弹,走过陆青时身边,穿过浓烟,要走一百二十个阶梯才能把煤气罐放进防爆罐里。
炙热的气浪融化了她的防火服,能闻到从自己身上散发出的焦臭味,浓郁的一氧化碳钻进鼻腔里让视线逐渐模糊不清,每走一步都有汗水流下来,还没滑到下巴,就被热浪烤干。
陆青时说,你的伤口不要剧烈运动,裂开的话会很麻烦。
她的左肩逐渐使不上力气,疼痛让她脸色苍白,煤气罐一点一点往下滑,发出了滋滋的声音。
顾衍之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嘶吼,开始加速冲刺。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盯着楼道口,等待着她出来的那一刻,或是——地动山摇。
脚步声逐渐近了,武警捏着防爆盾的手紧了紧,一团火光在黑暗里亮的耀眼,顾衍之终于冲出了黑暗。
“退后!!!”
煤气罐在自己掌心里发出了轻微的颤动,气阀滋地一声弹了出去,顾衍之双目赤红,火焰替她浑身涂上了一层金色,在离防爆罐还有五步远的时候她离地起跳,火焰在空中划出优美的抛物线,如果不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以及足以掀翻一个成年人的冲击波的话,真的很像一场绚烂的烟火。
“砰——”火光照亮了半个夜空,有在窗前写作业的小孩抬起头来:“妈妈,看,烟花!”
“好,我这边差不多结束了,你找到那位孩子的家属了吗,一定要沟通好——”
陆青时拿着对讲机话还未说完,地动山摇,天花板上的电风扇晃了晃,摇摇欲坠,她猛地扑在了患者身上,吊扇砸在了背上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黑,粉尘劈头盖脸落下来,她用手护住了患者的头部。
等一切尘埃落定,她摇摇欲坠站起来跑到窗边,正好看见浑身是血的消防员被抬上了救护车,握着窗棂的指尖泛了白。
“嗡——”电锯尖锐的轰鸣声下,被压在柜子底下的双腿和身体分离开来,于归快速止血拿大量纱布按了上去。
她红着眼睛吼:“你好了吗?”
刺儿头拿液压剪剪断了女孩手上的铁链:“好了!”
郝仁杰抱起来就往楼下跑,于归举着液体袋亦步亦趋跟着往楼下冲,然后就看见了失魂落魄的陆青时在抢救浑身是血的顾衍之。
她愣在了原地:“陆老师……”
她从未见过那个样子的陆青时,从她来到仁济医科大的第一天开始,陆青时就始终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她优秀的专业素养造就了她超出常人的冷静,而性格上的沉稳又赋予了她处理病情上的理智,她曾以为这样的陆青时是无懈可击的,没有人或事能撼动她一丝一毫。
直到今天,于归才发现了她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原来……陆老师也是会哭的啊。
“陆主任,血压40——60,血氧50,一直上不来!”
监护仪尖锐地叫了起来,好似敲打在了她心上。
陆青时红着眼睛拿剪刀剪开她的衣物,防火服已经融化紧紧黏在了体表,造成了不同程度的烧伤,她拿镊子一点点剥离着。
“利多卡因……不……”她快速摇了一下头,头一次出现了用药迟疑:“肾……肾上腺素5mg静推”
“不行,血氧掉到了四十!”用药一分钟过后,护士又叫了起来。
陆青时眼里那点儿水光终于溢了出来,一滴一滴砸在了她过分苍白的脸上。
八个小时之前,她还活蹦乱跳站在她面前说:“有陆医生在,怕什么?”
八个小时之后,她躺在这里没有自主呼吸没有自主心跳,浑身冷的像一块石头。
疼痛把回忆撕开了一条口子。
五年前。
小小的孩子坐在病床上和她击掌,眉眼与她何其相似。
“妈妈是协和医院最好的医生,我不怕!”
仅仅六个小时之后,他就躺在了手术台上,呼吸心跳全部停止,能做的抢救方式都做了,麻醉医站起来鞠躬宣布手术失败,患者死亡。
她手里的止血钳当啷一声掉进了托盘里。
从那一天开始,陆青时就再也没笑过。
“铛——”锐器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陆青时颤抖的双手垂了下来。
“死……死亡时间……”
“不!”一个人影扑了过来,撞开床边的护士,趴在她身上做着心肺复苏,那双眼睛跟她一样红,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坚韧。
“陆老师,别放弃!你是急救医学专家,是仁济医科大急诊科最优秀的大夫,如果连你都放弃的话——”她看一眼昏迷不醒的顾衍之,泪水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顾队长,才是真的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