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灾难

方圆十公里内开始疏散人群,车只能开到警戒线外, 顾衍之甩上车门跳了下来, 陆青时紧随其后, 一时之间只看见厂区里火光冲天, 不时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大地微微颤动。

警灯、消防灯与救护车灯交相闪烁,映得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脸凝重。

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人说话,只有陆续从火场里被抬出来的工人痛苦的□□声, 工作服被化学原料腐蚀得七零八落, 下面是大片裸露焦黑的皮肤,更多的人来不及出声, 抬出来的时候就送进了裹尸袋。

只是在厂区外站着,于归就感觉到浑身的寒毛一根一根竖了起来,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无孔不入的剧毒气体令她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

顾衍之三下五除二穿上了密闭化学防护服,下属递过来了过滤式防毒面具, 她顺手递给了一旁的医生。

“快戴上, 有毒气体”

她当然知道,氯乙烯又名乙烯基氯, 世卫组织公布的一类致癌物,泄露加爆炸的威力可不止区区一个煤气罐起火燃烧而已。

陆青时没多推辞,套上白大褂,戴好防毒面具, 消防队又给医疗队人手发了一个,二人来不及告别,便各自归入了自己的队伍。

警戒线外是医疗小组的阵地,源源不断的伤者被送往了这里,陆青时只来得及简短吩咐:“以快速补液,开放气道为主,注意防治脑水肿,红色标签优先送上救护车,明白了吗?!”

“明白!”

医疗队成员两人一组四散开来。

“整个厂区面积二十万平方千米,这一片是宿舍区,约有几十名工人被困”顾衍之拿红笔在厂区平面图上圈出了一大块。

“优先救人,其次灭火,把干粉灭火器扔了,拿泡沫灭火装置来”

沉甸甸的仪器从消防车上取了下来,穿着橙红色防化服的消防员们人手一个背在了身上。

数十辆消防车把厂区围得水泄不通,高压水枪从车顶上冒出头来,统一对周围的罐体进行着物理降温。

再远一点的射程,厂区中央的位置就需要人工灭火了,顾衍之摘下过滤式防毒面具,把能维持长时间作业的正压式呼吸器背在了背上。

“一班,搜索宿舍区,死人也要给我抬出来!”

“二班,以化工厂为圆心搜索半径一公里内倒塌的民房及损毁的车辆,务必救出所有被掩埋的人民群众!”

“三班以我为核心携带泡沫式灭火装备突进厂区中央灭火!”

“是!”

锦州市消防支队全体成员集结完毕,以顾衍之为首列队在火场前,手里牵着的搜救犬跃跃欲试,呐喊声震天,陆青时起身望了一眼,顾衍之似有所觉,前往火场的脚步顿了顿。

“队长——”身后队员在叫她。

她猛地转身往医生那边跑去,气喘吁吁在她身前站定了,不等她开口,径直伸手取下她别在胸前的通讯器,按下几个数字,又塞回她的口袋里。

“我的私人频道,注意安全”

陆青时把通讯器别好,语气依旧云淡风轻的,眼神却有些不自在地瞟向了火场。

“这话该是我说才对”

顾衍之唇角浮起一个微笑:“放心”

“一二三……”于归发丝凌乱,嘴里振振有词,不停按压着患者的胸腔,生命监护仪上依旧毫无波动。

“除颤第四次准备!”

郝仁杰递上了除颤仪,她紧紧压了上去,因为电流的缘故患者的胸部微微抬了起来。

她回头看生命监护仪,难掩失望,咬了咬牙:“肾上腺素静推!”

郝仁杰犹豫着:“于归,第五支了,我们携带的药品数量有限……”

年轻医生猛地回过头来,眼睛里满是血丝:“我说推就推!”

话音未落,被人一把搡了开来,陆青时蹲下身,去摸这名工人的呼吸和脉搏,又听了听心音,确认死亡。

“挂黑色标签,抬到那边去”

“好”郝仁杰赶紧麻利地动了起来,陆青时转身奔向了下一个战场。

于归追了两步,眼眶发红:“陆老师!”

医生身上的白大褂已经血迹斑斑,原本干净清秀的脸被烟熏得五迷三道的,却难掩眼神锐利清晰,声音冷静而克制。

“不要做无用功,省下药品留给更多有生还希望的人”

于归抿紧了唇角,陆青时以为她会反驳,少年人却只是红着眼眶犹豫了一会儿就又跑走了。

“让我们进去!我老公还在里面呢!”

“叫厂长出来!让他出来给我哥赔命!”

“大夫,大夫,救救我儿子吧!他才刚高中毕业……”

警戒线外的人群越涌越多,武警拿着防爆叉在维持秩序,现场总指挥举着扩音喇叭高喊:“静一静都静一静,现在锦州市所有能调派的救援力量源源不断都来了!我们一定会救出幸存者,死者也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请大家相信市政府!”

“厂长呢!让他出来!”

“抓起来枪毙!”

工人家属们群情激愤,事到如今还没有任何一个化工厂领导出来赔礼道歉,虽然这也并不是赔礼道歉就能解决的事,但人们更多的时候只是想要一个说法,一种心理上的安慰。

一个武警附耳过来在现场总指挥耳边悄悄说了一句什么。

“厂长逃逸了”

年过半百的市委书记脸色唰地一下难看了起来:“两个小时之内抓不到人公安局的那帮饭桶都他妈给我下岗!”

“向队,紧急任务”

向南柯从抽屉里取出配枪别好,作战靴踩在地上虎虎生风:“准备出发!”

警车一路风驰电掣出了城,技术人员坐在她身边调取着沿路监控:“监控显示半个小时之前,车牌号为锦A2N158的黑色大众沿沪城高速入口上了高架桥,现在正往贵阳方向逃逸”

向南柯拿起无线电:“交管局请注意,车牌号为锦A2N158的黑色大众正沿沪城高速往贵阳方向逃逸,请高速交警设卡拦截,请高速交警设卡拦截”

一连寻呼了三遍,听筒里传来坚定的声音:“锦州市交警支队收到明白!”

“医生,快救救他!”消防队抬出来了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一把拽住了于归的手。

“好,按着不要动……”于归正在给一位刚从火场出来的工人清创,猝不及防回头,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男孩躺在担架上,半边脸面目全非,眼珠子掉出了眼眶外,钢瓶爆炸产生的碎片把人扎成了刺猬,一只胳膊早就不知道被炸到哪儿去了,从身下溢出的鲜血汇成一滩血泊,刺鼻的血腥味与皮毛焦臭味涌入鼻腔,再加上视觉刺激。

于归站起身:“呕……”

郝仁杰也忍不住跟着干呕了两声。

陆青时甩下脖子上的听诊器压在了男孩胸口:“绷带,纱布,快点!”

郝仁杰直接扯了一团递给她,陆青时一手拿起碘伏就往男孩的断臂上倒,直接拿纱布团成一团,绷带紧紧缠了上去止血,再看一眼脸色惨白的于归。

“去那边看着,黄色标签区”

于归如蒙大赦,一轱辘从地上爬了起来。

“镊子”陆青时拿镊子摘取了掉出眼眶外的眼球放进生理盐水里,过人的心理素质显露无疑。

“打包好,万一还能用呢”她看一眼昏迷不醒的男孩,前提是——能活下来。

“先生,先生,能听见我说话吗?”于归晃着一位脑补受伤的患者,又拿电笔照了照他的瞳孔,左右大小不等,对光反射迟钝。

她拿起身上的通讯器呼叫脑外科医生:“张大夫,我这里有一位患者已经脑疝了,你能过来一下吗?”

对方正在给一位患者开颅取血肿,焦头烂额了:“过不来,找你陆老师!”

于归抬头,在纷乱的人群里,往来穿梭的救援人员里搜寻着那个白大褂的影子。

陆青时也忙得团团转,同时在做两台紧急开胸探查手术。

于归咬了咬牙:“好人姐,给我开颅钻!”

“于小呆这不是模拟手术室!你疯了!出点事老子跟着你一块儿倒霉!”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倒是很诚实地把开颅钻递了过去——反正他劝也劝过了。

“我不怕担责任,就怕他醒不过来!”

厂区门外哭声震天,这位工人说不定就是其中一位患者家属的老公、爸爸、儿子……

她不能因为害怕承担责任而见死不救,这也是陆青时言传身教给她的东西。

于归闭上眼,回忆着教科书上的内容,那些纷杂的声音,爆炸声,救护车鸣笛声,仿佛都离她远去了,只有黑白文字在脑中化成了三维立体图像。

“手术刀”睁开眼眸中一派清明。

她准备划下去的时候,却猛地被人拽住了手腕,旁边一个腿上缠着纱布的工人扑了上来。

“别救他!让他死!都是因为他……因为他抽烟!我的兄弟老乡都死了!”工人哭嚎着,脏得看不出面容的脸,一把鼻涕一把泪往她袖子上抹着。

于归浑身一震,抬头看着漆黑夜幕下依旧持续燃烧的厂区,看着沾满血迹的断壁残垣,看着往来救援人员不断抬出来的患者,看着医疗队的每个人都在拼尽全力救治伤员,看着不远处的黑色标签区里的裹尸袋,停满了整整两排,看着警戒线外翘首以盼,期期艾艾的人们。

她一点一点把流着泪工人的手掰开:“对不起,我做不到”

她的良心告诉她,这个人不该救,他是罪魁祸首。

可是她穿着白大褂,挂着仁济医科大的胸牌,手里拿着的是能救人性命的手术刀,她是医生,不是刽子手,不能违背职业道德。

即使良心难安,年轻医生微微红了眼眶,还是把手术刀划了下去:“开颅钻”

郝仁杰从善如流递上她要的器械,于归一边转动着开颅钻在他的脑袋上凿了个小洞,一边恶狠狠地:“如果这场灾难是因你而起,那你就更不能死了,活下去,承担属于你自己的责任!”

“救援人员受伤了!医生!医生快来啊!”远远地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嗓子,陆青时唰地一下站了起来。

穿着橙红色防化服的消防队员抬着担架从她身边跑过,盖着无纺布下的手臂焦黑发红,从半空中滑落。

仿佛时间静止,陆青时咽了咽口水,眼睁睁看着另一位医生扑了上去,一系列急救措施后摇头:“没救了,送黑色标签区吧”

医生手忙脚乱去翻自己的白大褂,翻遍口袋也没找到通讯器,最后通讯器在绿色洗手服的里衣里响了起来。

两个人同时开口:“你没事吧?!”

陆青时松了一口气:“我没事”

顾衍之也是刚刚得到消息,有救援人员负伤,心里悬着的石头顿时落了地。

“没事就好”

“嫌疑人冲撞哨卡!拦截失败!拦截失败!有交警受伤有交警受伤,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无线电里响起纷乱的电波,向南柯一脚油门踩到底,从凌乱的哨卡里直接冲了出去,警车蹚着血泊在柏油马路上滑出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前方发现目标!有警方受伤,请求救护车增援!”

“向南柯,别冲动!嫌疑人穷凶极恶,注意……”

她啪地一下掐断了通讯,狂打方向盘,副驾上的技术人员已经抱着电脑脸贴在了车玻璃上。

“向……向队……”

“系好安全带!”

眼看着黑色大众拐过前面那个弯道就要冲出了视野,向南柯持续加速,一脚油门踩到底,警车轰鸣着头也不回地冲向了前方,旁边是万丈悬崖深不见底。

“艹!他妈的!这条子是疯了吧!”

从后视镜里看见紧追不放的警车时,坐在驾驶座位上戴着墨镜的男人狠狠啐了一口,咧开黄板牙笑了:“老板,这一趟得加钱啊”

坐在副驾上的化工厂老板早就抖得跟筛子一样了:“加……加多少都行……”

末了眼中凶光毕现:“甩不掉就做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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