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文化节马拉松赛场。
一地狼藉,到处散落的国旗, 参赛者号码牌, 沾满污血的标语, 以及躺在地上痛苦口申口今的患者。
于归攥着急救包带子, 愣了一会儿, 这次没等任何人来拽她,主动投入了急救现场,
“老规矩,先分诊确定运送顺序, 不能处理的棘手病例联系我, 明白了吗?!”
“明白!”
“好,解散!”
陆青时一声令下,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们四散开来,郝仁杰依旧跟着于归,她跑到了一位摔倒的女性运动员身边蹲下:“您没事吧?能听见我说话吗?我是仁济医科大一附院急救中心的于归, 告诉我您的名字”
女人躺在地上捂着膝盖不住抽气,浑身冒冷汗:“大……大夫……我叫李依依……”
她拿开女人捂在膝盖上的手, 蹭破一层皮, 沙砾都裹进了肌肉里,血流到了小腿上, 把纯白的袜子都濡湿了一大片。
她冲着一旁给另一位患者做清创的郝仁杰喊了一句:“好人姐,给我生理盐水”
一袋生理盐水隔空扔了过来,她稳稳接在了手里,安抚着患者的情绪:“可能会有点痛, 你忍着一点”
女人把手扶上了她的胳膊,咬牙切齿,于归一边替她冲洗伤口一边也被捏得生痛,龇牙咧嘴。
“好了,拿着这个原地等待不要动,一会会有救护车来带你去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
好不容易等清创缝合完,于归也出了一身汗,把绿色标签塞到她手里,扶着人在路边坐下了。
“于归,过来一下”烈日炎炎,陆青时站了起来,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于归把听诊器甩上了脖子跑过去:“怎么了,陆老师?”
“这几个病人都挂了黄色标签,救护车还没回来,你看着他们,我去陈意那看看”
是几个骨折病人,陆青时都做了简单处理,于归点了点头:“好,知道了”
“怎么样了?”陆青时顶着大太阳跑到了陈意身边蹲下。
麻醉医摇了摇头:“不行,可能有脾脏损伤,刚穿刺出了一管不凝固血液”
陆青时连上了超声在患者的腹部来回滑动着,果然肉眼可见一大片阴影。
“能听见我说话吗?先生?先生?”陆青时连喊了几声,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昏迷了”她掏出对讲机跟救护车联系:“你们还有多久到达?”
“不行啊陆主任,可能还有十分钟左右,堵车了,路况非常不好!”
“来,把我帮他放平躺下”陆青时展开手术巾铺在了他身上:“消毒,我要在这开胸做脾脏修补术”
没有丝毫迟疑地,陈意把手术刀递了过去,陆青时稳稳抓在了手里,冲着消毒好的区域轻轻划了下去。
“这钱不是赔偿,是我们全体医护人员的一点心意,拿去给孩子买点好吃的吧”刘处长把厚厚一叠信封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安安妈妈抱着小宝垂头丧气坐着,眼睛不住往那钱上瞟,手却不敢动。
丈夫亡故,留下一儿一女,其中一个女儿还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独自拉扯两个孩子长大确实很辛苦,可是活在这个世上又有谁是轻松的呢?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辛苦不该成为碰瓷的借口。
刘处长不想再多说了:“若您执意要告,我们仁济医科大奉陪到底”
他起身离开,背后的椅子动了动,安安妈妈也站了起来:“我……我不告了……我……我想去看看安安……”
小小的孩子如今被照顾的很好,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下半截裤腿空空荡荡的,精神头却不错,护士陪她玩着拨浪鼓,她也不太懂就一个劲儿流着口水唇角挂着傻笑。
安安妈妈隔着玻璃门看着,怀里的小宝却突然伸长了手臂,轻轻拍打着玻璃:“姐姐,姐姐”
安安被吸引了注意力,僵硬地转着脖子看过去,看见小宝的时候笑得更开心了,口水流到了病号服上,护士拿纸给她擦着,她却突然伸长了手臂隔空想要摸摸自己的弟弟。
小宝知道这里不能进去,他从妈妈的怀里下来,趴到了玻璃屏蔽门上,对着里面轻轻说话,呼吸在玻璃上氲出水雾来:“姐姐,你要快点好起来,跟小宝一起回家”
在小宝父亲尚在世的时候,一家四口虽然穷但也算其乐融融,安安常年病着,但喜欢弟弟爱和他一起玩,小宝也分外黏这个姐姐,父母俩外出打工的时候,就这一大一小相依为命,那个时候,真的也是曾拿安安当亲生女儿看过的。
安安妈妈飞快拿手背抹了一下眼角,冲着走廊上渐行渐远的刘处长微微鞠了一躬。
“这样没问题吧?”他看着桌上开出的对陆青时一行人的处理决定,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孟院长坐在沙发椅上转过身来:“虽然陆青时的身份背景摆在那儿,卫计委那帮人不会对她怎么样,但还是需要我们医院来表个态装装样子,给他们个台阶下”
刘处长想了会儿:“也是,那就下周一例会的时候宣布吧”
陆青时锋芒太过,这是院长在敲打她啊,姜还是老的辣。
“大夫,大夫,疼……好疼啊……”小腿胫骨骨折的患者躺在地上口申口今着,额头豆大的汗珠滑了下来,满脸痛苦。
于归按住他不让他动:“刚打上石膏别动,救护车马上就来了,好人姐,给我一支杜冷丁,给他止疼”
针尖稳稳扎进皮肤里,缓缓推药,拔针按压止血,动作一气呵成,倒是比之前有长进太多了。
郝仁杰这边还没感慨完,远远地一位年轻女孩扶着中年大叔走了过来:“大夫,大夫,快来看看我爸”
于归赶紧跑了过去,把人扶在路边坐下:“什么情况,也是踩踏受伤的吗?”
女孩摇了摇头:“不是,我爸前两周感冒了,浑身难受,本来已经报名了比赛也没法参加,所以今天就只是来当观众的”
于归粗略检查了一下没有外伤,从脖子上甩下听诊器压在了他胸口:“先生,能听见我说话吗?您哪里不舒服?”
男人吃力地看了她一眼,又捂住嘴咳了两声:“喉……喉咙痛……有点恶心……”
女孩立马接上:“哦,对,早上起来我爸还吐了一次,我不让他来他非要来”
于归皱眉头,症状很像感冒,可是就是有哪里说不出的怪异,心率非常快,听诊器移到心包的时候还有摩擦音。
“好人姐,给他量个血压,温度计给我一下”郝仁杰麻利地从急救包里翻出了体温计递给她。
“来,夹好,不要动啊”
五分钟后拿出来一看,39.2℃,于归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止血钳”
“好,大血管阻断完成”她轻轻按下了蚊式止血钳,血液回流被阻断,出血终于停止了。
陈意松了一口气,这才觉得汗水把衣服都湿透了。
而趴在滚烫柏油马路上被阳光直晒的陆青时更好不到哪里去,穿着简易手术衣,胸口湿了一大块,汗水黏在头发上把手术帽打湿了大半。
陈意拿无纺布轻轻替她擦着汗,陆青时眨了一下眼睛:“好,给我3.0可吸收线”
缝合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胸前的对讲机响了起来:“陆老师,我这里有一个患者,没有踩踏挤压伤,咳嗽,喉咙痛,恶心,刚量过体温39.2摄氏度”
陆青时趴在地上,伸手:“给我手术剪”
她把多余的线头剪断:“心率呢?”
“每分钟140次以上”
“于大夫,救护车回来了,先走哪个?”司机和担架员跑过来问。
于归看了看满地的黄色标签伤员,再看看坐在路边等候的年轻女孩和中年大叔,犹豫不决。
刚刚打过杜冷丁的那位开放性骨折的患者剧烈口申口今起来,嘴里骂骂咧咧:“艹!不是说救护车回来了让我先走的吗?!我的腿都这么严重了医生你还在等什么!”
于归抿紧了唇角:“那边的那位大叔,救护车来了,先送你们去医院吧”
女孩子扶着她爸上了车,一个劲儿跟于归道歉,车门落锁,于归继续按下通讯器跟陆青时通话:“陆老师,那位男性患者的病症我不确定,先送他们去医院做进一步检查了”
陆青时头也没抬,指尖飞快绕线打结:“有人跟车吗?”
于归犹豫了一下:“我……我看情况不太严重……让好人姐先跟着回去了……”
陆青时皱起眉头:“除了发热,恶心,咳嗽,咽痛之外还有什么症状,患者主诉呢?”
于归一拍脑袋猛地想了起来:“哦对,他女儿说早起吐了一次,前两周有感冒陆陆续续的一直没好……”
陆青时拿镊子的手顿住了,一个很容易被误诊的病症浮出了脑海:病毒性心肌炎。
她蹭地一下站了起来:“陈意,收尾交给你了”
“明白!”对方点了一下头。
她开始脱了手术衣往回跑,白大褂在风中飞扬着:“病毒性心肌炎,来不及了,拦下救护车!”
于归心里咯噔了一下,猛地回头,救护车即将冲出了停车场,天地间黯然失色,有如慢镜头回放。
陆青时的通讯器又响了起来:“陆姐,病人意识水平急速下降,休克了!”
于归猛地从路边冲了出去,展开双臂,因为害怕而紧紧阖上了眼睛:“停车!!!”
额前发丝被劲风扬了起来,司机大惊失色赶紧一脚踩下了刹车,车头距她的胸口还有一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于归睁开眼睛,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陆青时一个箭步跳上了救护车,扯出手套戴上:“让开”
郝仁杰赶紧让开了位置,陆青时趴在了病人身边,迅速拿剪刀剪开了他的衣物:“开放静脉通路,快速补充大量平衡溶液!”
郝仁杰直接拿了一袋2000ml的挂上了,把补液速度开到了最大。
陆青时回头看一眼生命体征监护仪:“地塞米松7mg,静脉滴注”
年轻女孩被父亲突如其来的休克吓得面如土色,扑在了男人的膝盖上哭着,狭窄的救护车里实在转不开身,陆青时看她一眼:“你先下去”
“大夫……”女孩泪眼婆娑看着她:“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爸爸”
陆青时点了一下头:“放心”
郝仁杰挑了挑眉头,见鬼了啊,以往陆姐从来不会给病人家属说这种肯定性的话语。
“陆姐,血压上不来”他一边捏着皮球一边说话。
“多巴胺和多巴酚丁胺各7.5 ug加入5%葡萄糖溶液稀释后维持静滴”
用药一分钟之后,血压逐渐上来了,心率也稳定了下来,只是血氧饱和度还在八十多徘徊。
陆青时把口罩摘了下来:“赶紧往医院送吧,回去再做抗生素治疗”
她看一眼愣在底下的于归:“你跟车,回去马上联系心内科,心血管内科做心脏穿刺活检”
刚刚因为自己的轻率,险些害了一条性命,于归陷入难以自拔的自责里,陆青时跳下车,眼神冷冷的:“有功夫自责不如做点有用的事,把这个病人安全送到医院,听明白了吗?”
于归抿紧唇,点了一下头,扶着车门也上了车,车门落锁,她看见站在空旷场地上的陆青时身子微微晃了晃,被随后赶来的陈意一把扶住了。
“陆姐,你没事吧?”
“没事”陆青时扶着腰,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来,剧痛难忍,她咬着唇站了起来:“走吧,继续干活,把这几个病人安全送到医院就收工了”
陈意嘴唇动了动,想劝她去做个检查,还是作罢。
晚上回家简单地洗了个澡,发梢还沾着水汽,换好衣服去顾衍之家给汉堡喂食,这家伙现在一见到她热情无比,主动扑到了她怀里打滚撒娇求抚摸。
陆青时捧起它的脑袋揉着,不小心把手塞进它嘴里汉堡也会很小心地不碰到她,它似乎很喜欢自己,每次来都要扑到她怀里嗅嗅脖子,甚至舔舔她的脸蛋。
这种亲昵从一开始的反感到现在的不讨厌,陆青时伸手把大型犬从自己身上扒拉了下来,白色短袖上两个乌黑的爪印子,她皱了皱眉,把狗拖到了浴室。
“今天说什么也得给我洗澡”
淋浴一开,汉堡就吱哇乱叫,拼命想从浴缸里蹦出来,陆青时去抱她,反而被蹭了一身沐浴液泡泡。
于是一人一狗的洗澡像打架,陆青时累了个半死,刚换好的一身衣服五花八门的白洗了。
她躺在顾衍之家客厅铺着绒毯的地上歇气,屋里开着空调,温度刚刚好,汉堡蜷缩在她旁边闭上眼睛打呼噜,这种舒适感酝酿出了朦胧的睡意。
医院里,秦喧夜班值到一半没什么事索性跑到了ICU来跟顾衍之唠嗑。
她拿着手机兴奋地不行,好似那上面说的是她一样:“哎兄弟,你现在可火了啊,看看,这什么#最美逆行抱火姐##年度最帅消防教官#热搜刷了一天了,还有人说要来医院看你呢,喏,今天我们医院前台可收了不少花了”
床头柜上放了一束新鲜的百合。
顾衍之对此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别……我还想安心睡几天觉呢”
秦喧挤挤眼睛:“咱们医院的ICU是那么好进的吗?你愿意你的主治医生还不愿意呢,她啊,巴不得没人来打扰你,好让你好好休息”
床头上用塑料卡片夹着的是她们的名字。
患者:顾衍之。
主治医生:陆青时。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她这样说,顾衍之心里微微一暖,唇角就浮起了笑意。
手机接着往下滑,却突然顿住了。
一则关于今天救援事故新闻发布会的图文消息,照片里的陆青时穿着白大褂,坐在角落里。
阳光从落地窗倾泻而下,高清摄像机拍出来的照片让她的发丝都根根分明,略显冷淡的眉眼,肤如凝脂,修长白皙的手指放在了键盘上,整个人的气质犹如冬日初雪,凛冽照人,周遭的一切都成为了她的陪衬。
顾衍之呼吸微微一窒。
胸腔里的东西不安分地剧烈跳动了起来。
她头一次觉得……陆医生好像漂亮过了头。
她咽了咽口水,趁秦喧背过去喝水的功夫,鬼使神差地,按下了保存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